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特约斯特比武
尽管到伦敦塔的第一夜并不是那么友好,安心还是告诉自己这开端很是不错,至于怎么个不错法,至少,她活了下来,好吧,如果这个算不错的话。但是直到天亮,她也只能想出这么个支撑自己继续在这里熬下去的理由了。
珊妮清早一进来,就看到那满屋子的鹅毛还有安心的两个大眼袋。
“哦,珊妮,什么都不要问我,千万别问。”安心赶在珊妮张口之前举起一只手快速地说道。
“好吧,安小姐,那么这鹅毛是怎么回事?”
“哦,上帝。”安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是陛下弄坏的,不关我的事,可以了吗?……对不起,珊妮,我不该对你发火。”
“陛下回来了?”珊妮显然很惊讶。
“当然。”
“他来找过你?”
“当然。”
“陛下对你真是情深意重。”
“……”
“那么,他留下过夜了?”珊妮盯着那满地鹅毛,眼里的笑明显不怀好意。
“啊,瞧我都做了什么?”安心悲哀地发现珊妮有可能将这鹅毛理解成他们床上运动过于激烈的结果,脸刷地就红了。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早餐?”解释就是掩饰,安心适当停止了这个话题。
“啊,当然,马上。”珊妮忙下去安排。
安心马上发现比被国王误会为劈腿更倒霉的事,那就是无所事事。
如果让她日复一日地呆着房间里,那和软禁有什么区别,可是想要离开伦敦塔,显然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那么仅有的一项娱乐便是继续参观伦敦塔了,好在上一辈子她只是参观了一小部分,花两辈子去一个景点观光,这事还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幸运的是,这辈子免票。
安心手里拿着个羽毛扇开始在城堡里闲逛。
不出所料,很快她就迷路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最好迷路迷到逃出这里,那是最好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远远听到泰晤士河边人声鼎沸,现在安心正走在皇家园林里修建得和几何图案一样标准的灌木丛中,就不得不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人群中一会响起欢呼,一会又是嘘声,可以看到很多人围成了一个圈子,显然圈子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好戏。
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全身披挂,连马身上都披满了铁链编成的铠甲,只露两个眼睛,和骑在身上的武士相同。
安心走到人群的外圈,她想她已经明白了这里正在发生的是什么,这应该是一场古代欧洲常见的娱乐活动——比武,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比武方式还有一个名称,叫做特约斯特比武。
骑在马上的人毫不夸张地说,已经武装到了眼睛,脸上的铠甲将所有的器官都保护了起来,只留下眼睛处的两个小孔,这让安心看不清武士的样子,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杆长长的巨大没有尖的木质的矛,方才的欢呼声显然是在给刚登场的两个人助阵,而现在,两匹马对峙,周围又开始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安心。
像有默契一般,马上的人同时用没有武器的那只手拉动缰绳,两匹马于是启动,在马身交错的一刹那,安心也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在巨大的惊叫声过去之后,掌声响起,其中一匹马上已经没有了人,而得胜的那个人,摘下头盔,举着他的长矛绕场一周,接受人们的欢呼和崇拜。
丝毫没有人理被长矛捅下马的那个人,因为人们在乎的只是胜利,这也是这种游戏的价值所在。
野蛮人,野蛮而简单的游戏,安心对此并不感兴趣,在明白了游戏规则之后准备转身离开,这个时候就听到侍卫大声宣布到:“下一组,伟大勇敢天下无双的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对阵尊贵无比的萨福克公爵大人阁下。”
话音还未落,全场的欢呼声就响彻了云霄。
安心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以为这样的活动是给贵族取乐,而置武士的生命于不顾的,就像古罗马的角斗,就像西班牙的斗牛传统,没想到国王和公爵竟然参与了进来,这不由得她不重新回过身。
两匹马同时上场,安心分不出哪个是公爵哪个是国王,想到方才那个落下马的人,安心再看向场上那两个志得意满,正冲着观众上下举长矛的人,脑海中不由得产生一种联想,如果亨利八世落马,那么……
她以为她会期待这个结果,可是她却分不清那到底是期待还是……担心?
担心?为什么会这样!!!肯定不会是这样的,她绝对不会为他担心,这个冷血、残暴,将会将自己送上断头台的刽子手,如果说她有担心,那也应该是萨福克公爵大人,至少他对自己还有帮助呢,这样想着,心脏在不知不觉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其中的一个人拉了一下缰绳,安心以为他要先发动了,正在为另一个还在向观众举矛致意的人担心,看起来那个先发动的人一定是亨利八世了,可是他却是将马催动到了观众圈里的一个年轻女人面前,将他的矛放低,那个女人于是走出观众席,将一条天蓝色的帕子系到了他的矛上,于是人群又响起了一阵欢呼,似乎还夹杂着哄笑。
而那个女人却大大方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安心忽然想起了中世纪骑士比武的传统。
因为骑士们以为了爱情进行决斗为荣,所以在决斗之前,一般都会把他所爱的那个女人的贴身的东西拴在武器上,他们相信伟大而神圣的爱情会帮助他们取得胜利,同时那也是一种炫耀,那么,这个年轻的女人是谁?
