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故人相望不相识
深夜,宁国侯府。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你还是回来了。”
禁军大统领蒙峙看着梅常苏,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我不是在信里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回来吗?你为什么不听?”
“万一被人发现你的身份,谁都救不了你!”
原来,这十二年来蒙峙跟梅常苏一直有书信来往,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蒙峙便将他认了出来。
只是当时有外人在场,蒙峙不便相认,等到深夜才敢偷偷潜入一会。
“我的身份?”
梅常苏自嘲的笑了笑,“我现在这个样子,谁会相信我就是十二年前的那个逆犯呢?”
蒙峙的视线从梅常苏脸上一寸寸扫过,目光中满是痛楚与不敢置信:“虽然你在信里面说过,因治伤容颜大改。”
“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你居然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如此…面目全非……”
说着,这个威武的军中统领已是虎目含泪。
他实在难以想象,能将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究竟是何等残忍的伤病。
“十二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蒙峙死死盯着梅常苏,语气已经有些激动了:“虽然我只在赤焰军待了一年,但我绝对不相信赤焰军会叛变!”
“小疏,你告诉我,当年梅岭一战,还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梅常苏似乎被蒙峙的问题引回了十二年前,足足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活下来?呵呵。”
“你认识的除了我之外,只有卫征一个了。”
听闻此言,蒙峙如遭雷殛,颤抖着嘴唇不敢置信道:“七万…七万人,全都没了?”
“是啊,全都没了。”
梅常苏面无表情,“如今就剩下几个真名都不敢用的半人半鬼还活着了。”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蒙峙焦急的问道:“当年的事情,难道你还指望誉王和太子能替赤焰军,替祁王平反吗?”
“誉王,太子?”
梅常苏突然笑了起来,“他们只知道争位,哪会去做这种自损的事情。”
“想要平反,只有一条路可走。”
“谁?”
“靖王。”
听到画面中梅常苏的回答,同福客栈里纷纷不解起来。
“靖王萧景炎是势力最弱的皇子了吧?”
白展堂纳闷的问道,“关键是他还不受宠,靠萧景炎平反,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那不然怎么办?祁王被诬陷谋反,连同赤焰军全军覆灭,这事儿说不定就是太子和誉王做的。”
郭芙蓉却是看的比较清楚。
“不止!”
吕秀才颇有几分阴谋家的潜质,说道:“说不定那宁国侯谢煜,悬镜司夏姜都有参与。”
“嘶~不会吧?”
佟湘玉倒吸一口冷气,“那梅常苏要面对这么多股强大的势力,还怎么平反?”
“怎么说他都是麒麟才子,肯定有办法的。”吕秀才坚定的站在读书人这一边。
林然听着众人议论纷纷,笑而不语。
画面中,梅常苏极其隐蔽的与萧景炎建立了联系,共议大事。
而他也果真发挥了麒麟才子应有的风采。
在鲵凰郡主的比武招亲上。
梅常苏先是让一位北燕猛士出马,铲除了所有武艺高强者,同时又引起了梁帝的忌惮,害怕鲵凰嫁到北燕而导致北燕国力增长。
再献计,以夜幽庭三稚子击败北燕猛士,从而让三个小罪奴得以被赦免,成功救出那个叫庭生的孩子。
最后当众人问起,才知道那北燕猛士本身就是江左盟的人,三稚子只是上去装装样子,便击败了北燕猛士。
事情到了这里,连梁帝也稍稍注意到了梅常苏,誉王更是决心一定要得到梅常苏的效忠。
而东宫太子,却是把主意打在鲵凰身上。
比武招亲不成,那就使手段,让鲵凰和自己这边的人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候不怕穆王府不倒向自己这边。
然而,计谋虽毒,最终却是被萧景炎、梅常苏等人联手破解。
更是东窗事发,惹得梁帝震怒。
一怒太子生母暗害鲵凰。
二怒萧景炎强行闯宫。
梁帝本欲一同责罚萧景炎,却是誉王及时赶到,替萧景炎化解危机,并将救下鲵凰的所有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最后,太子被罚,萧景炎功过相抵,最终得利的居然是什么都没做的誉王。
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只有萧景炎例外。
“大雨将至,不宜出门,殿下急召我相见,不知所谓何事?”
