第9章 辩论
清晨还是一片朦胧景象,早春的习习凉风,把马车上的车帘时不时的撩起。时辰尚早,出城的人并不多,人们稀稀落落的离开了这座宏伟的大城市。卢姝隔着车窗观赏着渐渐占据大地的嫩绿青草,尽情嗅着清新宜人的空气。
马车来到种植着不少柳树的灞桥处,卢姝望向一群站立在一起叙别的人。通常人们送别亲友,都会送到灞桥上再分手,临别时折柳相赠,以表示惜别之情。
当然暗中出游的卢姝体会不到这样的待遇,连带着李泌也没有让家里人多送。
扫了几眼另外几群还在依依不舍的人们,卢姝又来回张望估计了一下柳树的大概数量。暗自感慨难怪要种这么多柳树,不然哪里够大家折的?
不比她的没心没肺,李泌此刻倒是心生一丝怅然,缓缓诵读出了一句知名的诗词:“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注意到他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卢姝联想到离开长安前去吴房,同样会在灞桥分别。他应当是触景生情,感叹与父母的分离之苦。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诗虽然是为知己所做,但我觉得对亲人来说,也是一样的。互相牵绊,心灵相系,即使在这一刻不能相聚,却仿佛始终陪伴在对方身边。说起来写下这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这位,跟你一样,也是个闻名于世的神童。”卢姝把车帘放下,遮住了窗外的翠意和人情,将话题转移到名人身上。
“王参军十六岁时,应幽素科试及第,被授职朝散郎,乃有才之人,可惜修身不足。二王斗鸡,其身为博士,不进行劝诫,反而写下《檄英王鸡文》助兴,最终导致自己被逐出王府。”对于王勃的才华十分认可,李泌更是惋惜他没有站的正、行的远。
见成功转移了李泌的思亲之情,卢姝从车厢中央的小桌子下取出备好的棋盘和两坛棋子放在桌上:“距离下个休息点还有些时间,我们来对弈吧。”没有麻将没有扑克牌,也只能靠下棋来打发时间了。虽然她有点想在路上写话本,但车内实在太过颠簸,震的人根本没有办法下笔。
每落下一颗棋子,卢姝都只多看一步,不打算在棋盘上耗费心神,结果自然是输多赢少。
再一次被李泌的白子团团围困,卢姝十分干脆的向他认输,主动把棋子从棋盘上收下来,放回坛中。接着又落了一颗黑子在棋盘中心,不气馁的准备屡败屡战。
她把手臂自然横放在小案上,手指按顺序反复空弹着,想起从小到大两人下棋,李泌从来没有刻意相让过的事,不禁突然笑了一下。
落下一子的李泌有些茫然的抬起头:“阿姝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没什么。”卢姝起手去拿棋子,“就是觉得你挺可爱的。”是一个完全没想过怎么逗女孩子开心的注孤身。
对于这个评价,李泌心中并不接受,不明白这个经常被用在兔子身上的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车外传来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卢姝撩开车帘,好奇的想要看看骑马的人是谁,却只见到马儿飞驰过后留下的漫天尘土。她连忙将车帘扔下,用袖子挥了下已经飘进来的灰尘。好在她动作敏捷,放进来的灰尘没有达到呛人的地步。很快就被车内一直燃烧着的熏香冲散,不见踪影。
《唐律》规定,凡是在驿途中耽误了期限的,导致文书晚到一天,就要杖责八十,两天加倍,以此类推,最严重的要处罚二年徒刑。假如被耽误了期限的是紧急军事文书,还要罪加三等。由于书信延误的原因而导致战事失败的,会被直接判处绞刑。所以驿丁们接信传信的时候,绝不敢有所怠慢。
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骑马之人急切的心情,因此卢姝猜测这个骑着快马飞速赶路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负责驿馆传信的人员。她语气赞叹的开口:“驿丁们每日都尽力按时将情报文书送到,使国事被及时处理,为大唐的稳定繁荣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真可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对她的说法持不同意见,李泌回过头来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对驿丁来说,保证文书的及时到达,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尽心完成,固然可以褒奖,又何至于被称赞到这个地步?天下兴亡,是何等大事?圣明的君主勤政爱民,任用贤才;有才能的臣子辅佐明君处理朝政,抵御外敌。王朝因此可以兴盛繁华,百姓因此可以安居乐业。”
史书上记载的都是王侯将相如何指点江山,农民起义揭竿一场失败一场,出生不高的刘邦,好歹也是个亭长,王朝兴衰几乎没有小人物的一席之地。卢姝突然想起了李必对张小敬的赞赏和信任,不过戏说到底只是戏说,无法用来充作论据。
“若非漂母的一饭之恩,便也没有韩信的‘战必胜,攻必取’,这天下大势的何去何从,岂会只在于王侯将相?”卢姝双手支着下颚,撑在案上摇头晃脑的作出反驳。
接着卢姝之后落下一子,李泌又从棋坛中取出一颗棋子,感知着棋子上传来的冰凉触感,他沉静心神仔细思索该如何回应。
卢姝看了一眼落子位置,释放出靠近棋坛的右手,直接根据她瞬间的决定落下一子,然后右手立刻归位,继续支着脑袋一摇一晃的,和车子的颠簸频率保持一致。
过了一会儿,沉浸思考辩论之词的李泌终于出言承认:“漂母之事,确实影响深远。”接着语气微微严肃,“这些年来阿姝所教,使我受益良多,感激之情充盈于心。”
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闹的笑出了声,卢姝弯了弯明亮的眼睛:“我是你阿姊,把学识经验和你分享不是常事吗?哪里需要这般道谢?”
闻言李泌轻轻抿了下唇,再次不认可她的回复。两人一个姓卢,一个姓李,又不是嫡亲的姐弟,真要理起族谱来,两人之间都已经快要沾不上边了。可卢姝似乎从未意识到,他们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关系。明明两人互相称呼的这般亲昵,还是她先起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