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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莱恩图书馆

“欢悦小姐，求你了！”霍桑一早上已经央求了十五遍。从奇迹社团所在的老镇区北区，到哥布莱恩图书馆所在的西区，他一路上都走得不情不愿、磨磨蹭蹭。“我们还是去游泳吧？918团就去游泳了！今天多热啊！”

“可我们要去的地方比游泳有趣啊，霍桑，”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欢悦小姐也回答了十五遍，“我们要去的是‘老哥布’。快点儿，快跟上！”

“随便她想出多炫酷的名字，”霍桑小声对茉莉安咕哝，“那也还是个图书馆啊。”

徒步穿越老镇区（欢悦小姐坚持如此）真是又累又饿。在路上，他们看见了好几辆挤满顾客的冰激凌货车，一群在喷泉底下尖叫嬉闹的小孩儿，以及腰带花园里一群群野餐的游人——他们坐在无花果树的树荫下畅饮柠檬水，看起来真是惬意极了。夏日的欢乐场景接二连三，霍桑每经过一处都要抱怨哀号，茉莉安只好拽起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萨蒂亚更不高兴，她一言不发，慢吞吞地往前挪动，以示抗议（她仍然没跟马希尔和茉莉安讲话。显然，“麦克劳德从不原谅”。）

最后，他们总算走到了梅修大街，一座宏伟的砂岩建筑矗立眼前——茉莉安曾经好几次路过这里，但从来没有进去过。他们三人一组，穿过了高大的旋转大门。茉莉安和马希尔、霍桑走在最后，他们一推门，三个人一起挤了进去，又一起转了出来，哎？怎么还是……梅修大街……

一开始，茉莉安以为他们绕着旋转门兜了一整圈，所以又转出了图书馆……可是，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他们确实出来了，确实又站在了梅修大街上，正对着哥布莱恩图书馆。但这一次，这里似乎不太一样……

几秒钟前的梅修大街艳阳高照，酷热难耐，到处都是人。可这一刻的梅修大街清爽凉快，光线昏暗，有点儿像秋天的傍晚，而且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没有一丝声响。

“这……我是犯迷糊了吗……怎么回事啊？”茉莉安问霍桑和马希尔。可他俩也同样摸不着头脑。

“快来啊！”欢悦小姐招呼他们。她已经跨上他们刚才走过的台阶，正要往大街上走去。茉莉安有点儿头晕，但为了查到些有趣的东西，她还是朝着列车长跑了过去。

在梅修大街中央，原本种着一排樱桃树的地方，摆着一张宽大的木桌，木桌前方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借书处”。桌后站着一位女士，她衣着庄重，戴着眼镜，衣领上别着W形别针，看到他们走近，似乎不是很高兴。

“就是她！”欢悦小姐大叫一声，热情洋溢地将对方一把抱住，“我的朋友，罗西尼·辛格，哥布莱恩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图书管理员！你真棒，亲爱的，我为你骄傲！”

图书管理员趁拥抱的工夫，一脸郁闷地盯着欢悦小姐背后的919团。“呃，娜娜……你可没说过你要带随从来啊，”她说，“这些小孩儿来这儿干什么？”

欢悦小姐回过头，看了看茉莉安和919团其他成员。“随从？谁？他们？他们来这儿，当然是为了拜倒在知识的祭坛前啊！”

“玛丽娜，”图书管理员严肃地说，“他们年龄不够，不能申请这里的借书证。”

“可是我有啊！”欢悦小姐笑盈盈地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金属卡片晃了晃。

“玛丽娜，”罗西尼双臂环肩，不苟言笑地从眼镜上方看着她，“哥布莱恩图书馆可不是小孩儿玩闹的地方。”

茉莉安听见霍桑兴奋地压低声音：“对对对！”就连萨蒂亚也打起精神来了。

但欢悦小姐咂咂嘴，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嘿，看看你……小罗，你这吓人的图书管理员面孔可吓不倒我。我见过你对着镜子练习，练了几千遍呢。哎呀，他们会守规矩的，我保证。是不是啊，919团？”她意有所指地看着大家，大家也只好点了点头（但兴奋的程度大有不同）。