靖王府中,梅常苏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彬彬有礼。
“我请先生来是想问问,鲵凰郡主昨日在宫中遇险之事。”萧景炎紧紧盯着梅常苏,眸中似有怒火熊熊。
“这件事不是圆满解决了吗?”
梅常苏问道。
“确实圆满,我拼死相救,郡主感激不尽,日后若有争斗,穆王府必定鼎力支持。”
萧景炎嘲讽的笑了笑,“这便是苏先生的目的吧?”
梅常苏没有说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所以,在先生心里,只要能助我成事,哪怕是鲵凰郡主这等忠良,也是可以毫无顾忌的牺牲掉,对吗?”
萧景炎的眼神冷若冰霜,“别忘了,你们这些人能在繁华的帝都勾心斗角,正是有鲵凰郡主这种在战场上浴血厮杀换来的!”
呵~
我们这些人?
梅常苏只觉得心脏被人死死的攥住。
客栈中的众人看到这一幕,也只觉得心揪的慌。
“告诉他啊!梅常苏!”
郭芙蓉一脸纠结道,“告诉他你是林疏啊!”
“不可能的。”
吕秀才连连摇头,叹道:“他们当年关系那么好,若是坦白了,萧景炎绝对不忍心让他在陷入这种旋涡里。”
“看的我好气啊……”
佟湘玉一脸纠结,恨不得金榜画面直接跳到梅常苏的结局。
可惜,金榜的画面还在继续。
梅常苏有苦不能言,声音艰涩道:“殿下今日来是与我定规矩的吗?那殿下的底线是什么?”
萧景炎此时的情绪也稍有平复,他没有正面回答梅常苏的问题,而是说道:“我曾见识过许多谋士,见识过他们所做的最阴险最无耻的事情。”
“这些人所射出来的冷箭,甚至连最强的人都不能抵御。”
“我的兄长,我最好的朋友,他们全都死于这样的阴谋。”
萧景炎的表情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绝不能让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也变成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殿下放心。”
梅常苏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语气斩钉截铁:“你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但今日既然是来定规矩的。”
“可否容在下也说几句?”
得了梅常苏的保证,萧景炎也稍稍轻松了一下,在梅常苏对面落座,道:“请讲。”
“殿下的底线,苏某可以保证不会触碰,但也请殿下以后,也不要对苏某再有猜疑了。”
梅常苏拎起铜壶,给萧景炎斟了一杯滚烫的热茶,“另外,有些事情,其实也没必要瞒着在下。”
萧景炎伸出去端茶的手微微一僵,道:“先生不妨直言。”
“庭生,是祁王之子,对吗?”
梅常苏此话一出口,萧景炎的瞳孔便骤然缩成针尖。
不等他有所反应,梅常苏继续说道:“苏某若想对殿下不利,仅此一桩,便可让殿下束手。”
“所以,殿下当知晓,苏某对殿下绝无半点异心。”
就这样,两人之间的信任危机,被梅常苏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巧妙的化解了过去。
由于效忠的对象已经彻底确定,梅常苏若继续住在宁国侯府,行事会有诸多不便。
遂托了鲵凰的弟弟穆王爷帮忙寻找府邸。
可到了位置,梅常苏才发现鲵凰居然已经等候多时。
“郡主。”
梅常苏淡然行礼。
“苏先生来了,不如鲵凰带你走走吧?”
鲵凰郡主主动相邀。
梅常苏虽然心中复杂,却根本没有多想。
两人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一处废弃府邸门前。
鲵凰驻足,问道:“先生可知道,这是哪里?”
“不知。”
“这是赤焰帅府。”
原来,鲵凰早已怀疑梅常苏是赤焰旧人,专程在宅子里等候,目的就是想试探于他。
而此时的梅常苏只能强忍着本能,不让自己去看那座府邸,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更是死死紧握。
“小时候啊,我经常来赤焰帅府玩耍。”
鲵凰脸上露出追忆之色,转头问道:“先生可愿陪我进去走走?”
“既然已经荒废多年,想必早无久日痕迹,郡主何必非要进去睹物思人呢?”
