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流血的宗教改革?
在温莎城堡的日子平静而友好,安心有大把的时间挥霍来在公园里骑着马乱转,或者是对着亨利八世送给她的小鹿米尔达发呆。
也只有从托马斯·博林偶尔来看她时的情绪变化,她才能知道现在政治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现在的英格兰只是处于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平静罢了。
安心不是不想关心这些时事,实在是因为大方向她已经知道了,所以对一些细节的进展觉得没有必要过多关注,还有一个可能,因为这些事实在是和自己的命运密切相关,处于漩涡中心的她反倒是渴望平静,要是担心起来是没有限度的。
亨利·都铎对她的态度仍然是恭敬有礼,从一定要和她共进早餐这一点来看,他对她的依恋一点没有减少。
因为对于一个有着繁忙事业的人来说,他经常没有机会去选择和谁去共进午餐或晚餐,但是他一定有权利选择和谁共进早餐,而他将陪他进早餐的这个权利留给了安心。
安心从来不主动过问亨利八世离婚案的进展情况,开始她还担心她这样的消极态度会减少亨利八世宗教改革的动力,之后看来,这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有一天,托马斯·博林兴致勃勃地来告诉她,沃尔西倒台了。
托马斯·博林因为扳倒了这么一个大对手而洋洋得意,他们搜集了很多罪证,终于一举击败了他,而安心知道这些罪证只是给不知情的人看的罢了。
沃尔西倒台的最根本原因恐怕还是在国王上次坠马之后他的那个立储提议,从那时起他就失去了国王的信任,而在国王的离婚案问题上又很愚蠢地站错了方向,并且亨利八世想要改革的话,不拿个大人物开刀,又怎么会有威慑力呢?
因为没有了沃尔西这个阻碍,亨利八世在国会推行的《藐视王权罪法案》通过的异常顺利。
这是一个非常无理的法案,说白了,你是听罗马教皇的,还是听国王的,听教皇的,你就犯了藐视王权罪,不想掉脑袋的话,就只好承认亨利八世在英格兰宗教上的权威了。
脱离了罗马教会控制的英格兰成立了圣公会,也就是新教,亨利八世终于成为了无论是神权还是世俗统治意义上的英格兰的真正主宰。
既然我亨利·都铎是英格兰教会的真正首领,那么我自己是否能离婚就是我自己做主了,还需要你教皇批准吗?
这就是一场由离婚案引发的宗教改革,不要小看这个举动。
要知道在这之前,教会的人士听命于罗马,收入是全部要上缴到罗马的。
而作为特权阶级的教会,苛捐杂税从来都没有少收过,从中世纪以来就是最富有的一个阶层。
想象一下,作为一个国王,你的人民的大部分甚至全部收入要上缴外国的一个组织,你能甘心吗?
所以说这是一个具有重大进步意义的举动,无论是从经济还是政治上,既增加了国家收入又强化了主权,进而为近代英国的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是什么东西一旦成为信仰,那就意味着你可以为此付出生命,所以一旦涉及到宗教斗争,没有别的解决方式,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只能流血。
从十字军东征,到911,无不是建立在信仰差异基础上的流血事件,何况中世纪对待异教徒的惩罚方式没有别的,只有死,还是最惨烈的死法。
其实英国的圣公会还是建立在天主教基础上的,唯一的不同是不再承认罗马教会的统治,将首领从教皇换成了英王而已,并不一定要颠覆原有天主教的信仰,这其实有可能避免流血或者说大规模的流血。
从亨利八世回伦敦威斯敏斯特教堂宣誓成为英格兰教会领袖那天起,安心知道,她不能再沉默了,因为如果按照历史来看,大规模的流血即将开始了,而她,答应了凯瑟琳王后。
这也是为什么安心尽管百般不愿意回伦敦塔,也坚持陪在亨利八世身边的原因,历史上从来不乏为了坚持自己信仰而甘心赴死的人,安心需要做的事就是保住他们的命,尽管她也纳闷这根本不是她的义务,她为什么这样做。
后来安心想通了,她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安·博林积攒人品,毕竟做善事也算是一项投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回报。
亨利·都铎这几天明显沉默了很多。
安心一直在察颜观色。
“陛下……”安心破天荒地按照亨利八世的喜好为他弄了一个涂满了厚厚奶酪的三明治,尽管她还是认为这种吃法和自杀无异,然后递给端着一个牛奶罐发了好久呆的亨利·都铎。
“哦,非常感谢,女士。”亨利·都铎忙伸手接过,并送给安心一个完美到将他的面部优点发挥到极致的笑容,但是接过之后也只是继续看着这个三明治发呆,似乎是在寻找在哪里咬第一口合适。
“好吧,好吧,陛下,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决定吗?”安心觉得她自己是时候介入这场改革了,尽管这也是她不愿意的。
“哦,不用,我不想让一些烦心事烦扰你。”亨利·都铎说完举起安心给他做的三明治,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大口。
安心盯着他的动作不置可否。
“都是一些小事情……”亨利八世说完又咬了一口。
安心没有动。
“哦,亲爱的,我不想你认为我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都是一些……”
“陛下,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不顺利?”既然他不承认,就让她来问吧。
“没有什么不顺利的,一切都很顺利,那些不愿意承认我的人,就让他们去见自己的上帝好了,事情一向很简答,很简单而已……”亨利八世越说表情越难看,眉头蹙的越紧,说到最后干脆将那半个还没吃完的三明治扔到了盘子里。
“就是说那些不愿意发誓承认您为上帝在英格兰代理人的人,一定要死是吗?”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
“那是当然。”亨利八世暂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安心想到那些可以预见到的将要为了信仰死去的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什么办法?”亨利·都铎诧异地看着安心,那表情就像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天真到极点的小朋友。
“我是说,除了死……”安心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
“没有,在我的土地上,我不能容忍遵从外人权威的人,我给他们生存的土地,我给他们提供安全的环境,我全心全意地维护我的子民,他们如果不拥护我的权威那无疑于背叛,再说……”亨利八世停了一下,“要想做成什么事,哪有不流血的?”只是后面这句声音小了些,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可是这不是您的本意不是吗?”安心大胆地说道。
“这就是我的本意……”亨利八世突然大声反驳安心,说完之后看到安心仍然坚持不退让的表情,终于服了软,“哦,好吧,好吧,我该怎么办,我该拿托马斯怎么办?”
