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讲 众官抱团
上一讲，我们讲到林黛玉、史湘云都不认识当票，只有薛宝钗认识，因为她家也开当铺。薛宝钗就对她们说：“这是一张作废了的当票，被丫头们拿来玩儿，你们别当回事。”她就把邢岫烟当棉衣的事情给掩盖起来了。
我已经讲了很多《红楼梦》这部书里的青春女性。但是还有一群小姑娘，我们也不能忽略。这群小姑娘被称为“红楼十二官”。
这讲的题目是“众官抱团”，你猛一听，可能会误会，是不是刘爷爷要给我们讲一些当官的人抱团的故事？其实不是，我们这一讲中的“官”，都是一些小戏子。
当初，荣国府的大小姐贾元春进宫，得到皇帝的宠爱，封为贤德妃，入住凤藻宫。皇帝允许她回家省亲，贾府就要为她省亲做很多准备。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场准备好比是一个系统工程，首先要有硬件—造了一座大观园；还得有软件，就是有人为她服务。在娘娘省亲的过程当中，有一个环节就是看戏，所以要有戏子。
贾氏宗族派了一个血缘纯正的公子贾蔷到南方去买小戏子。贾蔷到了甄士隐家当年住过的地方—姑苏。那边的女孩子大多会唱戏，即使有的女孩子不会唱戏，也可以作为唱戏的好苗子来培养。
贾蔷就在姑苏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带回京城。贾蔷把她们集中安置在荣国府中的梨香院里面，又派了一些懂戏的、会唱戏的教员教她们唱戏，给她们排戏。在元妃省亲的时候，她们果然已经唱得很好了，得到了元妃的表扬。
这些女孩子原来在家里时，有自己的名字，但被买了以后就都不能用原来的名字了，主人会给她们取唱戏的艺名。
当时有一个风俗—凡是唱戏的演员，艺名一般都是两个字，而第二个字都是“官”。所以“众官抱团”这个“官”，不是“官员”的意思，而是“戏子”的意思。
在《红楼梦》里面，有一个男性戏子，本名叫作“蒋玉菡”。他的艺名叫什么呢？他的艺名也是两个字，最后一个字就是“官”字，叫“琪官”。
所以，梨香院里这十二个女孩子的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都是“官”，被合称为“红楼十二官”。她们被拘在梨香院里，每天练嗓子、排戏，必要的时候还被安排来唱戏，供荣国府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娱乐。
在《红楼梦》里，这“红楼十二官”中最重要的有两位“官”，一位是龄官，一位是芳官，作者对她们描写得比较多，值得我们记住。
元妃这次省亲之后，随着事态的发展，再次省亲的可能性越来越小。那么，当初为她省亲准备的戏班子也就没有什么用了。主子们决定解散戏班。解散的时候，主子们对这些小戏子们说：“谁不愿意留下来，想回家的，我们府里面给银子，让你回家去生活。谁要想留下来，就分到各房当丫头。”
当时有几个人没有留下来，其中就有龄官。书里没有明说，但是读者可以猜到，她和领导这个戏班子的公子贾蔷相好，所以她一定是去和贾蔷一起生活了。
还有宝官和玉官，这两个小戏子也不愿意留在贾府，离开了。还有一个叫菂官的小戏子，在戏班子解散前就得病去世了。所以，最后留在荣国府的只有八个“官”。芳官被分配到怡红院，做贾宝玉的丫头。最后她成了贾宝玉的好朋友。贾宝玉平等待人，很欣赏芳官，也很包容她。
文官被分配到贾母房里当丫头，蕊官被送到宝钗房里当丫头，藕官被分给黛玉当丫头，葵官做了史湘云的丫头，豆官成了薛宝琴的丫头。还有一个艾官，成了探春的丫头。尤氏也得到了一个叫茄官的丫头。
有些“官”分配的主子住在大观园里面，她们自然也就成了大观园里面的女孩子。大观园里面本来就有很多的小姐、丫头，她们进了园子以后，女孩子就更多，更热闹了。
话说芳官在怡红院里，很受宝玉喜欢，大丫头们对她也都不错。可是有一次，她得罪了一个人。她得罪了谁呢？宝玉的弟弟贾环。