梅常苏微微低着头,尽力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异样。
“是啊,人去楼空,物换星移。”
鲵凰望着破旧府邸长叹一声,突然话锋一转道:“可这并不代表一切就这么消失了。”
“该留下的,还是会留下。”
鲵凰转过头,怔怔的看着梅常苏的脸,眼神有说不出的复杂,“有些人,有些事,依旧会深藏在心里,不会被时间抹去。”
梅常苏与鲵凰四目相对,这一瞬间,世界似乎都要停止运转,一眼便过去了万年。
他的内心中有无比强烈的渴望,渴望与鲵凰相认,渴望一诉多年衷肠。
可最终。
他还是忍住了。
“郡主是重情重义之人,但赤焰叛军之事关系重大,即便过去了十二年,依旧备受瞩目。”
顿了顿,梅常苏还是把心一狠。
“苏某奉劝郡主,不要在此地逗留。”
“最好,最好以后都不要来了。”
以后都不要来了……
鲵凰闻言,看向这座记忆中充满了温情的地方,一时间心底的不舍汹涌如潮。
她迈上台阶,看着已经长满了杂草的院落,转身定定的看着梅常苏,“先生真的不愿进来看看吗?”
梅常苏知道这是试探。
事实上,如果他想彻底打消鲵凰的怀疑,仅仅靠一句赤焰叛军是做不到的。
最好的办法,是走近赤焰帅府,像个过客一般,平静如常。
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一旦走进帅府,自己保持了十二年的平淡,会在一瞬间,被回忆撕扯得七零八落。
所以。
赤焰帅府,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不能进,也不敢进。
“抱歉,郡主,此事与苏某所谋并无关联,告辞。”
梅常苏一礼,决然转身。
他的背后,是鲵凰复杂又疑惑的眼神。
九州之人纷纷表示不淡定了。
“啊啊啊啊,怎么他就是不肯表露身份呢?”
“看的我太憋屈了……”
“好想看梅常苏与鲵凰相认啊…”
“鲵凰郡主套路深啊,这下估计更怀疑梅常苏了…”
“心疼梅常苏……”
无论男女老少,武功高低,九州众人已经完全被梅常苏的故事所吸引。
不仅想看他与众人相认,更好奇梅常苏是怎样才能斗倒那些强大的敌人,替自己,替那七万英魂平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画面中,庆国公滨州侵地案事发了。
太子与誉王争着当主审官。
因为庆国公是誉王的人,誉王想要保他,太子想要杀他。
梁帝玩弄了太多年权谋,两人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加上蒙峙伺机暗示,最终主审官一职,落到了萧景炎头上。
与此同时,梅常苏买下兰园,邀请好友赏玩,却在枯井中发现死人骸骨,挖掘之后方知有十几具之多!
至此,骇人听闻的枯井藏尸案震动京城,京兆尹顺藤摸瓜之下,竟然直接查到了户部尚书的头上。
接着,梅常苏又神乎其技一般,说服誉王与太子兑掉一子。
庆国公换户部尚书。
两派各折一臂。
太子和誉王见已成定局,便把目光放到了新的户部尚书人选上,为此争得不可开交。
此举不但让两大派系之人感到寒心,甚至就连户部尚书的位置最终落到了一个中立之人身上。
太子和誉王虽然不甘,但这样的结果要远远好过被对方收入囊中。
可实际上呢。
这个看似中立之人,梅常苏早就让萧景炎去结交了。
看到这里,九州纷纷哗然。
大秦咸阳宫。
嬴政双眼精光连闪,毫不遮掩的赞道:“果然不愧是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
“此人智计的确了得。”
左相李斯也不得不承认,梅常苏不输于自己。
“最难得的是此人曾经还是带兵打仗的军中统领。”
嬴政笑着说道,“颇有我大秦文武并行的风范。”
“只可惜这是上古时代,而今的六大王朝,也只有我大秦的百官是文武兼备了。”
说文武兼备实际上还是差了点儿。
大秦百官人人都能打仗这是事实,但要说军中将领人人都能在朝廷当差就有些过了。
“陛下治国有方,岂是其他王朝所能比拟的。”
李斯笑着恭维道。
“噗嗤~”
嬴政直接被逗笑,“李斯,你这厮何时也这么油滑了,难道你还想把赵高的差事抢了不成?”
