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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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色彩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力量。Wassily Kandinsky, Concerning the Spiritual in Art (Munich, 1911).

——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

很久以前,那时我刚二十岁,一文不名,在伦敦晃悠着,寻摸有什么不要钱的消遣,我溜达进了这座城市的泰特美术馆——里面满是些全世界最有名的艺术作品——径直走到了J.M.W·透纳一幅令人目眩神迷的代表作跟前。

我整个人呆住了。

瞠目结舌。

画面明艳,闪耀着熹微的光,黄色、橙色和红色在海面上的战舰烟雾朦胧的轮廓四周旋转着,我被这幅画深深地迷住了。

如果你看过透纳创作的画面,就会明白为什么了。他的作品找到了人类灵魂当中一道隐秘的裂口,一条掉进兔子洞的神经通路,对于我们中的一些人来说,一旦进入,可谓在劫难逃。那是一种生物学现象,一项进化赋予的使命。直到最近才被科学发现,却早已被艺术家们通过直觉所理解,这种隐藏的欲望诱发了一种独特的催眠般的迷醉状态——一种对色彩的渴望。

站在透纳的作品前,我被催眠了。

我绞尽脑汁,试图在这谜团中找到出路。这是一场纯粹的体验。我年少无知,对艺术一窍不通。我不晓得透纳是谁,不知道他被看作一位给印象派铺平了道路的天才。我还没准备好毕恭毕敬地观赏他的作品。这就是一件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

恍若初吻。

我再也没有经历过如此心悦诚服、如此强烈、如此天然而纯粹的震撼。

直到……

我又一次仿佛冷不丁挨了一拳。这次是在耶鲁大学拉里·加尔的办公室里。蝴蝶迷的世界是疯狂的、令人心猿意马的,有时甚至是致命的,而我怀着对这个世界的兴趣,来与加尔会了面。身材颀长、戴着眼镜的他,是这所大学的一位计算机专家,也是横跨一个多世纪的蝴蝶、蛾子和毛虫馆藏的保管者。成千上万盒仔细制作、用心记录的鳞翅目昆虫标本——蝴蝶和蛾子——从世界各地被带到了耶鲁。

就像那幅透纳的画一样,这一盒盒标本也是纪念碑式的艺术杰作。但不像我爱过的那幅透纳的宏大海景,数十年来,这些盒子一直被保存在成千上万个控温控湿的抽屉里,几乎不为人所见。执着的蝴蝶迷们在世界各地的房间、丛林和实验室中孤军奋战,积攒起一盒盒标本,其中有些可以回溯到18世纪。

制作出这些标本的艺术家,显然兼具对色彩深沉的热爱和对细节谨慎入微的追求。这些万花筒一般丰富多彩的藏品,代表了一群男男女女伏在案上,以稳健之双手和一种我做梦才能想见的志趣,全情投入劳作的千百段人生。

在对一幅透纳的画投去了那改变人生的一瞥四十多年之后,我又一次被震撼了。我还想看。

再多看一些。

可看的有很多。耶鲁实实在在地拥有数以十万计的蝴蝶和蛾子标本。在排列成行的标本柜中,抽屉从地板摞到天花板,里面安放着一个个标本盒,等待着某一天,宇宙中的某处,无论是在我们的银河系还是更远,某位或许还未出生的研究者,会需要它们来进行研究。

标本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按行钉好,整个标本盒的空间也仅仅包括一个物种。最完善的标本盒还记录了样品的采集时间和地点。

加尔耐心地将一盒盒蝴蝶拉出来。就像对透纳的画一样,我拼命想要参透自己眼前所见。谁能想到,一盒盒死去的昆虫竟会如此赏心悦目、美妙绝伦呢?

终于,本身也是个蝴蝶迷的加尔,对我和我那没完没了的“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厌倦了。虽然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却也绝对不想搭理我了。

于是我明白了,蝴蝶效应(按我的新解释)是真的——深深根植于我们大脑的对色彩的渴望能够转变为一种瘾。我本来只是在探究某些鳞翅目昆虫学家不同寻常的热情,自己却也陷入了强迫症:有些小到几乎看不见,另一些却拥有一英尺1英尺≈0.30米。——编者注宽的翅展,这些古怪的飞行生物到底是什么?

和多数人一样,我对蝴蝶并不陌生。蝴蝶是我大半生的伙伴,当我骑马穿越高高的落基山脉谷地,或是跨过佛蒙特州开满野花的富饶田野,都有蝴蝶相伴。它们在我长大的宾夕法尼亚州草场上很常见,当我在塞内加尔生活,或者在津巴布韦、肯尼亚、南非旅行时也是一样。在每一个地方,当我行走在荒草和野花丛中,都有蝴蝶翩跹舞蹈。当我徒步走在阿巴拉契亚的山中小径,或者在科德角的海滨漫步时,蝴蝶也都在。

我当然看见它们了。我当然也喜欢它们。谁不喜欢呢?但我把它们看得理所当然了。我并没有真正地注视它们,也就是说,没有仔细去看。它们从哪儿来?它们为何在这里?它们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干什么呢?它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如此强烈地驱使着人类的灵魂,男男女女拼上自己的财富和一生,甚至偶尔搭上性命,就为了抓住它们?

我的好奇即将引领着我环游世界——有时是真的去了,有时是通过阅读或者与很多科学家通电话,当我说起我对鳞翅目昆虫的感悟时,他们准确地理解了我的意思。眼前的面纱揭开了,整个宇宙向我敞开了怀抱。

我了解到,蝴蝶的语言就是色彩的语言。它们用那些闪光和炫彩彼此交谈。我有时会将它们想象成世界上最早的画家。让我们开心的是,人类在相同的色彩语言中找到了快乐。我们与这些六条腿的生命形式有着由来已久的伙伴关系,人类在20万年间能够在地球上生存下来,也得益于这种伙伴关系。

即使在今天,蝴蝶仍然是我们的伙伴。我了解到,17世纪的蝴蝶研究彻底改变了我们对自然的认知,并由此为我们如今称之为生态学的科学研究领域奠定了基础。我还了解到,奠定这个基础的,是一位做事极有条理、细致入微的13岁小姑娘所做的研究。

我了解到,揭开蝴蝶的奥秘帮助我们理解了进化的运作方式,它们与其他生命体的合作关系构成了我们星球上的生命之根基,如今,在很多科学实践方面,蝴蝶也帮助了我们,通过为医学技术提供令人惊奇的新的模仿对象而改善着我们的生活。举个例子,蝴蝶的鳞片帮助材料学研究者进行仿生设计,以救助哮喘患者。

所有这些出人意料之处都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当我开始这项工作时,本以为写些关于蝴蝶的东西会是件简单的事。我想错了。蝴蝶是已经演化了超过一亿年的奇妙复杂的存在。令人兴奋的是,一方面,我们正突飞猛进地解锁着它们的秘密,另一方面,它们一些独有的特性仍然有待理解。

遗憾的是,我同样了解到,出于多种多样的原因,蝴蝶和蛾子的种群数量正在下降,有时是骤降。原因有很多,也可以采取很多措施来避免更大的损失。我明白,蝴蝶的消失将会是整个星球的灾难,并且不仅仅是出于美学方面的原因。它们那不可或缺的贡献,使得整个系统完整无缺。

幸运的是,说到蝴蝶保护,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的科学成就,所以未来是有希望的。全世界数以百计的研究者和数以千计热忱奉献的蝴蝶爱好者社团,正在让事情发生改变。

在这本书里,我们会发现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