罗西尼绝望地摇着头，黑亮的短发发梢在肩膀上蹭来蹭去。她压低声音说：“娜娜，你这是给我惹祸。我成为正式图书管理员才一个星期，你就让我打破这里最重要的规章。”

“不不！不是打破！”欢悦小姐说，“只是……通融一点点？”

“不行。”

“噢，行了，求你了，”欢悦小姐全力绽放笑容，满嘴甜言蜜语，“你还是守书人的时候，不是一直都放我进来吗？那时候我还没有借书证呢。闭馆以后也可以来，不是吗？”她说着扬起了眉毛。

“嘘！”罗西尼好像吓了一跳似的，眨着眼睛四下张望，生怕有人偷听；不过街上空无他人。她拽着欢悦小姐的胳膊走开几步，压低声音，神色严厉地说着什么。茉莉安佯作无事，但其实竖起耳朵，听得仔细。“玛丽娜，我现在可不是守书人了，我现在是图书管理员啊。我有自己的职责，不能一直为你通融。娜娜，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她扯扯自己的袖子，“天哪，我都穿上羊毛开衫了，你看看！”

欢悦小姐摸了摸那淡黄色的衣袖。“很适合你啊，羊毛开衫，”她轻声说，“眼镜也是。看起来很专业。”

罗西尼忍着笑意，显然这些话让她很开心。“当守书人的时候，我只能戴隐形眼镜，要不然眼镜就会被猴子偷走、被龙卷风刮走什么的。”

茉莉安仍然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她已经兴奋起来了，同时又有点儿害怕。被龙卷风刮走……

欢悦小姐晃了晃罗西尼的胳膊。图书管理员终于笑了出来。“求你了，小罗，就一个小时。孩子们会喜欢的。我可一直跟他们赞美你呢。他们只是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仅此而已。”

罗西尼瞥了一眼，看见919团真的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默不作声，规规矩矩。

图书管理员叹了口气：“好吧，就一个小时啊。”

欢悦小姐高兴得一挥拳：“太好了！罗西尼·辛格，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因为你是七穴最棒的姑娘！”

“好了，听我说。”年轻的图书管理员藏住笑意，转过身面对着919团，她挽了挽黄色羊毛开衫的袖子，扶了扶眼镜，双手叉腰说道，“欢迎你们来到哥布莱恩图书馆。以下这几句话，怎么强调也不为过：这里非常危险。你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要一起行动，不要落单。你们要精神集中，听从我的安排，服从我手下的守书人。我们让你跑，你就跑；我们让你卧倒，你就卧倒；我们让你别碰穿马甲的小兔子，那就相信我——千万不要碰，否则没你的好处。”她顿了顿，看着大家。她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镜片后面，像猫头鹰似的瞪得溜圆。“因为那只兔子有狂犬病。”

欢悦小姐轻咳一声。“小罗，行啦。”她小声说。

“好吧，没有狂犬病，”罗西尼说，“但有这个可能。也说不定，他会用警棍打人呢。反正你们不了解情况，只要听话就好。我的话，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919团没精打采地答道。

“我的话，”她突然大叫，“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919团也大叫着回答。

罗西尼回到借书处桌后，拎出了一条沉甸甸的多功能腰带，上面配备着一副手铐、一把大刀、一只银哨子、一台对讲机、一卷胶带、几块巧克力、一条皮鞭，以及挂满钥匙的钥匙环。她把腰带紧紧地系在腰上，看得大家目瞪口呆。

“好了，把你们的伞和书包留在这儿，咱们坐车走。”

哥布莱恩图书馆并不只是一座图书馆。

而是另一个世界。

“严格来讲，是无名之域的一穴，紧贴着我们第七穴的一侧，像是伴生物之类的。”欢悦小姐小声解释着，示意大家凑近些。此刻，他们正坐在一辆由厚厚的淡绿色河谷玻璃罩起来的大巴车上，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图书馆里的“老镇区”中。罗西尼告诉他们，这种玻璃是从鸠罗河的河床上开采出来的，是永泊镇现有的最坚固、最耐用的材料。茉莉安觉得，这有点儿像躲在瀑布高塔的水帘后面，也有点儿像沉在海底，大巴车之外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缥缈的绿色里。欢悦小姐继续说道：“是永泊镇的副本。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微小的不同。它是在十三纪前突然出现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探险家联盟认为可能是有人认错了关口，混乱之中造出了它，不过没有人站出来为此负责。镇政厅只好出面接管，后来，富有四海的哥布法斯勋爵夫妇把这里买了下来——”