这个时候,从观众席的另一方也走出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年龄看起来比方才那个要大很多,但是举止端庄优雅,安心一眼就看到了她头上那个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的王冠,难道她就是,就是……王后凯瑟琳!
安心屏住了呼吸,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微笑着走到另外那匹马前,双手提起裙摆下蹲低头,等她再次站直的时候,用双手捧起一条玫红色的帕子。
安心承认她判断失误,这个人应该才是亨利八世,那么方才那个给萨福克公爵系帕子的应该就是玛德烈公主了。
区别是,萨福克公爵是主动去玛德烈公主那里,而亨利八世,在他的王后示意要给他的矛系帕子的时候,竟然没有动。
全场鸦雀无声,国王和王后的关系现在不只是宫廷,整个欧洲都人尽皆知,而凯瑟琳王后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显然是想要证明或者说宣告,她依然是王后,别人是无法替代的,只是,他的丈夫看起来并不想配合她。
安心突然很敬佩这个女人,在这样尴尬的场合,哪怕她知道她现在已经沦为了笑柄,她依然还能优雅地笑着,保持着尊严,她从出生的时候起就是血统高贵的公主,她注定是一个王后,那是一种渗透到血脉里的骄傲,这才是真正的欧洲的贵族,真正的蓝血。
这个时候的安心很期待亨利八世能低下他的矛,接受她的帕子,说白了,她希望凯瑟琳王后成功,当然如果换成安·博林,是绝对不会这样想的,但她不是安·博林,就算是不为了爱情,也应该给这个淑女留一点体面不是吗?但是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
凯瑟琳王后的笑容依旧,那个捧着帕子的姿势也依旧,看架势,她是不会放弃的,她等待的不仅是他的一个妥协的动作,其实要的是他的回心转意,而端坐在马上的国王也意识到了,她其实在逼他做选择,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能马上引起全国的议论,他不知道要不要成就她的体面。
不忍再看那个可怜的女人的强颜欢笑,安心将目光转向亨利八世,其实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没指望看到,她只是那么无意间将目光转向他,发现他的马和他的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他的头正对着她,她似乎感到面罩后面的目光正射向她,安心忙低下了头。
不对,那么多人,他怎么可能注意到自己呢,这样想着,安心又抬起了头,发现马上的那个人还是冲着她的方向,放心啦,不会看到的,她不动声色地将羽毛扇往上举了举,遮住了自己的大半部面颊,只露出眼睛,这道具还满管用的,本来是为了遮挡别人对她的异样目光的。
此时的亨利八世终于有了反应,他将他的长矛放低,任凯瑟琳王后往上面系帕子,但是他的头却没有低下,更没有看王后,而是始终对着安心这边的方向,安心觉得怪怪的,将脚步往旁边挪了挪。
之后,欢呼声终于结束了方才那异常的平静,女人离场,马上的男人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彼此身上。
安心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这次的比试持续的久了些,两个人明显势均力敌,谁都不肯让对方的长矛碰到自己的身体,于是木质长矛相碰产生的“砰砰”声响彻了全场,安心的目光也跟着两匹马的交错转来转去,但是很快她就已经分不出那两个人谁是谁。
终于,尖叫声再次响起,其中一匹马上的人摔了下去。
窒息,安心只感觉大脑中一片空白。
这次没有欢呼,胜利者也没有举起他的长矛,而是迅速扔下了长矛,一把摘下了头盔,翻身下马,一边大喊“医生”,一边去查看被他打下马去的人,安心看到,这个人是萨福克公爵。
那么,那个摔下马去的就是……
比武现场一片混乱。
安心突然觉得好笑,这是比武,有人受伤甚至是死亡都是难免的,方才那个人被抬下去的时候不是还欢呼来着吗,这会国王摔下马就混乱成这样子,难不成这群观众认为国王注定就不会输?