“哈~赵公公不是去找长生丹了么,臣可是难得有这个机会。”
李斯被说谄媚,面上却无丝毫异色。
“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怕是难了。”
嬴政感叹了一句。
没办法,长生丹落入大明,除非攻破大明防线,不然关中铁骑就无法配合。
紧靠留在大明的那些个黑冰台密探、罗网杀手,想要得到长生丹无异于吃人说梦。
事实上,他给章邯赵高的还有另一个任务。
阻止另五大王朝的帝王获得长生丹。
……
大离王朝。
赵纯可以说是六大王朝中,皇室实力最微弱的皇帝。
金榜上的麒麟才子梅常苏,自然让他眼红不止。
“若是朕能得麒麟才子效忠,何愁北良之患,何愁北莽进犯?”
赵纯脸色阴晴不定。
六大王朝之中,大离上榜者最多。
可这些上榜者,不仅没有一个是替朝廷效力的,甚至还都跟北良世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本就相对来说没什么优势的皇室,这下在江湖面前,真就抬不起头了。
“不行!不能就这样下去!”
赵纯狠狠一咬牙,“来人,备驾!”
“朕要亲上龙虎山!”
……
同福客栈。
“你们说,这梅常苏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吕秀才一脸赞叹:“看似每件事情都与他无关,但实则自他去了京都,这些事情又同时发生。”
“能理解吧,毕竟人家准备了十二年。”
白展堂吐出两片瓜子壳,道:“整整十二年,估计他早就把京城那些达官贵人做过的坏事摸了一干二净。”
“所以说啊,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佟湘玉说了一句,突然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都不干活了是吧?”
“干活?”
郭芙蓉一脸郁闷,“掌柜的,这才过去多久啊就干活,又没客人来,再歇会儿呗。”
“已经是第二天了。”
林然淡淡的提醒了一句。
“什么?”众人齐齐一惊。
“有金榜在,九州一直亮如白昼,所以你们并没觉得过去多久。”
看着邀月也有些疑惑,林然解释道。
“不对啊,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饿呢?”李大嘴有些奇怪的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眼皮直跳。
李大嘴面前那一堆水果、零嘴的残骸都快堆到人高了。
“赶紧的做饭去!”
佟湘玉气得大喊。
闹腾了一阵,李大嘴乖乖去厨房,其他人则继续观看金榜。
画面中,庆国公、户部尚书相继落马,被判死刑。
在庆国公一案中表现出众的萧景炎,只得了梁帝几句不疼不痒的夸奖,而什么都没做的誉王却被重赏。
萧景炎并不觉得意外,梅常苏却是觉得,该加快进度了。
下一个,是礼部。
左都御史上表弹劾礼部尚书,言他明知朝中祭礼规程有误,却不加以纠正,以致贵妃僭越中宫,太子孝道有失,应定失职之罪。
此举一处,满朝震动,以誉王和太子为首的两派官员争论不止。
誉王见自己的人马并不足以压到太子党,提议邀请民间大儒来朝堂论礼,来决定礼部尚书是否失职。
而这一个方法,也是梅常苏所提议。
虽然此举会让梁帝对自己不满,但誉王坚信梅常苏所说,如此大的风波,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大大强调了太子庶出的身份。
毫无疑问这会给梁帝提供一个废除太子的理由,即便现在还为时尚早,但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有梅常苏邀请来的大儒周玄青,论礼也是如预想中顺利的取得了胜利。
只是梅常苏万万没有想到,鲵凰心中积压的怀疑已经到了极点,在这一天彻底爆发开来。
京郊凉亭,梅常苏刚刚送别周大儒,鲵凰郡主单人匹马赶到。
“既然有穆小王爷亲自送周老先生回去,郡主当放心才是,何必亲自赶来呢?”
与鲵凰见礼后,梅常苏率先开口。
“先生不也是冒雪出门吗?”
鲵凰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寒冬腊月,先生都能请得动周大儒,看来江左盟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
“江左盟不问出身,都是些江湖落拓之士,不值得郡主挂怀。”
梅常苏表情淡然,似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先生是想告诉我,当年江左盟派来相助我演练水战之人,也是一个不知身份、不知出处的人吗?”
