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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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巴不得恁俩有事儿呢

小枣树,弯弯枝儿,上头扒个小妞妞儿;搽胭儿,抹粉儿,咕嘟嘟哩小嘴儿;要吃桃,桃有毛;要吃杏,杏又酸,要吃花红面蛋蛋。

——选自祥符歌谣

三进院要缓拆仨月,不管是啥样的结局,马青和叶焚月都面临一个何去何从的问题,三个月时间是有点长,就在祥符守着吗?还是一个先回西安一个先回新加坡,三个月以后再说?总不能就这么在祥符耗着吧。叶焚月还好说,大不了仨月不做香,在祥符待着,等做通张老板的思想工作,看到香谱后再走。可马青不中啊,回祥符之前只给单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目前已经超过了天数,再续上三个月假?似乎不太可能。回西安仨月后再来?又能起到啥作用呢,瞅目前这个架势,三进院被拆是早晚的事儿。其实,这个问题马青已经早想过了,他这次回祥符的主要目的是安抚他爹,做通他爹的思想工作,不让他爹走极端,至于三进院是否被拆那是第二位的。目前这种状况,给他爹搞得也快冇脾气了,二红家的老房契可以确定是找不着了,三进院合并到山陕甘会馆上面又不批准,即便是强拆还要等到仨月以后。尽管马老二的态度很明确,要与三进院共存亡,可就这一天天耗着总不是个事儿。老伴雪玲还不想让儿子回西安去,担心儿子一走,这边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咋办?说是暂缓仨月强拆,这仨月万一再发生个啥意外,再让儿子请假压西安回来,儿子的单位挺不挺(干不干)啊?不好好上班见天窜回家,总不是个事儿啊。

马青压“在梁君宿”与叶焚月喝罢茶回到家已经很晚,见老两口都冇睡,还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儿。

马青:“爸,妈,咋还冇睡啊?”

马老二:“睡啥睡,睡得着吗?”

雪玲叹了口气:“唉,愁死人。真的睡不着啊。”

马青:“再愁也要睡觉啊,赶紧睡吧,天也不早了,有啥事儿咱明儿个再说。”

马老二:“啥明儿个再说,今儿个说。”

马青:“明儿个一早还得出摊卖烧饼,恁起不来咋办啊?”

马老二:“咋办?凉拌!”

雪玲:“青儿,恁爸俺俩商量罢了,俺俩觉得,咱家的烧饼还是暂时不卖了,等这些腌里八臜(乱糟糟)的事儿完了以后,再说卖烧饼的事儿。”

马老二:“你坐下,咱一起商量商量,看下面的事儿该咋办。”

马青一瞅老两口这个劲头,也不再说啥,就坐下来。

雪玲:“青儿,你说说,你是咋想的啊?”

马青:“恁先别问我是咋想的,我好办,咋喽都中,关键是恁俩,我听听恁俩的意思。”

雪玲:“俺也不知该咋办……要不,你先回西安去?”

马青:“回去可以,但是,再请假回来,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今儿个俺领导还给我打电话,说单位那边可忙,快到年底了,再请假确实很难。”

马老二:“咱先不说拆迁的事儿,也不说你回西安上班的事儿,先说说你跟二红家孙女的事儿。”

马青:“俺俩啥事儿?俺俩冇事儿啊。”

马老二瞅了一眼雪玲。

雪玲:“恁俩真冇事儿吗?”

马青:“恁别瞎猜中不中,俺俩真的冇事儿。”

马老二:“真冇事儿,真冇事儿,恁俩要真有事儿就好了!”

马青:“啥意思啊?啥叫俺俩真有事儿就好了呀?”

就在马青和叶焚月去“在梁君宿”喝茶的时候,张宝生晃着膀子压马家烧饼门口走过的时候,被马老二给叫住,他让张宝生帮他分析和判断一下,仨月之后会是个啥结果,给他出出主意。张宝生是徐府街上有名的“上八仙”,在徐府街上被人誉为专治疑难杂症的“老中医”,尤其是在一些前途莫测的事儿上,张宝生还真能掰扯出一些与众不同的道理来。张宝生劝马老二别再为拆迁的事儿伤神了,三进院就是不强拆,马家烧饼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山陕甘会馆是国家重点保护文物,祥符的重要旅游景点,会馆周边三十米内绝对不允许有不经过政府批准的小商小贩设摊,且不说马家烧饼算不算小商小贩,一个卖烧饼的门面紧挨着会馆咋着也不美观吧,再往长远看,政府想方设法也会封恁的门,一旦不让恁卖烧饼了,对恁马家来说,三进院也就冇那么主贵,撑死算个民国的老建筑罢了。把话说回来,祥符城里的民国老街老巷老建筑还少吗?不就是在政府眼里冇啥价值才拆掉的吗?张宝生拍着马老二的肩膀头,半真半假,连花搅带污搅(真假难辨)地提醒着说,啥都是假的,能找个好儿媳妇给马家传宗接代才是真的,并话里有话地提醒马老二,三进院真要是被强拆,二红家就是冇老房契,只要有其他人证物证,按照法律规定,照样要给予赔偿,别管赔的钱多钱少,权当是二红家的陪嫁,恁老马家一来一回只赚不赔。马老二问张宝生说这话是啥意思,张宝生最后说了一句:你这个老公公不好当啊,会做香的人都是上八仙……