我们之前讲过，贾环是宝玉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母亲是赵姨娘。他平时和赵姨娘住在一起。但是在荣国府里，他因为自己是庶出，就很自卑。他越是自卑，别人就越发看不起他。所以，他老觉得自己被人歧视、欺负，心态很不好。
有一次，贾环到怡红院来，发现芳官有一种非常好的化妆品，叫“蔷薇硝”。《红楼梦》写得很有意思：在大观园里，有的漂亮的姑娘到春天时，腮帮子会生杏癍癣，痒痒的，需要擦一种既是化妆品又是药品的东西，其中最好用的就是蔷薇硝。
蔷薇硝是用蔷薇花和一些优质材料炮制而成的。从药用角度看，野生灌木蔷薇的根、枝、叶、花均可作药，其性凉、甘、苦涩，可清热利湿、祛风、活血、解毒。
贾环叫芳官给他一些。芳官看不起贾环，不愿意给他。她就拿了另外一种东西—茉莉粉来敷衍贾环。
茉莉粉可清热和解毒，使面部光洁、白皙，也是一种不错的化妆品。但是，蔷薇硝应该是乳状的，或者说是膏状的，而茉莉粉是粉末状的，所以贾环把茉莉粉拿回他的住处，赵姨娘一看就认出这不是蔷薇硝。
赵姨娘本来就对大观园里面这些丫头有意见，觉得她们对自己不尊重。她一听是芳官给贾环的，就觉得芳官就是一个小戏子，地位很低贱，竟然也敢欺负她的儿子。于是，她拿着茉莉粉气冲冲地来到怡红院，一见到芳官就把茉莉粉往她脸上一摔，骂她是“粉头”。在封建社会，“粉头”是当时的一种俗语，就是“妓女”的意思。
芳官的个性是很倔强的，哪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她也用俗语骂赵姨娘，狠狠地戳破赵姨娘的身份。其实，赵姨娘本是荣国府的一个丫头，后来被贾政看中，做了他的小老婆。在荣国府，她的地位很低下，没人把她当作太太来看待。
芳官跟赵姨娘对吵的时候说：“咱俩其实地位一样，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在封建社会，“梅香”是主子最常给丫头取的名。芳官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她是梅香，赵姨娘也是梅香，她们都是别人的奴才，能拜为姐妹。
赵姨娘被贾政宠爱，哪听得了这种话？她继续骂芳官，甚至还上去给了芳官两个耳光。
芳官是一个具有反抗意识的女孩子，挨打后大哭大闹，满地撒泼打滚，嚷嚷起来：“你打我？你打得起我吗？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再动手！我被你打了，还活着干什么呀！”芳官哭喊着撞到赵姨娘怀里，和她撕打起来。
芳官被赵姨娘打了耳光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怡红院外面。林黛玉的丫头藕官、薛宝钗的丫头蕊官、史湘云的丫头葵官、薛宝琴的丫头豆官也住在大观园里。这四个丫头一听这个消息就一起往怡红院跑。她们跟芳官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们一起从姑苏来到这里，长期在梨香院里面一起排戏、唱戏，一起为主子们服务，感情很深。
“红楼十二官”的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她们知道自己作为戏子出身低微，因此她们除了极力维护自己的尊严，还互相帮助，不能容忍自己的朋友被欺负。所以这四个小姑娘认为，谁打芳官，谁就是打她们，绝不答应。她们要做到“一人有难，八方支援”。
所以书里的这段故事写得很好笑，这四个小姑娘一起跑进了怡红院，看见赵姨娘还在，就立刻冲过去。她们连话都懒得说，豆官带头，一头朝赵姨娘顶过去，把赵姨娘顶得几乎摔倒。另外三个小姑娘一拥而上，把赵姨娘团团围住，抓住赵姨娘，手撕头撞，放声大哭。
这时候，袭人、晴雯这些怡红院的大丫头也拉不住架，捉了这个，又跑了那个。其实她们也都讨厌赵姨娘，心里头还是同情这些名字中有“官”字的小女孩。
这四个小姑娘也很有策略。藕官和蕊官一边一个，分别抱住赵姨娘的左胳膊和右胳膊，让赵姨娘左右都不能动，然后葵官、豆官一个在前头用头顶住赵姨娘的肚子，一个在后头顶着她的腰。
