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壶老酒,邀月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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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儿时凉粉,沁凉一生

回忆携着夏日的草木清香,循着岁月蒙尘的物事,渐渐润开一段段清凉时光。

这路遥马急的人间,春之红英、秋之静美、夏之绚烂、冬之雪海,都不及儿时的美味来得治愈。

世间的美味,并不一定需要多高级的食材,多复杂的烹调。乡野之间、小巷深处,苍蝇馆子、小摊上售卖的食物虽然简单、质朴,往往才是人间美味。

懵懵懂懂的时光里,总有一份记忆属于凉粉,那是味蕾上难以磨灭的美妙印记,是红尘万象里遗留下来的一段清凉时光。

手里蒲扇开始摇的哪些时日,总是闷热烦躁,人的肠胃也似乎如千金小娘,挑剔了许多,只对味冰凉爽口的食物。这时候,人们分外钟情于凉粉。玉肌冰脂,爽爽滑滑,一入口,便凉了整个夏日。

犹记得,一次去静边镇赶场①回来,路上虫鸟啁啾,林间蝉声盈耳,草木炙热,热浪沸腾。路过白兔、花龙、静边交界的三岔路口时,正值正午,人身上早已是汗湿衣背、头昏眼花。实在是不想走了,钻进一棵大槐树低下歇一歇,再走。

树荫下一个干瘦的老大爷不停地扇着手中的草帽,脸上松弛的皮肤跟着手的晃动而煽动。面前一张小桌子,几根小板凳,旁边搁了几个盛满凉水的木桶,桌面一侧用白净净的纱布遮盖着,隐隐有葱香味传来。

背后的树上钉了一个纸板,歪歪扭扭地写上“凉粉一毛一碗”几个黑字。

凉粉在小时候还算是稀罕食物,打出生起只闻其名,不知其味。于是凑近前去闲看,主要是没事干,混混时间。老大爷见有客人来,炫耀式地揭开纱布,只见一盆“蓝色剔透”的果冻状物体摊在桌面上,散发着一股凉气。

老大爷继续诱惑着我:“小伙子,一毛钱一碗,巴适得很哦,你尝尝就知道了。”老大爷说着还装腔作势般摇了摇装调料的瓶瓶罐罐,一股股草木清香只找人鼻。

我咽了咽喉咙里贮满的口水,在兜里摸索着两张面值五分的钞票,心痛,纠结,最后还是递给老大爷:“给,来一碗尝尝。”

老大爷接过钱,麻溜地切下一块,托在手上,以手为案板,只见白光几下起伏,手里的凉粉已被切成一条条大小均匀的粉条子。手再一缩,“啪”的一声,凉粉就整整齐齐码在一个灰色的碗里。然后打调料,淋上姜汁、蒜汁、酱油,舀一勺辣椒油,最后一小撮葱花点缀在上面。

整个过程不过须臾,下刀如飞鸟,拌料如兔起鹘落,身手圆转自如,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略微用勺子轻轻搅拌一下,像是触碰到婴儿的皮肤,嫩。不忍心用力,怕弄痛了小家伙。卷入一条,一滑就入喉,果然嫩滑爽口,喉舌间满是清凉,舒爽透体。

接着就响起一阵“滋”声。一碗凉粉挨着嘴唇,被我直接往嘴里倾倒,顿时,葱香,蒜香,酸辣味弥漫,清凉气直钻人肠胃。灵魂跟着也沸腾了。

相较于街上的“油果子”、麻团的油腻,凉粉带给人的味道更浓郁,它强势得不由你呢,死死地勾住你的胃。就好像谁不吃一碗凉粉,就不好意思跟熟人说今天赶了个“场”。

那时尽管物资匮乏,吃一次凉粉得凑好几个月。但童年那熟悉的草木味从未远离我的味蕾。尽管以后走惯了天南地北,见惯了南海北雪,品惯了辣甜酸爽。唯独凉粉,吃来终究觉得少了个味。

人生海海,时光匆匆。不觉已是人到中年,虽有脚下草木葱葱,蒹葭苍苍,但大多物事已载不动少年美滋味。或许吧,有些离去,比拥有更鲜活动人;有些回忆,比倾诉更抚慰人心。

尘埃落定之处,所有值得回忆的地方都会是生命里该有的闪光点……

①赶场,川东方言,赶集,赶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