“托马斯?”安心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因为叫托马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的父亲、亨利八世的枢密大臣、还有……
“托马斯·莫尔。”亨利八世皱着眉拿起已经空了的牛奶罐晃了晃,安心端起了敞开口的奶壶为他加满。
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了只见过一面的那个儒雅的面孔。尽管历史上托马斯·莫尔被处死也有反对安·博林的原因,但是他在见到她的时候仍然表现的很绅士,对于绅士,安心具有本能的好感。
何况,她在前一世就对这个人物很感兴趣,她感兴趣的倒不是因为他那本足以彪炳史册的空想社会主义巨著《乌托邦》,而是因为他从修道院还俗的原因——“宁肯做一个纯洁的丈夫,不愿做一个不纯洁的神父”。
他是这个时代难得的正直的人,正直到为了追求信仰的极致完美可以不做神父,却肯为了教义献身。
他是亨利八世的大法官,却因为不承认亨利八世为英格兰教会的最高首领而被砍了头,他不是僧侣,而在他死后三百年被罗马教会封为圣徒,姑且不论这是罗马教会对亨利八世的叫板行为,安心现在纠结的是,要不要救他。
如果他不死就不能封圣,就像每一个出家的和尚都渴望成佛,天主教中的圣徒就相当于佛教里的佛。
“陛下,您不想莫尔爵士死不是吗?”在安心将奶壶放下的那一刻,她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生命永远高于一切,莫尔爵士因为那本巨著已经足够被历史铭记,何况,他自己就真的在乎死后的那个封号吗?
“可是,如果他带头反对我的话,我又怎么让其他的英格兰人承认我呢?”亨利八世终于说出了让他烦恼的原因。
原来,他在杀人之前也是有过斗争的,也是迫不得已的,也是有苦衷的,也终是不忍……
想到这里,安心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个角落暖暖的,看着他那深蓝色眼眸里的忧郁和困惑,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去抚在了他握着牛奶罐的手上。
“亨利……”安心在不知不觉间连自己改变了对国王的称谓都没有发觉。
她盯着他的眼睛,对他的进退两难感同身受。
“就算是所有人都发誓,都签署承认你为英格兰最高教会首领的承诺书,那又怎么样呢?你能管住他们的心吗?”安心轻轻地说道。
“你可以杀掉不顺从的人,但是你能保证那些为了活下来表面对你顺从的人内心就不会背叛吗?”这一刻,安心并不单纯是为了劝说亨利八世避免流血,其实在很大意义上她是为了帮助他,帮助他解脱,因为一个杀人的人,他的下半辈子肯定也不会好过,而她,突然很不想看他难过。
“可是,没有流血,就没有震慑……”亨利·都铎盯着安心的眼睛,突然摇了摇头。
“其实,有时候宽恕比震慑更有力量……”安心打断了他的话,“听着,亨利,你要让人民发自内心的承认你,爱戴你,而并不是为了怕死而表面上的顺从,那是自欺欺人知道吗?别告诉我你对此没有把握?”
一席话说的亨利·都铎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的臣民当然爱戴我……”他不满地小声嘟囔道。
“当然,别忘了您可是制止了瘟疫,别说英格兰,就是整个欧洲的历史上,又有哪个国王能做到这一点呢?”安心这是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过这个马屁拍的倒是恰到好处。
亨利·都铎的目光渐渐明亮了起来。“没有流血?”语气却仍然充满疑问。
“没有流血。”安心坚定地回答。
……
静默。
“安,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这么多?你变得,变得像……”亨利都铎说到这停了下来,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王后。
“既然您是上帝在英格兰的代理,那么您的仁慈也是上帝所乐见的不是吗?”安心选择了一个西方人可以接受的说法,其实她更想抛出中国传统的以“仁”治国的理论。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是仁慈的君主,这个评价听起来怪怪的……”亨利八世的眉毛又蹙了起来,但是表情却是放松了很多。
“但是你喜欢这个评价……”
“安……”
“亨利……”
亨利·都铎反手拉住了安心的手,起身拉起了她,绕过早餐桌走到她面前,一把拽到怀里,安心微笑着催促他:“陛下,您什么时候去处理公务?”可是身体却并没有拒绝他的亲密。
“哦,甜心,我怎么忍心就这么抛下你,你也怎么能忍心就让我这么离开?”亨利·都铎说着俯下头去,那娇艳的红唇聚焦在他眼里成为最有诱惑力的目标,眼看着那目标越来越近,红唇的主人也羞涩地眯起了眼,低垂了眼眸……
“萨福克公爵大人驾到……”侍卫的声音不识好歹地在门外响起,亨利·都铎一愣,却还是低头将这一吻印了下去,安心本能地想推开他,却是来不及,这样,当她气喘吁吁地从他怀中挣脱的时候,目光瞄到查尔斯·布兰登那似笑非笑促狭的目光,简直是无地自容。
亨利八世看着她娇羞的样子,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变得像个东方小女人似的。”
安心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本来就是个地道的东方女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