“喂，他们的姓应该读作‘哥布法切’。”驾驶座上的罗西尼不耐烦地纠正道。

“再后来，哥布法斯家族的后人就改成了……这玩意儿。”欢悦小姐胡乱地指了指四周。

“这玩意儿”恐怕是茉莉安见过的最了不起的“玩意儿”。这可不容易，因为她来到永泊镇两年多以来，着实见识过不少了不起的神奇事物。

这里的确是永泊镇，但又不完全是。街道是一样的，勇气广场是一样的，矗立着鱼形雕塑的喷泉也在广场正中央。建筑、路标、路灯、长椅，都是一样的。就连邮筒信箱的位置也和永泊镇一模一样。

可是，广场上空无一人，街上屋里寂静无声，喷泉里没有流动的水，树梢上也没有鸟叫和树叶摇动的沙沙声。没有风。空气是凝固的，冰冷的。天空也一直是黯淡的灰蓝色。

在这座城镇图书馆里，代替了人、鸟和树的，是无边无际的书籍。目力所及之处，街上摆满了一排排的书架，足有大楼那么高，书架上陈列着几百万本书籍——不，可能有上亿本，十几亿本。

“这里一直都是傍晚的模样，”罗西尼说，“也总是有点儿冷。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或许，它出现的时候，永泊镇刚好是这样的时间和天气。它并不是真的城镇，只是特别完美的复制品。还好，这个时间和天气挺舒服。要是顶着大太阳，书的封面可就要晒得褪色了。凉爽的气温也有利于安顿这里的居民。”她耸耸肩，补上一句：“唔，是大部分居民。”

茉莉安举起了手。“请问……居民……是什么意思？”她透过绿色的玻璃看看外面。他们已经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街区，可根本没看到什么人。

“居民就是书，”罗西尼放慢车速，简单地回答道，“有时它们会溜出来。不过不用担心，有守书人在，他们会把捣蛋鬼都抓起来——啊，到了。永泊镇历史藏书区；属于我分管的‘参考资料、一般纪实作品和特色馆藏区’。”

欢悦小姐跟着罗西尼下了车，但919团的成员们一动不动。茉莉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别人一样，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但她确实有点儿害怕。

阿占率先开口：“呃，她刚才是不是说，那些书——”

“有时会溜出来？”安娜伊替他说完了后半句，吓得嘴唇直哆嗦。

“还有，‘居民就是书’，这又是什么意思啊？”卡当斯问。

“她是在开玩笑吧？”霍桑看着茉莉安。但茉莉安也摸不着头脑。

“快点儿！快下来啊！”欢悦小姐催促道。他们只好磨磨蹭蹭地下了车。

茉莉安一下子就忘记了这是户外。高大的书架一排一排，密密匝匝，压得人透不过气，这里安静而肃穆，就像豺镇公共图书馆——她曾去过一两次。

但这里可比豺镇的图书馆大多了。茉莉安左右张望，只觉得大街小巷里的书架根本望不到头。书架之间配置着许多带轮子的长梯，每隔十五米左右，就有一盏河谷玻璃做的煤气灯高高挑在书架探出的钩架上，洒下绿色的光晕。茉莉安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光晕中掠过，或在梯子间跳跃，但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919团似乎被陌生而奇异的环境吓着了，本能地凑成了一团。“你们可以四处逛逛，”罗西尼对他们说，“但是不要离大巴车太远。如果翻书的话，千万要小心一点儿。别弄坏书籍，别在书页上折角，别长时间地摊开，看完了及时合上，放回原来的位置。如果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就喊我，如果真有险情发生，就立刻回到这里，躲到车上。河谷玻璃防得住大部分居民，放心。”