鲵凰转过头,直视梅常苏双眸。
原来,早在两年前,南楚兴兵,以铁锁连舟,以巨舰为营,直逼南境腹地。
当时的鲵凰想尽了办法也破不去南楚的战法。
关键时候,一名云姓义士毛遂自荐,不仅带来了破解铁索连舟的方法,还亲自带领南境军士演练水战。
最终才得以破除危局。
而那个云姓义士,用的是假身份!
事后鲵凰派人跟踪,堪堪到了江左地界,那人就突然凭空消失,再也没有半点线索。
“虽然他改了名字,易了容貌,可我还是认出了他!”
鲵凰紧紧注视着梅常苏,生怕漏掉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先生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他不姓云!”
“他叫卫征!”
“他是当年赤焰军少帅…林疏的副将!”
说道林疏二字时,鲵凰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琅涯榜首,江左梅郎,手握天下第一大帮派。”
“而卫征在你麾下听从命令,若说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你觉得我会信吗?”
此时的梅常苏已经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接话。
却听鲵凰继续道:“我想问先生,江左盟内,只有卫征一个赤焰叛军吗?”
赤焰叛军……
叛军。
梅常苏只觉得心里猛地刺痛了一下,抬起眼睛看向鲵凰,问道:“郡主也觉得,赤焰军是叛军吗?”
一时间,鲵凰的眼神有些闪烁,她想起了当年听到赤焰军叛乱被剿灭时,自己那彷徨、无助、惊恐的心情。
“我不知道…”
“那时候我还很小。”
“但是我相信,至少我认识的那几个人,绝对不会背君叛国!”
鲵凰说着说着,凄然一笑:“都过去了十二年,现在再说叛与不叛有何意义呢?”
“铁案已定…难道还能指望誉王或者太子翻案吗?”
“这桩旧案,说不定就是他们最得意的杰作。”
“没错。”
梅常苏望向漫天纷飞的雪花,“要想平反,只有一条路可走。”
“靖王?”
鲵凰冰雪聪明,瞬间就想到了萧景炎身上,旋即有些绝望的摇摇头道:“太难了。”
“这桩旧案牵扯太广,与死局无异。”
“若是一个不小心,就再也回补了头了。”
“回头?”
梅常苏笑了笑,“谁能回头呢?卫征能回头吗?赤焰军能回头吗?”
“卫征是赤焰旧人,他有理由去翻案。”
鲵凰踱步到梅常苏身前,紧紧盯着他的侧脸:“可你呢?你……又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梅常苏的身子微微一僵,半晌后才慢慢回答道。
“我以苏浙之名到达帝都时,很多人都问我是谁。有当面问的,也有暗中探访的,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是,他们得到了答案,苏浙是梅常苏,琅涯公子榜榜首,麒麟才子梅常苏。”
鲵凰说着,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梅常苏…又是谁?”
“想不到,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会是你。”梅常苏满心苦涩。
“你要如何作答?”鲵凰继续追问。
“旧人,一个与卫征一样的旧人。”
梅常苏再度背过身去,似乎不敢面对鲵凰。
“好,你说自己也是赤焰旧人,可为何我对你一丝一毫印象也没有?”
“七万赤焰军,郡主又怎么可能全部认得。”
“那你,认识林疏吗?”
鲵凰又转到梅常苏正面,步步紧逼。
沉默良久,梅常苏才艰难的答到:“认识。”
“他真的战死了吗?”
“是的。”
“战死在哪里?”
“梅岭。”
“尸骨葬于何处?”
“七万英魂,天地为墓。”
“他的尸骨都没有人收,一块遗骸也没有找到吗?”
“战事惨烈,堆尸如山,又有谁能认的出林疏呢。”
梅常苏说完这句,再也没听到鲵凰问话,直到过了半晌他抬头去看,才发现鲵凰咬着嘴唇,早已是泪流满面。
“为何……为何说起林疏时,你不称之为少帅,却直呼其名呢?”
鲵凰说完,梅常苏便是浑身一震。
林疏在赤焰军中威望极高,除了大帅林谢之外便是第二人,全军上下无不对其恭敬非常。
在这种背景下,能直呼林疏之名的,还会有谁呢?