在马青冇回到家之前,马老二和雪玲就一直把叶焚月当成主要话题在说。用马老二的话说,自己眼睛又不瞎,压叶焚月来到的第一天,马青就有点不对劲。雪玲却说,看不出那个叶焚月有啥好啊,论长相还不如踩三十个烧饼的吕鑫呢。不过两人有一个共识,别管人长得啥模样,也别管是哪儿的人,只要他俩能对上眼就中,如果这事儿真能成,还真是张宝生说的那样,别管是房还是人,只要能得到实惠,也就那么回事儿了……马老二对抗强拆的强硬根基似乎开始有所松动,觉得张宝生那番话有些道理。但张宝生最后提醒的那句话让马老二心里很犯膈应(恶心,讨厌),“会做香的人都是上八仙”,这分明又是在提醒,真要是娶了个“上八仙”的儿媳妇回家,会不会是个大碍噎(大麻烦)?毕竟那妞儿是新加坡人,吃不到一个锅里不碍事儿,大不了儿子带着她去西安,要不她带着儿子回新加坡。唉,真是老不歇心,走一步算一步吧,一切都取决于儿子马青是咋想的。

雪玲直截了当地对儿子说:“你要是觉得差不多,谈上个两天恋爱就中了,仨月之后恁俩就结婚,这样一来,二红家的房子也就成咱家的了。”

马青极不耐烦地:“妈,你说啥呢,八字冇一撇的事儿。”

雪玲:“冇一撇你就不会画上一撇?不是俺等着要抱孙子,我和你爸的意思是,恁俩要是能成事儿,让俺俩省心,就是拆了咱这个三进院,俺也认。”

马青:“恁认我不认,人家叶焚月也不一定认,根本就不是恁想的那回事儿,人家叶焚月根本就不是冲着她爷爷的房子回来的。”

马老二:“不是冲她爷爷房子回来的,是冲啥回来的啊?”

马青:“她是冲着俺宝生叔的源生茶庄来的。”

马老二:“这个我知,恁宝生叔也跟我说罢了,我的意思是,别管她是冲啥回来的,她二红爷爷的房子总是个事儿吧。再说,不是我说难听话,别说她,就是老天爷来,张宝生也不会把香谱拿出来,就像咱家打的烧饼,多少人问为啥咱家的烧饼能打成三层,咱会把打三层烧饼的巧告诉别人吗?”

马青有点半烦儿地:“打烧饼和做香是两码事儿。”

马老二一脸不屑地:“啥两码事儿,在我眼里就是一码事儿,只要是绝门手艺,里面都有巧,哪怕是一层纸,不点破,累死别人也不会知。”

雪玲:“中了,咱也别扯打烧饼做香了,青儿,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愣中二红家的孙女了?”

马青冇吭气儿,但压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能看出他心里想的是啥了。

雪玲:“青儿,我再问一句,如果恁宝生叔愿意把那个啥宋代香谱拿出来让她看,恁俩的事儿能不能成?”

马老二白了雪玲一眼:“瞎扯啥,哪儿跟哪儿啊,十三不靠。”

雪玲回了马老二一个白眼:“十三不靠只要能和,那就是大赢家。”

马老二:“你啥意思?”

雪玲:“你别管我啥意思,只要咱青儿能和二红家孙女对上眼,两人愿意结婚,我就能让张宝生把那张啥香谱拿出来让二红家孙女看,你信不信?”

马老二拧着头:“我不信。”

马青抬眼瞅着母亲,将信将疑地:“这好像不太可能吧……”

马老二:“根本就不可能,徐府街上谁不知张宝生是个啥劲儿,当年他压源生茶庄地底下明明挖出了三样东西,非说是两样,以为人家都不知,这年头谁是傻子?卖茶叶他就是半路出家,后来又做起香来,恁以为做香是件简单事儿吗?说句难听话,做香比打烧饼复杂得多,他还编出一套瞎话,说是他家祖传的。他家是弄啥的?他爹他爷都是开饭馆的。”

雪玲:“话也不能这样说,他爹、他爷开饭馆跟他做香有啥关系,恁爹恁爷还是刻木雕的呢,你眼望儿不是照样打烧饼嘛。”

马老二被雪玲这句话给噎住了,还不上价钱(还不上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反正徐府街上冇一个人相信他做香是祖传的。”

雪玲:“中了中了,咱也别说恁些了,我的意思是,只要咱家青儿愿意跟二红家孙女成事儿,别管了,我保证想法儿满足那妞儿的心愿,让张宝生把那个啥宋代香谱拿出来给她看。”

马青对他妈说的话将信将疑,压他的内心里来说,他是喜欢叶焚月这类女人的,尽管接触时间不长,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样的女人不好碰,过了这个村难再有那个店。他也清楚叶焚月同样也喜欢自己,他俩之间的缘分远远不止在这座三进院上,拆迁不拆迁好像真的跟他俩冇太大关系。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年龄相遇在这条徐府街上,是命中注定,就像他妈说的那样,十三不靠真要能和了那就是好牌,而这十三不靠的最后一张牌,完全有可能就是张宝生的那份宋代香谱。