“请问，哥布莱恩图书馆真的收藏着现存的唯一一本《费哲伦地安纲要》吗？”马希尔突然问道，仿佛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再也忍不住了。

罗西尼赞许地看着他：“精灵语爱好者？”

“通语者。”

“啊！原来如此。是的，这本书的确收藏在哥布莱恩图书馆。不过你今天恐怕看不到了，因为珍稀藏品都在宝剑区。但老镇区也很不错，通语者会感兴趣的。比如克迪利亚大街就藏有八十七卷本《觉醒牧龙人奇幻游记》，古龙雅原版印刷。”

马希尔捂着胸口，发出一种尖锐的声音。茉莉安想，这一定是幸福过头的声音。

“好了，去逛逛吧。”罗西尼说，“我吹响哨子就代表要回到这里集合了。”

大家三三两两地走了，只有茉莉安还在原地徘徊。她想跟图书管理员谈一谈。

“去魔女门看看怎么样？”欢悦小姐问罗西尼。

罗西尼恼怒地看着她：“魔女门？你疯了吗？你想让我带着一群小孩儿去魔女门？”

“唔……那不是儿童区嘛……”

“那是图书馆最危险的区域。娜娜，你明知道那儿有好多恐龙和坏巫师。”

茉莉安睁大了眼睛。

“可是也有小狗啊！”欢悦小姐反驳道，“还可以野餐！你还记得吗，我们和玛菲特小小姐一起去野餐，多开心啊！”

“是啊是啊，玛丽娜，我还记得坐在她身边的那只蜘蛛呢！跟小狗差不多大！”

茉莉安怯怯地咳了一声。“那个……呃，辛格小姐，请问，图书馆里是不是有一片区域是奇迹社团成员专用的？”

图书管理员惊讶地回过头看着她：“噢，你怎么还在这儿！哥布莱恩图书馆确实有一些奇团私有藏书区，看你想去哪一个了。奥术学院的藏书区得到诡奇大街去，凡尘学院的倒是就在一个街区之外。”

茉莉安有些紧张：“那……这些藏书是……私有的？”

“当然啦，不过要我说，这真是没必要。”罗西尼补充道，“我们这儿是图书馆啊，又不是乡村俱乐部——藏书本来就应该人人都可以借阅，不论奇不奇。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在这儿工作而已啊。”

茉莉安非常赞同这一点，尽管“奇”（指奇迹社团成员）和“不奇”（指奇迹社团之外的人）听起来有点儿傻，而且不太友好。

“你是在找某一本书吗？”罗西尼问。

茉莉安非常想问问她，这里有没有真法学院的藏书区……但显然，不能问出口。

“噢，只是……想看看，唔，奇团的历史。”她含糊其词地答道。但这半真半假的话却让罗西尼释然了。

“原来你是历史学家呀！我想，在菲茨杰拉德大道和菲尔普斯大街交口，应该有几卷书是你感兴趣的。来吧，我带你过去。玛丽娜，看好你的学员，好吗？那个一头卷发的男孩儿一看就是个爬书架爱好者。”

茉莉安跟着罗西尼穿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跨过一滩滩绿色的光晕。

“其实傲立楼应该藏有我们的新版本——”

图书管理员的话被咝咝咝的嗡鸣打断了，她腰带上挎着的银色小对讲机响了，沉闷的声音随之传来。

“管理员辛格，我是管理员费瑟，是否收到？”

罗西尼拿起话筒，按了一下旁边的小按钮：“收到，科林，怎么了？”

咔啦，咔啦，嗡嗡——“呼，魔女门这里有情况。”对方似乎喘得很厉害。“上周虫疫又爆发了，我们已经处理过了。不过，它们好像往南边去了，说不定会到你那儿去。当心点儿。”

罗西尼抱怨了一声。“收到，科林。联系调度部门，看看能否派一组人到老镇区来。我的人正在军事历史藏书区忙着呢——《鼠李峡战役》昨天自己翻开了，他们还在清理善后。我在永泊镇历史藏书区，带……带几位读者看一看。”

咔啦，嗡嗡——“收到，小罗。我来联系他们。”