梅常苏满心的苦涩。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对鲵凰来说,这甚至是天人相隔的十二年,他甚至都不敢去想鲵凰是怎样度过来的。
这十二年里,他无时无刻都想告诉鲵凰自己还活着。
可他不能啊。
赤焰军梅岭惨案,背后的力量很可能覆盖了半个大梁朝廷。
他想翻案,那就是跟半个大梁作对,如此危险的处境,他根本不想把鲵凰也卷进来。
所以,坚决不能相认!
梅常苏正准备编造理由搪塞,可鲵凰却突然欺近前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长袖拉开。
入目是惨白,而毫无瑕疵的皮肤。
“不……不可能……伤疤呢?伤疤呢?”
鲵凰任由泪水滑落,不敢置信的看着梅常苏的脸,接着又去扯他的衣襟。
然而,梅常苏的胸口依旧是惨白无痕。
“我记得这里有颗痣的…”
鲵凰彻底崩溃,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我明明记得这里有颗痣的……”
看着鲵凰痛苦的模样,梅常苏只觉得同时有一万把利刃刺进自己的心口,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鲵凰……”
他轻轻的呼唤了一声,声音无比沙哑和艰涩。
“林疏哥哥!!”
鲵凰猛地一把抱住了梅常苏,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道:“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林疏哥哥……”
“那日在太奶奶面前,你就抓我的手。”
“比武招亲,又是你在操控。”
“还有,还有太子要害我的时候,也是你出谋划策把我救出来。”
“林疏哥哥,你一定是林树哥哥对不对?”
感受着怀中人的委屈、思念,以及重逢后生怕再失去的恐惧,梅常苏否认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林疏了……”
一想到鲵凰这些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梅常苏心中就无比自责。
他的手臂终于环住了鲵凰,颤声道:
“我本该一直照顾你的。”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一直照顾你的……”
听到这句话,鲵凰却是哭着哭着就笑了。
“你一直在照顾我的。”
“这些年不论发生什么,我相信你就在我身边,我相信你会回来的。”
“就像小的时候,每当我跑远了,跑不动了,你就会背我回家。”
笑着笑着,鲵凰又哭了。
“林疏哥哥,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以前从来都不怕冷的,大家都叫你小火人……”
“到底……到底是怎样残忍的事,能够抹掉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痕迹?”
“让你…让你变得面目全非?”
鲵凰松开梅常苏,看着眼前这张完全陌生的脸,痛苦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你先不要问。”
仅是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就让鲵凰如此痛苦不堪,梅常苏又怎敢告诉她自己的经历。
“鲵凰,你认真听我说。”
梅常苏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我此次回京所谋之事凶险非常,绝对不能暴露我林疏的身份。”
“尤其是景炎,”
鲵凰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擦去面上的泪水,点头道:“好,我等你,我等你再变回我的林疏哥哥。”
自金榜上,鲵凰与梅常苏雪中相见起,整个九州就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在静静看着两人相认的这一幕。
感性些的,更是被画面中的情谊深深打动,不由自主的感同身受,泪湿了衣襟。
“太惨了……明明心里都最在乎对方,却迟迟不能相认,迟迟不敢相认。”
佟湘玉红着眼睛,时不时拿帕子去拭眼睛。
“还好最后相认了,可惜还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哎……”
郭芙蓉长长叹了口气。
“你们女人也太喜欢哭哭啼啼了吧?”
吕秀才嘲讽道。
“哟,刚刚不是谁偷偷的拿袖子擦眼睛呢,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佟湘玉反唇相讥。
吕秀才一把将两手背到身后,不让人看他袖子,嘴里还狡辩道:“我那是风沙迷了眼。”
“嘁~”
白展堂冷笑一生,旋即又皱起了眉头,“这梅常苏的病真的没法子治了吗?”
本来气氛稍有缓和的众人,听见这话心中又郁结了起来。
纷纷想起梅常苏去帝都之前,让琅涯阁主给他续命两年。
难道……难道梅常苏真的只剩下两年寿命了吗?