夜里睡不着,马青又给叶焚月发短信,说自己在考虑是不是要辞去西安的工作。如果父母同意,他就把西安的工作辞掉回祥符,打不打烧饼两说,他还可以开一个刻木雕的作坊。这种营生在祥符城里不多,物以稀为贵,他看好这是个能挣钱的营生,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继承祖业,传承和重振马家木雕。叶焚月在回复的短信中对他表示支持,并用试探的口吻说,若是能说服张老板,看到宋代香谱,她想与源生茶庄合作,在徐府街上开一个制香作坊,把全世界的好香都集中在这里批发销售。明代的徐府街以卖戏曲服装而盛名,眼望儿的徐府街完全能够做到以卖各种名香而繁荣,木雕作坊与制香作坊遥相呼应,衬托这条负有盛名的徐府街和山陕甘会馆,那种前景可想而知……俩人微信聊天聊了大半夜,全是木雕和制香的内容,男女情感的事儿冇聊一个字儿,但俩人心里都可清亮,虽然冇聊一点儿与爱情有关的字眼儿,但能感到每一个字儿都与爱情紧密相关。马青已经强烈地感觉到,张宝生那张不知是否存在的宋代香谱,是能不能实现这一美好前景的关键。

第二天一早,在吃早饭的时候,马青把夜儿个晚上与叶焚月微信聊天的内容告诉了马老二和雪玲。马老二听罢依旧泼着冷水,认为张宝生太难缠,对那张香谱不要抱有太大期望。雪玲却说,再难缠也得缠,这不光关系到儿子的婚姻大事儿,还关系到拆迁对自家的好处。二红孙女不是说了嘛,二红的家人对拆迁都不感兴趣,拆迁补偿多少都中,一切由叶焚月决定,拆迁补偿的钱也归叶焚月所有。所以,还是那句话,只要二红孙女成了咱马家的儿媳妇,那笔钱不又是咱马家的了嘛。马老二依旧不屑一顾地冲雪玲翻白眼,说她这是在做黄粱美梦,如果张宝生真让二红孙女看了那张宋代香谱,他马老二就倒立着走路。雪玲懒得再跟马老二磨嘴,吃罢早饭便去了源生茶庄。

雪玲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是因为一个叫肖丽的女人,用祥符话讲,谁能吃住谁是一定的。雪玲觉得,那个叫肖丽的女人能吃住张宝生。

在二十多年前,张宝生的老婆要去日本做生意遭张宝生坚决反对。张宝生冲老婆瞪眼吼道:“你只要敢去日本,咱就离婚!”他老婆也不是瓤茬(软弱的人),冲张宝生吼道:“离婚就离婚,谁离开谁不能活啊!”俩人吵完架之后,他老婆还是一意孤行地去日本了,在他老婆拎着行李出家门的那一刻,张宝生还冲着他老婆吼道:“你个傻娘儿们,加减乘除你只会加减不会乘除,你还做生意?人家把你给卖了你还跟着人家查钱呢,不信咱走着瞧!”那年头,全国都在发展经济,几乎全民都在做生意,生活压力太大,谁不想发财啊?国内发财越来越难,都想着窜到国外去发财,他老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去的日本。其实,张宝生也是好意,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自家的日子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根本不指望一个娘儿们家窜到恁远去挣钱。他担心的不是他老婆能不能挣着钱,就凭他老婆那个智商,谁说啥都相信,不赔钱那才叫见鬼。说白了,她就是见别人挣钱眼红罢了,结果被人忽悠去了日本。

这世界上的事儿啊,有时候真可气蛋(气人),最终的结果是,他老婆“这个傻娘儿们”去了日本不但冇赔钱,反而挣了一兜兜钱,满面红光地压日本回来后,把几百万人民币的存折往张宝生面前一拍,问:“还离不离婚了?”张宝生从来活的就是一个面子,哪怕是对自己老婆一时放出的狠话,他也不能输掉面子。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明白,这可不只是一个丢面子的问题,老婆挣了钱,整个人的气势也不一样,由此家庭的格局就发生了改变,这对当时年轻气盛的张宝生来说是无法容忍的。大男人家,就是大男子主义,一言九鼎,吐出去的吐沫不能再舔回来,丢啥也不能丢自尊。于是,在他老婆压日本回来的第二天,他就捞(拉)住老婆去民政局离婚。他老婆惊讶地说:“你还当真要离婚啊?”张宝生却说:“谁不离谁是狗!”就这,谁也不愿意当狗,俩人协议离婚,张宝生净身出户,啥也冇要,离婚之后才来到徐府街上开了个源生茶庄。

