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台文会(下)
张义把那半枚玉环交给大殿门口的知客谒者,谒者将另外半枚合二为一,查验无误。
“铛~”他敲了下铜罄,“张侯到!”
公孙弘很给刘彻面子,张义的桌子被安排在靠近主位的地方,桌子上摆着各种酒酿及吃食。
不一会儿,宾客满座。
“那人是何身份?”被张义誉为犬豕的才子问向邻座的人,
“嗨,一个凭军功封侯的粗鄙杀才!在太学厮混了多年,写的文章狗屁不通!”
年迈的公孙弘由侍女搀扶着坐到了主座上,众人齐声为其贺。
公孙弘看着下首的张义,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让他来参加文会。
“诸位高朋,今日文会,以风、雨、树为题,作赋如何?”
公孙弘指着外面的风雨提议道。
“平津侯好题!河南赵矩先作一赋!细雨绵兮九天寒,珠帘卷兮映玉颜。。。。。。”
“彩!”众人齐声喝彩。
“不才会稽吴祖彦,献赋一首!”
“鄙人蜀中李璧……”
张义听了下,大多是些没营养的陈词滥调,完全用词藻在堆砌着骈文,刚好也自己饿了,索性放肆吃喝起来。
不是说有歌舞的吗?张义美滋滋的盼着。
这时,刚‘献丑’完的进贤冠才子盯上了张义。
“诸位!今日张侯大驾光临,请他作赋一首如何?也让我等见识下贵客的文采!”
今天他铁了心要让张义出丑。
众人纷纷聒噪起来,起哄让张义作赋。
张义看向老丞相,他正闭着眼睛老神在在。
“诸君所邀,义不敢拒。”
张义想起了失足滚落台阶,众人掩鼻避让的扫地老翁。
“只是不知诸君见惯了风花雪月,可还能看到这民间疾苦!”
他缓缓开口:
“门前扫地翁,多年辛劳腰成弓。
阴雨难润须发枯,风蚀老皮皱如松。
天寒衣单雨湿衫,拄帚踽行跛足残。
叶不青,风正隆,纷纷落木下梧桐。
可怜已扫百丈地,转息辛苦皆成空。
叹奈何,叹奈何,枯荣怎奈腰骨折。
叶勿落,叶勿落,且扶残躯重扫过。
老妻多年不食肉,家中囡囡无新衣。
唯把此身换值钱,此间苦痛我何惜。
眼际广厦繁如林,身边锦衣过如鲫。
广厦虽好却难栖,锦衣虽窈视我疾。
且怜老翁未食餐,且看老翁衣正单。
且惜万民生多艰,且以碧血唤晴天!”
公孙恭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张义的这首诗像刀子一样撕破了章台文会华丽的外套,露出了其中包含的败絮。
当今的文人,高高在上,已看不到人间疾苦了。他们只会锦衣玉食,吟诗作对,然后看到穷人时来一句‘上士不与贫者为伍’。
他不禁问自己,空活六十余载,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读书成了通往名与利的桥,成了众人攀登的工具。
而孔子口中的仁与义,已背负无数杂草,埋于青山之中。
堂下鸦雀无声,不少人离席告辞,其中包括从会稽郡赶来的长安求官的朱买臣。
或许张义也没想到,他的这首诗无意中掰正了很多读书人的脊梁。
公孙弘胡须抖动,“送客!”他示意侍者将张义请出去。
“等等!”
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丞相躬安,让我来送张侯如何?”
之前暖阁相遇的少女从屏风后走出来,她看着张义,笑靥如花,眼睛笑成了月牙。
公孙弘微微颔首,“翁主请便。”
张义和少女并肩走在章台宫中,闻着少女的发香,张义心神荡漾。
“请你来参加诗会,你倒好,”少女调侃着张义,“直接把他们给羞走了!”
张义苦笑,“第一次,没什么经验。”
细雨微风,马上初夏了。像夏天梅子汤中的冰块碰到了白瓷碗,两颗心叮当作响。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宫门口。
“我叫张义!”张义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他貌似忘记了汉朝人不兴握手礼。
少女愣了一下,她想起父王说过,好像草原上的匈奴人打招呼是用握手的方式。
身后的老嬷嬷使劲挤着眼,示意翁主男女授受不亲。但她心里一点都不反感和张义接触,甚至还有一些期待。
“我叫刘陵!”她大大方方的伸出手,和张义的手握在一起,“也很高兴认识你!”
刘陵,淮南王刘安之女,除了翁主的身份外,她还是刘安派到长安的卧底,奉命结交刘彻的左右大臣。
张义苦笑,自己这是喜欢上了一条毒蛇?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欢。
感情嘛,总是多少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后会有期咯。”
刘陵将手叠放在腹前跟张义道别。
“额,后会有期!”
“等等!”刘陵叫住了张义,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梨子,“给~”
张义接过带着少女体温的梨子,“谢,谢谢!”
“就一句谢呀!”
少女将手背在身后,俏皮的眨着眼睛,“张侯爷如此有文采,不如送我一首诗吧!”
此时刚好几片柳叶落下。
感慨着自己注定坎坷的‘’爱情’,张义突然想起了一首唐诗。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夜深了,张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刘陵那张绝美的脸。
怀春的少年也烦恼呀。
第二天天刚亮,张义就顶着一双黑眼圈在侯府中到处‘找茬’。
“星儿,脸洗了吗?手洗了吗?起床就吃,都成小胖妞了!”
“月儿,你在乱喂阿大什么?怪不得他们嘴刁的都会挑食了!”
“老吴!你抱着碗蹲那么远干吗?不是跟你说过上桌吃嘛!”
“那个谁,我是老虎吗?会吃人吗?看到我就低着个头,侯爷我有这么可怕嘛!”
张义看着满院的人,每一个顺眼的。
李氏微笑着摇头,儿子大了,也该给他寻一门亲事了。
“当当当!”大门口传来敲门声。
“来了!”
张义背着手去开门,“大清早敲门,讨债呀!”
大门打开,李恭带着张大眼等二十几个袍泽弟兄正站在门外,甚至猛人勒安古也在。
“义哥!我们来投奔你了!”
李恭晃着空荡荡的右臂袖子对张义说。
他们都带着行囊,除了勒安古外,几乎人人都有伤残。
张义热泪盈眶,和老弟兄们抱作一团,“你们怎么才来呀!我想死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