按理,她本应该高兴的,只是,她心里突然发空。
现场准备有担架,所以国王马上被放在了上面,安心站在原地,既没有随着人群将亨利八世围住,也没有转身离开,说实话,此刻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是原地站着,那个羽毛扇也随着她的惊诧跟着手臂一起垂了下来。
就在安心发愣的功夫,人群突然在对着她的方向闪开一条路,她就那样突兀地站在了这条路的正中。
眼看着担架朝自己过来,安心才回过神,忙闪身让开,担架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一刹那,她看到了担架上亨利八世的那张脸,他双目紧闭,似乎失去了意识,但是浑身上下看不到有出血的痕迹,脸上也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可安心却能感觉出他的痛苦,那掩藏在安详外表下的痛苦。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直到担架抬了过去,追随的人群隔开了他们。
安心又发现了另一个女人的目光,那是凯瑟琳王后,她也看向她,却看不出里面的任何情绪。
安心开始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你不过来看看陛下吗?”凯瑟琳王后对安心问道,语气平缓。
安心第一反应就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紧接着又点了点头,别说凯瑟琳王后看得一头雾水,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样。
“啊,我……”安心想要解释,却发现在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面前,自己真的是被比下去了。
“你想来就来吧,我认为陛下有可能会找你。”凯瑟琳王后说完这句话,转身追随担架而去。
安心咬了咬牙,也远远地尾随抬着担架的队伍,这一路都在斗争自己要不要去趟浑水,可脚步却是一步都没落下。
等到了亨利八世的房间,安心才发现他就住在自己的隔壁,被自己扔在房间里的珊妮听到这里乱哄哄的也过来凑热闹,而事实上,住在这栋建筑里的女官和侍卫们几乎全部都聚集到了此地,甚至还有闻讯赶来的玛丽公主。
之后枢密院的大臣们,上下议院的议员们,甚至连主教们都赶了来,除了围在床前的一群穿黑袍的医生们,其他的人几乎将国王寝宫的里外间都填满了,却奇异地鸦雀无声。
之后医生们建议不相干的人都到隔壁国王会客的书房待命,内室只留下了王后和公主等直系亲属,于是安心也带着珊妮退了出来。
“萨福克公爵大人。”安心看到查尔斯·布兰登落寞的背影,那些大臣们都不再和他说话,都离得他远远的,本来他就已经处在失宠的边缘了,这次还伤害到了国王,那些原本还观望要不要归附他的人现在避他如瘟疫。而他本来是应该接受欢呼的那个人,安心看了多少有些不忍,也觉得不公平,难道只因为他赢了国王就应该被指责吗?所以想要安慰他一下。
“安小姐。”查尔斯·布兰登微微颔首致意,面无表情,和凯瑟琳王后一样,将真实的情绪掩藏得很好。
看他这样子,安心也不确定他到底需不需要安慰了。
“他,会没事的。”安心说道。
“当然,上帝保佑。”查尔斯·布兰登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陛下,也不会怪你的。”安心体贴地说道。
“当然,如果我不尽全力那才是对陛下的侮辱。”查尔斯·布兰登看着安心认真地说。
安心听了这句话感慨不已,同时也佩服这个人的勇气。
“我以为你要去为陛下祈祷。”因为玛德烈公主朝他们两个走了过来,查尔斯·布兰登对安心说道。
安心会意,对着用一脸戒备的神色看着她的玛德烈公主点了点头,又对查尔斯·布兰登说:“我正要如此。”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她可不以为祈祷会有什么用处。
医生们在召开紧急会议,同时还要将治疗方案向枢密院报告,要等上下两个议院的议员们通过才进行治疗,这是珊妮打探回来的结果。
安心听得瞠目结舌,是,欧洲人不管什么事都爱走程序,就是有火烧眉毛的事不让他们把程序走完都不行,可是现在是救人要紧还是走程序要紧啊。
“如果不经过议会的同意,医生没有权力对国王做任何事的……”珊妮又补充了一句,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显然安小姐有点大惊小怪了。
还没等珊妮说完,安心就冲了出去。
国王躺在床上,仍旧没有醒,丝绸的帏帐外面,凯瑟琳王后和女儿玛丽公主带着一众女官跪在地上,全部十指交叉握拳放在胸前,各个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显然他们是在祈祷。
而一群医生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慢条斯理地说着各自的看法。
这回没有人注意到她进来,安心想都没想就走到床前,将一支手指用力地按在了亨利八世的人中穴上。
“你要干什么。”最先发现她的一个医生突然大声喊了起来,接着房间里所有人都见到了安心的动作,安心被吓了一跳,但是手上的力道一点都没有放松。
“看看这个婊子对国王做了什么,她在行刺……”凯瑟琳王后身边的一个女官紧跟着喊了起来,马上有侍卫冲了进来。
两个女官抢在侍卫之前去拉安心,安心嘴里不断地说着:“不,我没有行刺,再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一边和不断涌上来试图将她拉走的女官们周旋挣扎,房间里的混乱将隔壁的大臣们也吸引了进来。
安心看到查尔斯·布兰登,眼前一亮,刚要开口求助,就听到床上发出了声音:“你们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