肖丽那个女人是张宝生开源生茶庄之后认识的。茶庄开张冇多久,有一次雪玲来茶庄买茶,与张宝生闲聊起来,才知这位四十郎当岁、模样长得还可排场的张老板是个离婚茬,至今单挑(一个人)。雪玲就好给单挑的人拆洗这事儿,非得给张宝生介绍一个叫肖丽的女人,把肖丽简直夸成了一朵花,这也好,那也好,好得冇法再好了。张宝生问雪玲,既然这也好那也好,她咋还是个单挑呢?雪玲怼了张宝生一句:“宋庆龄好不好?不照样是单挑吗?”这话说得冇毛病,婚姻这事儿,还真的跟单不单挑冇啥关系。就这,张宝生同意和那个叫肖丽的女人见面。第二天,雪玲还真把那个肖丽领到了源生茶庄,张宝生搭眼一瞅,这个肖丽谈不上长得漂亮,个子不高,人很文静,不爱说话,坐在那里一问一答显得很拘谨。为了让他俩交谈放松,雪玲借故先离开了茶庄,在这俩人有一搭冇一搭的闲聊中,张宝生说到了山陕甘会馆,这个话题一下子打开了肖丽的话匣子。肖丽说她第一次进山陕甘会馆是1970年,那时候她才刚上小学,她父亲是祥符驻军的一名军人,作为“三支两军”(“文革”用语,“三支”指支左、支农、支工)的军代表进驻祥符市文化局,她父亲出任军代表上任的第一个星期天,就领着全家参观了山陕甘会馆。她父亲告诉全家人,解放战争的时候,解放祥符的最后一战是攻打龙亭,解放军的战地救护所就安在山陕甘会馆内,她父亲解开军装的纽扣,露出了胸前一大块伤疤,还说要不是在这里得到及时救护,就不会有他们全家……

张宝生和肖丽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聊起山陕甘会馆,他才发现这个女人的妩媚之处并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具有军人家庭的那种单纯和朴实无华,更出乎张宝生意料的是,听他说到源生茶庄因缺资金而无法兑现与云南普洱茶厂的合作后,第二天肖丽就取出自己存折里所有的钱送到了源生茶庄,肖丽这一举动把张宝生吓了一大跳,他问肖丽,就不怕他借钱拖着不还吗?肖丽微笑着说了一句话:“面善的人心不一定善,你正好相反。”也就是这句话一下子打动了张宝生,他觉得肖丽是一个一眼就能把自己看透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很难得。也正是因为在源生茶庄起步的当口得到肖丽所助的一臂之力,张宝生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至于后来为什么冇成为夫妻,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张宝生的前妻反悔了,非得和他复婚,三天两头往源生茶庄里一坐,谈笑风生,接待顾客,俨然还是一副老板娘的模样。肖丽哪儿受得住这啊,无论张宝生咋样解释都解释不通,她啥话不说,只是淡淡一笑。再之后,肖丽很少再去源生茶庄,即便是张宝生单独约她见面,她也会以各种理由推辞。张宝生当然知道船在哪儿弯着,为此还跟前妻大干了一架,他前妻一脸无辜地逢人便说,肖丽那个女人真的可好,张宝生他俩不结婚真的与自己无关……张宝生被搞得冇一点儿脾气,随恁的便吧,大不了这辈子就这么单挑着过。压那以后,张宝生几乎整天窝在源生茶庄后面的屋里做香,谁来也不搭理,但他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肖丽……

因为这事儿,雪玲曾经分别找过张宝生和肖丽,她觉得俩人中间有误会,还想把俩人拆洗到一起,却遭到马老二的一通臭骂:“成天给这个拆洗,给那个拆洗,你咋不给恁儿拆洗个好的,跟着我打烧饼真亏你的材料,你应该去当媒婆!”雪玲被马老二骂得灰头土脸,也不想再去管那些事儿了。但是,这一次关系到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儿,不是去拆洗,而是必须把张宝生拿下。她心里可清亮,这些年过去了,张宝生阅人无数,给他拆洗的人也可多,他却冇愣中一个。有一次他来马家买烧饼的时候,马老二花搅他是挑花了眼,他感叹道:“像肖丽那样的女人怕是碰不着了……”由此可见,肖丽在他心中始终挥之不去。正因为如此,在这个关键时刻,雪玲想到了肖丽。

雪玲也有可长时间冇见过肖丽了,只是听说她已经退休,住在汴西湖边上的一个小区里。雪玲压手机里翻出了肖丽的电话,拨通后,说想请肖丽吃个饭。肖丽却说吃饭就算了吧,都是老朋友,有事儿说事儿,省去客套。肖丽电话里告诉雪玲退休后她可忙,比上班的时候还要忙,每天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学画画,学古琴,还加入了诗歌朗诵团和中老年旗袍队,根本冇时间,让雪玲有啥事儿就在电话里说,雪玲支支吾吾不想在电话里说,于是问她下午在哪儿。肖丽告诉雪玲,老干部活动中心成立了一个“大梁丽人”旗袍队,下午她在包府坑旁边的老干部活动中心练习走秀。

下午,雪玲去了包府坑边上的老干部活动中心。走进排练室,雪玲就瞅见一个五十来岁、身材很好的男人,穿得可花哨,头上还勒着一块花布,正率领着一大群身穿各色旗袍的中老年妇女在练习走秀。那些浓妆艳抹的中老年妇女,个个自我感觉良好,脖颈和手腕上戴着夺目的珠宝和项链,有的手里还拿着精美小折扇,在悠扬的乐曲中,跟随着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舒缓柔情地走着一字步。雪玲在那一大群穿旗袍练走秀的美女中间,瞅见了款款而行的肖丽,一下子被肖丽的优雅和靓丽打住了眼。当肖丽发现了雪玲朝她走过来的时候,雪玲依旧是满眼的恍如隔世。

肖丽微笑着说:“咋?不认识啦?”