“虫疫？”茉莉安一听到这几个字就心慌。虫疫，什么疫情？

“没什么好担心的。”罗西尼把腰带上的所有按钮都按了一遍，像在检查它们是否牢靠似的。

茉莉安皱起眉头：“要不，还是回去吧？”

“真的没什么。”罗西尼笑笑安慰她。“看，到了——奇迹社团史藏书区。唔，你自己在这儿找书可以吗？我得回大巴车那儿去……检查一下。”她语焉不详地说。

茉莉安点了点头，独自往书架深处走去，手指划过一册一册的书脊——《傲立楼：楼苑深深》《从亚伦·艾什比到左拉·齐默尔曼：奇迹社团历任长老功绩史》，诸如此类。

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图书馆里本应寂静无声，可她却总觉得有动静。书页翻动的窸窣声。书脊相撞的嘎吱声。书封闭合时柔和沉闷的噗噗声。还有一些她难以解释的声音，比如悠长渺远的鲸歌声，断断续续的音乐声，玻璃碰撞的叮当声。

快走到这排书架的尽头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一条旁逸斜出的小巷巷口，砖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恶魔园

注意！

依奇地异境战队及永泊镇联合议政公会之令

此街为红色警戒等级诡计巷道

（内有高危诡计，进入后可能会造成人身伤害）

入内者后果自负

茉莉安猛然一惊，突然明白自己现在在老镇区的哪个位置了。恶魔园。这不是她去年偶然间发现的那条诡计巷道吗？走过去之后就是邪灵黑市！

但是，这里不太一样。好像多出了一些东西，是真正的恶魔园所没有的……至少，是她去年没注意到的。警示牌下面的砖墙上，有一个小小的金色圆圈，茉莉安走近一些，它就开始发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应和着她加速的心跳。她指尖上的印痕突然微微刺痛起来。

金色圆圈是因为她才亮起来的吗？它感受到了她的到来，所以准许她甚至邀请她入内？

如果有人想私藏关于真法学院的书籍，那么红色警戒等级的诡计巷道，无疑是最完美的选择。突如其来的归属感让茉莉安难以抵挡，她回头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看到，便走进了恶魔园。

空气抽出肺部的难受感觉和去年一样。但茉莉安心里有数：这就像揭掉橡皮膏一样，越快越好。她闭上眼睛，强忍着想要退缩的本能、胸口的灼烧感和头痛的压迫感，一股脑儿地往黑暗的巷子里冲。几秒钟后，她冲出了巷子，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四下打量。没错，就是这个广场，去年夏天，她和卡当斯就是在这儿发现了邪灵黑市。然而，在永泊镇的副本中，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市集，没有恐怖吓人的走私物品，也没有凶神恶煞的卖家和买家；这里只有数不清的书架和摆在上面的旧书。

甚至还有几分……惬意。和图书馆的其他地方相比，这里似乎更荒凉，像是无人打理；树木遮蔽了书本，藤蔓缠绕着书架。如果这确实是真法学院的藏书处，那么会不会只有奇迹锻工才能进入呢？或许，这里已经有一百多年无人问津了。真是可悲。

茉莉安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于是立刻钻进一排排书架中，查阅起书名来。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找哪一本书，可就在她转过弯要拐到另一条走道上时，厚厚的皮质书脊上突然跳出了一个熟悉的字眼儿：

奇点

茉莉安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本沉甸甸的书从书架上搬下来。她轻轻地念了一遍书名：“《奇型，奇迹，奇观，奇点，奇象：奇迹能应用术全史第一卷》，作者是……莉莉安·皮尤。”

昂斯托得教授撰写的那本书，书名有些不同——《歧途，舛误，败笔，畸变，以及灾难：奇迹能应用术简史》。而且，那本书是“节略的”，专挑那些看起来很可怕的奇迹锻工行迹书写。他是不是改写了莉莉安·皮尤的书，好达到自己扭曲的目的？