而此时,画面中的梅常苏,刚回新买的苏宅就病倒了。
大夫的原话是:神思不宁,郁结寒气,以致体内虚乏。
对于正常来说,不过是小病罢了,哪怕硬熬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梅常苏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端,即便是这种小病,也要卧床静养好几天。
就在他修养的这几天,新任户部尚书查到漕运有问题,而江左盟的人也获悉到,近日有大量黑火流入京城。
这黑火就是非官制的火药,因大梁私制火药触犯律法所以才得名黑火。
大量黑火流入太子名下的私炮坊,本以为这肯定是太子的谋划,但梅常苏没想到,最后却是查到了另一个人头上。
国舅爷言侯,也就是言喻津的父亲。
“足下便是名满京华,声震江湖,人称麒麟才子的江左梅郎?”
言侯是一个身着褐今棉袍,身形高大却又有些微微佝偻的老者。
“虚名何足挂齿。”梅常苏含笑一礼。
“先生此来所谓何事?”
言侯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
“冬日漫漫,实在难熬,但火药毕竟是危险之物,就算寒意刺骨,也不能用火药取暖吧?”
梅常苏一句话,就让言侯彻底变了脸色。
原来太子的私炮坊只是表象,实际上所有的黑火全都被言侯运往了它处。
梅常苏此来,便是阻止言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言侯强忍着内心的震惊,淡淡说道。
“侯爷何必再瞒我?”
梅常苏毫不客气道:“祭礼将至,那些黑火想必都被侯爷埋入了祭坛之下吧?”
听到梅常苏连黑火埋放之处都精准的点了出来,言侯双眼微微眯起,语带威胁道:“过慧易夭啊,先生如此聪明过人,不怕折寿么?”
“寿数天定,何必自扰。”
梅常苏本就将死之人,岂会在意区区威胁,“我倒是想问问侯爷,就断定此次计划天衣无缝吗?”
“呵,至少在你出现之前,一切是顺利的。”
猩红的光芒从言侯双眼射出,“火药埋在祭鼎中,炉灰里藏了引信,只要皇上焚香祭天,点燃黄纸扔进祭炉后,整个祭坛都会引爆!”
“果然如此。”
梅常苏顿了顿,不解问道:“侯爷甘冒诛九族之危行刺皇上,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哈哈哈哈!”
言侯突然张狂大笑,眼里满是仇恨之色:“我想让他死!!!”
“什么大逆不道,弑君之罪,我不在乎!”
“只要能让他死,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干,什么罪我都能担!”
梅常苏看着歇斯底里的言侯,淡淡问道:“是因为尘妃娘娘么?”
“你!?”
言侯面色大变,指着梅常苏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居然知道尘妃?”
“赤焰一案,祁王含冤而死,生母尘妃娘娘自尽。”
梅常苏并没有正面回答言侯的问题。
“呵呵呵~想不到十二年了,还有人记得她。”
言侯笑着笑着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坐了下来。
原来,言侯、林谢和梁帝自幼一块长大,三人盟下“共患难、同富贵”的誓言。
但梁帝登基之后,丝毫不念兄弟情义,明知林谢的妹妹乐瑶早已与言侯两心相许,却将她强纳入宫。
再后来乐瑶生下了祁王,被封宸妃。
自此言侯认命,打算放手,谁知又发生了赤焰军一案——景禹赐死、乐瑶自尽、林燮一家蒙难!
言侯痛恨梁帝心性凉薄,假装一心问道,筹划多年,一心杀他报仇。
梁帝强行夺人所爱,又坑害兄弟的行为一出,九州骂声遍野。
“妈的,当帝王可以无情,但不能无情到这种地步吧?简直就是畜生行径了!”
“跟这个梁帝一比,大离老皇帝还算好的了。”
“此人根本不配为帝!”
“若梁帝还在世,某必杀他!”
“难道祈王一案,根本就是出自梁帝之手?”
一时间九州议论纷纷。
而画面中,听到言侯叙述,梅常苏一时有些沉默。
片刻后,才带着嘲讽和轻视的语气问道:“所以,你筹备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杀了他?”
“如此凉薄之人…”
言侯咬牙切齿,捶地怒吼:“难道他不该死吗??”
“所以,你筹划了十二年的计划,仅仅只是为了杀一个人?”
梅常苏有些嘲讽的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