雪玲:“乖乖嘞,妹,你把俺给吓住了。”

肖丽:“大惊小怪,你要是参加俺的活动,稍微拾掇拾掇比我还美。”

雪玲:“我要是打扮成你这样,俺家老马敢不让我进家门。”

肖丽:“不至于吧,都啥年代了,恁家老马还那么封建。”

雪玲:“不是封建,我要是穿上你这一身,往俺家的烧饼炉子前一站,敢把买烧饼的人都吓窜。”

肖丽咯咯地笑道:“冇你说的那么恐怖。说吧,姐,找我有啥事儿?”

雪玲朝四周瞅了瞅:“咱俩还是出去说吧,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肖丽转身走到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跟前说了几句,便和雪玲离开排练室。她们俩人走出老干部活动中心的大门,来到了包府坑边。于是,雪玲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对肖丽说了一遍,请求肖丽助自己一臂之力,促成张宝生能自愿拿出香谱让叶焚月看。

雪玲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后,抓着肖丽的胳膊恳求道:“老妹,别人不知我可知,张老板就喜欢你,只要你在他跟儿发句话,比老天爷都管用,你可一定要帮帮恁姐啊……”

肖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瞅着包府坑岸边的湖水,半晌才问了一句:“张宝生还冇找吗?”

雪玲:“找啥找,孤闲张(单身)心里还想着你呢。”

肖丽:“姐,你不知我眼望儿是啥情况吧?”

雪玲:“你不也是孤闲张吗?恁俩要是能再谈,那还说啥,多好的事儿啊。”

肖丽微微一笑:“姐,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雪玲瞪大眼睛:“不会吧,我可听说你还是个单挑啊……”

肖丽莞尔一笑:“刚谈冇俩月。”

雪玲带着满脸失望,却还将信将疑地瞅着肖丽的脸问:“妹,你是不是在蒙我啊?”

肖丽:“这还能说瞎话吗,你都瞅见了。”

雪玲:“我啥时候瞅见了?冇啊?”

肖丽:“俺那个男教练。”

雪玲:“哪个男教练?”

肖丽:“就是刚才领着俺练习走秀的那个男教练。”

雪玲张大嘴巴瞪大眼:“啊?真的假的?你不是诓(骗)我吧?就那个男的啊?二胰子(形容性格女性化的男性,含贬义)样儿,走起路来比娘儿们还娘儿们,都快把我给恶心死了。”

肖丽白了雪玲一眼:“懂啥?你啥都不懂,那叫艺术,那叫国际艺术,你以为跟恁家打烧饼一样啊。”

雪玲长叹一声:“唉,狗撵兔,差一步,你知不知,张宝生的前妻又去日本了,据说嫁给了一个日籍华人。当初要不是他前妻搅和,恁俩就成事儿了。”

肖丽:“说实话,俺俩成不成事儿跟他前妻冇啥关系。”

雪玲:“不会吧……”

肖丽:“张宝生那个人,是个好人,就是太自我,能降住他的人不多,所以……”

雪玲急忙截住肖丽下面的话:“你别所以,反正俺青儿这事儿你不能不管,你就是跟那个二胰子教练结婚了也冇事儿,你在张宝生心里的位置俺知,冇人能替代。有一回他对我说,你长得可像邓丽君,恁俩拉倒以后,他在源生茶庄的墙上贴了一张邓丽君的画像,还经常听邓丽君的歌儿,所以我才来找你。这一回你要是不帮姐这个忙,咱俩以后就是反贴门神不对脸,老死不相往来……”

肖丽:“中啦中啦,我的姐,你看你咋说这样的话,我说不帮你这个忙了吗?我只是担心,这个忙我能不能帮成,万一张宝生不听我的咋办?”

雪玲满口自信地说:“妹,你相信我,这个忙你绝对能帮成,只要你找他去说,保准能成。”

肖丽想了想:“那我就试试吧,不过,咱姐儿俩得把丑话说在头里,这个忙真要是冇帮上,你可别埋怨我。”

雪玲:“我绝对不会埋怨你,但这个忙你一定能帮上!”

肖丽:“今天是13号吧?”

雪玲:“是13号啊,咋啦?”

肖丽:“后天是15号,你回去给张老板捎个话,后天上午十点钟,你让他在山陕甘会馆里面等我。”

雪玲:“你去源生茶庄跟他说不妥了吗,两步路,还用得着去山陕甘会馆?”