昂斯托得教授去世后，他的那本书也不见了。可茉莉安记得，那本书要比眼下的这本更大、更沉。她很困惑：节略本怎么会比全本的篇幅更长呢？

她重新看了看封面上的书名：第一卷。

排在右边的那一册写着：第二卷。

她沿着书架望去，发现同系列的大厚书怎么也得有几十卷——不，是几百卷。她把第一卷放回书架，搬下了第二卷，看到署名仍是“莉莉安·皮尤”。第三卷和第四卷也是。不过第五、六两卷的作者变了，是丹尼尔·米德林-布莱斯，接下来几卷的作者又换成了鲁比·张。

茉莉安兴奋地笑着，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裂了。这兴奋就和她第一次见到《幽灵时段之书》时一样，只是还要放大几百倍。奇迹锻工的全部历史——所有神妙绝伦的成就，每一处奇观、奇点、奇象——都坦陈在她面前。这所有的史书，都是指引她回到过去的灯塔。

她沿着走道跑过去，从书架上搬下了最后一卷（第三百零七卷，作者是萨德伯里·施密德林）。她坐下来，把书放在腿上，翻阅起来。

书中尽是熟悉的名字。格丽泽尔达·伯莱里。拉什班·塔拉兹德。德西玛·可可罗。玛蒂尔德·拉辰斯。布里兰斯·阿马德奥。欧文·宾克斯。以斯拉·斯考尔。艾洛蒂·鲍尔。欧德贝·杰米蒂。他们都是斯考尔那一代的奇迹锻工。他们都死在了勇气广场，死在了斯考尔的手里。

突然，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了短促、尖锐的哨声——是罗西尼的信号。茉莉安叹了口气，准备把书放回原处。可她犹豫了。她把书推进去，又挪出来，咬着嘴角，踌躇不决。

她还有机会再来读这本书吗？或许朱庇特会带她来，或许索菲亚和路克会带她来……可是，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哨声又响了。仓促之间，来不及多想，她把书夹在胳膊底下，朝着恶魔园巷口跑去。

片刻之后，她冲出了那条令人窒息的诡计巷道，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缓过劲儿来就跑回了菲茨杰拉德大道和菲尔普斯大街交口——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本皮面大厚书。

“你在这儿呢！”茉莉安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去看。只见卡当斯正背倚一盏没点亮的煤气灯，懒洋洋地笑着。不过，她一看到茉莉安试图藏到背后的书就精神起来了。“那是什么？”

“没什么。”

“别骗人了，你在这方面没有天赋。”

“是……是一本关于奇迹锻工的书。”茉莉安只好承认了。现在才想着藏，根本来不及。

“你打算怎么办？”卡当斯从煤气灯下走过来，凑近茉莉安，“你可没有借书证啊。”

“欢悦小姐可以借给我。”

“这种书可不行。贴着黑标呢。”卡当斯指了指书脊，“看到了吗？想借这本书，得有奇团借书证，还得高级长老院签署的八级安全许可才行。欢悦小姐的借书证只有六级安全许可，借不了黑标书。”

“什么？”茉莉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她心里一沉，“你怎么知道？”

“我奶奶经常来哥布莱恩图书馆。她只有普通居民借书证，所以只能借那些蓝标书，可她喜欢的是神秘谋杀啊重型机械什么的。你换别的书不就行了？”

茉莉安紧紧地抱着那本书，按得手指都发白了：“不行，我就要这本。”

“那就得偷……”

“不是偷！是……是借！”

“不对，只有用借书证借，才叫‘借’。”

“不是有人从陌生人那儿‘借’过一条小狗吗？”

卡当斯耸耸肩：“那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不一样之处就是，我擅长这种事，而你不行。”她说，“我知道怎样瞒天过海，没有任何人会发现自己丢了东西。而且……老天，而且这里是图书馆啊！我要是从图书馆里偷走一本书，肯定会被奶奶打死。”

罗西尼的哨子又响了，短促的三声，催得很急。她一路找到附近的走道：“该走了，姑娘们，你们在哪儿？”

“你会告发我吗？”茉莉安轻声道。

卡当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看着茉莉安手忙脚乱地把那本《奇迹能应用术全史第三百零七卷》往夏季斗篷里塞。