你能想象这幅画面吗？这四个小姑娘多有意思，她们支援芳官，不但有抱团的意识，而且打斗起来也很有策略，搞得赵姨娘左胳膊不能动，右胳膊也不能动，往前不能动，往后也不能动。
她们四个人一边控制住赵姨娘，一边大闹大喊：“你就打死我们四个吧！”她们的意思是说，赵姨娘打了芳官，就跟打了她们一样，必须拼命。赵姨娘若真有本事，干脆把她们都打死得了。
芳官一看朋友们来支援自己了，更有底气了，干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嚎哭抗议。
从姑苏来的十二个女孩子，虽然都是因为家庭贫困，才被卖到京城学习演戏，但是她们彼此之间有一个阶级上的认同—她们都是地位低下的、被人欺凌的，被当作玩物的生命，所以她们要团结，她们当中有一个人遭难，其他人就要冲过去维护她，跟打骂她的人拼命。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大观园是一座美丽的园林，怡红院是一个公子的豪华住所，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所以，这件事就惊动了荣国府的上层人物。
这个时候，尤氏、李纨、探春，以及管事的平儿，还有一些尾随的丫头婆子都赶过来了，场面变得不可收拾。赵姨娘看到她的亲生女儿探春也过来了，很尴尬。探春虽然不认她做母亲，可她们毕竟是亲母女。
几个叫“官”的小姑娘被别人拉开了。赵姨娘鼓着脖子上的筋对主事的姑娘们诉苦，想表达自己被这一群小丫头欺负了，可她又说不清楚。因为，她觉得如果这样说，就会使得探春当众丢脸。因为，即使探春不认她做母亲，但是府里的人也都知道探春是她赵姨娘生的。亲母现在这样不堪，这样不像样子，探春的脸上也没有光。
后来，大家还是想尽办法把赵姨娘劝走了，几个小姑娘也受到了训斥。
从此以后，赵姨娘和这些小姑娘就结下了仇。这些小姑娘继续在府里生活，继续在荣国府当差。故事发展到后面，王夫人因为其他事动了怒，把这些名字里有“官”的小姑娘都撵出去了。芳官随着一个尼姑去了尼姑庵。
《红楼梦》写到的青春女性中，年纪偏大一点儿的，有已经出嫁的尤氏、王熙凤、李纨；年纪偏小一点儿的，其中就包括这些小戏子。
读《红楼梦》，你对“红楼十二官”千万不要略过。现在，你还没通读全书，但是心中已经有数，在《红楼梦》里，如果“金陵十二钗”是把每十二个人编为一册的话，现成的一册就是这“红楼十二官”了。
请看下一讲。
《红楼梦》里的戏曲
在这一讲中，我们了解到为了迎接元妃省亲，贾府的人专门从南方买了十二个小姑娘来学戏、演戏，于是就有了“红楼十二官”。其实，在《红楼梦》里，戏曲是经常出现的内容，也是十分重要的细节。
比如在省亲时，元妃就点了《豪宴》《乞巧》《仙缘》和《离魂》四出戏。《豪宴》是明末清初的大剧作家李玉创作的《一捧雪》中的一折；《乞巧》是清初大剧作家洪昇《长生殿》中的一折；《仙缘》出自明代著名戏曲家汤显祖的《邯郸记》；《离魂》出自汤显祖的《牡丹亭》。后来，贾蔷命龄官唱《游园》和《惊梦》，龄官执意要唱《相约》和《相骂》。这《游园》和《惊梦》出自汤显祖《牡丹亭》，而《相约》和《相骂》出自明代剧作家月榭主人的《钗钏记》。
其实，不只元妃省亲会安排戏曲的节目，宁国府新年时也曾安排演过《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四出戏；宝钗生日时也曾安排演唱《西游记》《刘二当衣》；“红楼十二官”中的芳官，也就是我们这一讲中的主角，曾经在宝玉过生日时演唱《山花子》和《赏花时》……
小朋友，你可以去找到这些戏曲的音视频，听一听唱腔，品一品戏文，仔细观赏戏曲演员的表演，你会发现戏曲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绝对值得你去进行深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