肖丽:“我不去源生茶庄,你让他在山陕甘会馆等我。”

雪玲虽然猜不透肖丽为啥要把张老板约到山陕甘会馆,但她已经压肖丽的脸上觉察到了这个约会地点一定有不同寻常的说法。

雪玲回到徐府街,直接去了源生茶庄。当她把肖丽的口信带给张宝生之后,张宝生立马精神抖擞了起来,他给雪玲分析肖丽为什么不愿意来源生茶庄,还是因为当年他前妻的那些做法对肖丽造成了刺激,同时张宝生当然也知道,山陕甘会馆给肖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别管肖丽约他去会馆要说啥事儿,会馆那地儿都带有一种诗情画意。张宝生情绪亢奋,又开始想入非非了……

15号是个星期四,只要不是双休日和节假日,山陕甘会馆里面的游客都不会很多。这天,张宝生依旧像每一次有重要事儿一样,穿得很有仪式感,还刮了脸,染了发,新换上的中式布衫的衣服兜里还洒了点沉香末儿,他在镜子里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形象,直到认为无懈可击之后,才走出了源生茶庄。

张宝生走进山陕甘会馆的大门,在穿过古戏台下面过道的时候,一眼就瞅见身穿黑绸子旗袍的肖丽,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提包,已经站在大殿前的牌楼下面。张宝生朝肖丽招了招手,快步走上前拱手道歉:“来晚了,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肖丽面无表情,不以为然地说:“你冇来晚,是我来早了。”

张宝生:“要不要我让齐馆长沏点茶,咱们边喝茶边说话?”

肖丽:“不用麻烦人家,咱俩用不着这么客套,今儿个我约你来这里,是要跟你说点事儿,占用不了你太长时间。”

张宝生:“哪里话,你能约我已经让我受宠若惊,不是你占用我的时间,是我占用了你的时间。”

肖丽:“张老板真会说话。”

张宝生:“会说话那要看什么人,换换家儿,那些我不打实(看不上)的人,我可能就换了一个舌头。”

肖丽用鼻子在空中嗅着什么:“啥味道,恁好闻?”

张宝生装傻,用鼻子也在空中嗅了嗅:“冇啥味道啊?”

肖丽:“可香。”

张宝生笑了,说道:“可不嘛,眼望儿俺除了卖茶还做香,刚压香坊里出来,身上有点味儿很正常。”

肖丽:“咱俩认识的时候,你好像还冇做香吧?”

张宝生:“没错,你不再去源生茶庄以后,我才开始做香的。”

肖丽:“听雪玲姐说,你眼望儿做香名气可大了,连海外的人都跑来向你请教。”

张宝生:“那是雪玲抬举我,做香我纯属是歪打正着,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啊。”

肖丽:“知道我今儿个为啥约你来这儿吗?”

张宝生:“不清楚,反正只要是你约我,别管去哪儿我都会如约而到。”

肖丽脸上开始展样,微笑着说道:“我今儿个约你说的事儿,跟你做香有关。”

张宝生:“哦?你说给我听听。”

肖丽:“先别急,做香的事儿一会儿再说,我想让你猜猜,今儿个为啥我会把你约到山陕甘会馆。”

张宝生认真地想了想,随后认真地摇了摇头:“猜不到。反正今儿个不是咱俩的啥纪念日,咱俩头一次见面是在源生茶庄,不是在这儿。”

肖丽:“你再仔细想想,我第一次跟你说起山陕甘会馆的时候,我跟你说的啥?”

张宝生再次认真地回想着,想着想着,他恍然大悟地说道:“我知了,今儿个是你第一次来山陕甘会馆的纪念日,冇记错的话,你告诉我,那年你才七岁……”

肖丽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她摇了摇头。

张宝生:“那我就真猜不出来了。”

此时,肖丽面带凝重地说:“今儿个是俺爸的忌日。”

张宝生略带吃惊:“恁爸走了?”

肖丽:“已经六年了。”

张宝生:“哦……”

肖丽抬起头瞅着大殿前的牌楼,充满回忆地告诉张宝生,她爸压部队转业的时候,本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他可以领着全家去苏州。当时正逢解放战争的淮海战役,解放军渡江后,她爸是在苏州当的解放军,按照规定,复员转业军人哪来哪去的原则,她爸可以把家安在苏州。二是可以回祖籍祥符。她爸放弃了苏州,毅然决然地带着全家回到了祖籍地祥符。在祥符落脚后的第二天,他便带着全家来到这山陕甘会馆,就站在这大殿前的牌楼下面告诉当时只有七岁的肖丽,当年他是咋样压祥符窜到苏州找工作,又是咋样在苏州参加的解放军。说到这里,肖丽打开了手里拎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压里面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点心,供在了大殿前的牌楼下面,又把带来的一个小香炉和香一起摆放在那里。此时张宝生明白,肖丽今儿个来会馆,其中一项内容是祭奠她爸,让张宝生不明白的是,许多年冇再有过联系的肖丽,为啥选择这个日子约他来山陕甘会馆,要说啥事儿呢?

张宝生轻声提醒道:“这里不让烧香。”

肖丽:“我知这里不让烧香,我不烧,只供,总可以吧。”

张宝生点了点头:“那当然可以。”

肖丽瞅着摆放好的供品,说道:“我想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

张宝生:“你说。”

肖丽:“祭奠为什么要有香?”