“啊！在这儿呢！该走了，时间快……你们在干什么？”罗西尼突然从拐弯处冒了出来，她看见茉莉安用斗篷蒙着一本书，立刻刹住了脚。“你知道偷盗哥布莱恩图书馆的书籍是多恶劣的行为吗？你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严重的后果吗？把书给我。”她提高音调，不可置信地命令道。

茉莉安觉得脸颊作烧。她的大脑飞快运转，搜索着合适的借口，编造着合理的谎言，可最终什么也想不出来。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么带走这本书，要么让她读完再走。

她绝望地看着卡当斯，无声地央求着。卡当斯却毫无躲闪地迎着她的目光。

“求你了，帮帮我，卡当斯。”她轻声说。

“我为什么要帮你，”她的朋友言辞犀利，“你最近太奇怪了。你就这么迷恋幽灵时段里的那些奇迹锻工？让我帮你偷书也在所不惜？”

“什么？没有迷恋，没有。”她用力地抱着那本书，不知道卡当斯是不是真的要把她晾在这儿。然而，标志性的白眼说明，这位催眠师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什么也没偷。”她用那种不耐烦、懒洋洋的声音对罗西尼说道，“我们只是在聊天。”

“什么？”罗西尼气坏了，“她偷了一本书。我看见了。”

“没有，”卡当斯简单干脆地说，“她没偷。”

“不对，她偷了。”图书管理员坚持道，“她偷了……她拿了……一本书。我看见……”茉莉安听出了混乱和困惑。她屏住了呼吸。

“你什么也没看见。”卡当斯的声音就像一种使人愉悦的嗡鸣，“我们只是在聊天，聊聊……历史什么的。你认为欢悦小姐的学员们非常可爱，非常懂事。你很欢迎我们再来。”

罗西尼摇摇头，像是要甩开脑海里的迷雾似的。“我很欢迎……”

这时，欢悦小姐走了过来。她抱着一大堆书，差点儿看不清前面的路。

罗西尼看着茉莉安，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额头上挤出了困惑的皱纹，而后，她的脸上泛起了一种赞同、欣赏的茫然。“娜娜，你的学员真可爱。”她说。

欢悦小姐哼了一声。“可爱？别扯了。只是还不错啦。帮我拿几本好吗，小罗？”

茉莉安看着管理员和列车长把那堆书分成两份，各自抱着，沿着街巷往那河谷玻璃大巴车走去。她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她对卡当斯说，“真的，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欠我的何止一个人情，偷书贼，”卡当斯咕哝道，“我可一笔一笔记得清楚呢。”

茉莉安和卡当斯赶上大家，和919团其他成员一起往大巴车那里走。茉莉安一直躲在卡当斯后面，想把斗篷底下那书形的隆起遮住。

霍桑想用欢悦小姐的借书证多借几本关于龙的书，正在讨价还价。萨蒂亚和安娜伊仔细读着一本医学杂志，热烈地讨论着怎样为骨折的腿上夹板最好。

突然，警笛响了，挂在书架上方的灯也从暗绿色变成了火红色。所有人都愣住了。

茉莉安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僵住了，可她仍然使劲儿地抱着那本大厚书，把它死死地按在自己怀里。

“他们发现了，”她轻声对卡当斯说，“我要被逮捕了！”

“嘘！”卡当斯叱责道。可她脸上也冒出了担忧的神色。

警笛声越来越响……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那声音很怪，尖锐、刺耳，像圆锯锯着金属那样刺刺啦啦的，而后又有点儿像两张砂纸彼此摩擦的唰唰声。

咝咝咝——吱吱吱——

咝咝——吱吱——

“是什么东西啊？”弗朗西斯捂住了耳朵。

咝咝——咝咝——吱吱吱吱——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罗西尼，罗西尼却仰着脸，望着书架上方，眼睛瞪得像盘子那么大。

“都到车上去！”她叫道，“所有人！快！”

大家转身就跑，但已经来不及了。河谷玻璃大巴车在两排书架之外，他们只跑了一半距离就没法儿再跑了。919团、罗西尼、欢悦小姐都停住了，眼前的一幕让茉莉安鸡皮疙瘩直冒，就像突然起了荨麻疹似的。

他们被包围了。虫疫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