张宝生:“香火代表着传承,一代一代的延续呗。”

肖丽:“不把香点着,是不是缺了点啥?”

张宝生:“那当然。山陕甘会馆不但不让烧香,还不让做香,他们缺了点啥?我看他们这是缺德!”

肖丽:“别管是烧香还是做香,就像俺爸,当年别管带着全家去苏州还是来祥符,都是要把家族的香火延续下去。俺妈抱怨了俺爸几十年,说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如果当年全家去了苏州,日子过得肯定比眼望儿好。其实我知道,后来俺爸也有点儿后悔。可是,等我长到了俺爸俺妈这个岁数的时候,我倒是觉得,过日子就跟这烧香一样,质量是不一样,但最终目的和结果是一样的。”

张宝生:“咋个一样法儿,你说给我听听。”

肖丽:“我先问你,好香、孬香啥区别?”

张宝生:“香可是学问大了去,给你说深了你也不懂,这么给你打个比喻吧,大街上卖的馍,手工做的好吃还是机器做的好吃?你肯定会说手工做的好吃。其实,并不在于是手工做的还是机器做的,而是在于面粉里有没有添加剂。香的好孬同样是这个理儿,你明白了吧?”

肖丽:“这个理儿我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是,别管是好香、孬香,还是好馍、孬馍,在一代一代往下传的过程中,好的就是好的,孬的就是孬的,但是,只有真正好的才能流芳千古。”

张宝生冲肖丽跷起了大拇指。

肖丽:“先别急着夸我,话还冇说完呢。”

张宝生:“说,继续说。”

肖丽:“我问你,好东西流芳千古的基础是啥?”

张宝生:“大众认可,有口皆碑,广为流传啊。”

肖丽:“如果断档了呢?”

张宝生:“啥断档了?断啥档啊?”

肖丽:“比如说你做的香,有秘方,你又不愿意传给别人。”

张宝生有所警觉起来:“你啥意思啊?”

肖丽:“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张宝生:“有人跟你说啥了吧?”

肖丽:“别那么敏感中不中,我只是想跟你说,好东西需要分享,吃独食儿让人瞧不起,吃独食儿越吃越独,最后自掘坟墓。”

张宝生:“你这话我听着咋恁别扭啊,我吃啥独食儿就自掘坟墓啦?”

肖丽:“你听我把话说完中不中?”

张宝生:“中,你说,我洗耳恭听。”

肖丽:“我问你,祥符城里卖逍遥镇胡辣汤的多不多?”

张宝生:“多,遍地都是。”

肖丽:“我再问你,祥符城里卖沙家牛肉的多不多?”

张宝生:“除了卖逍遥镇胡辣汤的,就数卖沙家牛肉的多了。”

肖丽:“对呀,祥符城里到处挂着‘沙家牛肉’的牌子,其实正宗的‘沙家牛肉’只有寺门那一家,人家寺门的沙家并冇介意别人挂他家的牌子,而是利用那些不正宗的牌子在给自家正宗的牌子造势,牛肉一点也冇少卖。啥时候去寺门,正宗‘沙家牛肉’的门前都排大队,再瞅瞅那些不正宗的,对比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我的意思是,不管做啥卖啥,别小家子气,捂着盖着,生怕人家学走了你的技术,人家一个大姑娘不远万里来到祥符,成人之美多好,你却跟人家翻脸,人家不就是想知道你是咋做香的吗?你瞅瞅你,像只狼狗冲人家大姑娘嗷嗷叫,还骂人,咋?你还想咬人不成?”

张宝生被多天不见的肖丽一通腌臜,不但冇生气,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

肖丽:“你还好意思笑。”

张宝生:“你那个老姊妹雪玲,一定冇少在你面前卖我的赖,这才是你今儿个约我来这里的目的吧?”

肖丽:“我告诉你张宝生,眼望儿雪玲她儿子喜欢上了那个妞儿,想把那个妞儿留在祥符城,可那个妞儿一门心思都在你做的香上,只要你愿意把你做香的秘诀告诉她,把那个妞儿留在祥符,你就是成人之美,功德无量,大鲤鱼还归你吃,多好的事儿啊,何乐而不为?非得拿架儿,搞得不愉快,不就是一张啥香谱吗,人家不知我还不知?又不是恁家祖传的……”

张宝生脸上的笑模样消失了,肖丽说的那句“不就是一张啥香谱吗,人家不知我还不知?又不是恁家祖传的”,击中了他的命门。因为他做香的秘密只对肖丽一个人说过,那张写在羊皮上的“香严三昧”宋代香谱也只有肖丽一个人见过。那正是他刚喜欢上肖丽、正处于迷恋肖丽的时候,他信任肖丽的人品,不光因为肖丽借给他钱,更重要的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肖丽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女人,不会把羊皮香谱的秘密泄露给别人。当时,他把写在羊皮上的香谱让肖丽看罢后,肖丽也非常满足他的这种信任,并对他说,香谱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冇想到今儿个肖丽约他,是劝说他把香谱拿出来给新加坡来的那个叶姑娘看,这就说明肖丽已经把香谱的秘密告诉了雪玲,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张宝生终于忍不住,跟肖丽翻了脸,他黑着脸冲肖丽说道:“我这一辈子,骂过的人比祥符城卖胡辣汤的都多,我骂人也从来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不讲仗义,不人物,侵犯我的利益或是让我瞅见不顺眼的那些人,我才不管你是个啥角色,现骂不赊。自从我认识你以后心里暗自发过誓,这一辈子就是骂老天爷我也不会骂你,因为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比老天爷还要重。可是,今儿个我突然发现,你不值得我那么看重,你跟祥符城里那些翻嘴挑舌、爱扯闲是非的娘儿们冇啥两样儿。我真是瞎眼,咋会把你当成我的知己?怪不得那个新加坡来的妞儿不愿意走,原来是你把我给出卖了。我告诉你姓肖的,你就是站在鼓楼上吆喝张宝生压地底下挖出来个宋代香谱,我就是把那张香谱一把火烧掉,也不会再给任何人看!”他指着山陕甘会馆的大门方向:“搞蛋!马上搞蛋!以后别再来徐府街,只要让我再瞅见你,见一次我骂一次,搞蛋!赶紧搞蛋!”

肖丽顿时被骂蒙了,涨红着脸,张嘴说不出话来。她满脸通红地瞅着张宝生,老半天才压嘴里说出一句:“你,你,你凭啥让我搞蛋啊……”

张宝生:“你搞蛋不搞蛋?”

肖丽:“我不搞蛋!”

“你不搞蛋,我搞蛋!”怒气冲冲的张宝生扭脸就走。

瞅着张宝生朝山陕甘会馆大门处走去的背影,满脸通红的肖丽,一声歇斯底里的大骂跟了过去:“张宝生,你混蛋!”

肖丽压山陕甘会馆出来之后直接去了马家烧饼店,见到雪玲就哭了。雪玲一下子被肖丽的眼泪搞得不知所措,一个劲地问,肖丽只是哭,不说话。

雪玲:“咋啦这是,都怨我,都怨我,不该让你去跟张老板见面,都怨我了中不中?你别哭啊,都是我不好……”

肖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使劲地摇头。

雪玲:“你瞅瞅,咋会成这了,不就是想让他成全孩子吗,也搁不住(不值得)这样啊,不合作就不合作呗,又不是讹上他了,你老妹子受恁大的委屈。不中,他一定是欺负你了,我得去找他,讨个说法,他要不论理,我也不跟他论理,站在源生茶庄门口,非把他骂孬不中。他不是会骂人吗,我让他见识见识我会不会骂人!”

肖丽一把拉住要起身的雪玲:“别了,我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他那种人就是个不论理的人,听不出个好孬话。”

雪玲叹道:“唉,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咱这是好女不跟张宝生斗啊。”

肖丽:“孩子的事儿,再想想其他办法吧,别再指望张宝生会跟叶姑娘合作了,他张宝生就是个油盐不进、自以为是的货,这一回我是把他给看透了……”

张宝生哪里会知,肖丽被他给冤枉了,他那张压源生茶庄地底下挖出来的、写在羊皮上的宋代“香严三昧”香谱,仍然是天知地知他知肖丽知。

雪玲把肖丽跟张老板闹掰的事儿告诉了马老二和马青爷儿俩,本以为能得到这爷儿俩的同情,谁知这爷儿俩就像点着的炮仗都爆炸了。马老二骂雪玲让肖丽从中拆洗是吃饱撑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就是谈恋爱也是孩儿们自己的事儿,有没有这个缘分是俩孩儿的事儿,大人跟着瞎慌慌个啥,这下好,把张老板也给得罪了。马青更不愿意,先别说叶焚月还能不能看到张老板那张香谱,原先还有点希望,眼望儿这么一闹,啥希望也冇了。张老板那个人恁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上起别筋来,就是把那张香谱烧掉,也不会让别人看的。叶焚月留不留在祥符就取决于那张香谱,这下可好,念想断了。马家爷儿俩一起指责雪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雪玲彻底被他们爷儿俩给骂蔫了,灰头土脸,唉声叹气。

马青去到“在梁君宿”把发生的这些事儿告诉给了叶焚月,谁知叶焚月听罢之后笑了起来。

马青:“你笑啥,这有啥可笑的吗?”

叶焚月:“咱俩谈不谈恋爱,跟我留不留在祥符有关系吗?张老板让不让我看他的香谱,跟咱俩谈不谈恋爱有关系吗?”

马青:“冇一分钱关系。但是……”

叶焚月:“但是啥?”

马青低头思索了一下,抬起头说道:“咱俩也别绕圈子了,开门见山,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觉得咱俩合适不合适吧?”

叶焚月冇吭气儿。

马青:“你就说句朗利(痛快)话,中就中,不中就不中。”

叶焚月:“中不中咱俩说了不算,就像要拆咱的三进院一样,咱说了算吗?”

马青:“拆不拆三进院咱说了是不算,政府说了算,可这谈恋爱咱说了不算,谁又说了算呢?”

叶焚月缓缓说了一句:“命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