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灵魂的至暗时刻
诗人和神秘主义者似乎总能在某个神圣的地方获得超然的觉醒:在面向大海的山顶上,在潺潺的小溪边,在燃烧的灌木丛旁。我的觉醒故事则发生在树林里的一间小木屋中,当时我正对着一碗燕麦糊无法抑制地啜泣。
那是一次计划好的度假,我和伴侣洛里从费城的高压城市生活中短暂地解脱出来,来到纽约北部。
我吃着早餐,读着一本新的心理学著作(这类书籍就是我的“海滩读物”),书的主题是母亲与孩子的情感疏离。我读那本书是为了补充我的专业知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阅读过程却引发了让我意想不到并且困惑的情绪反应。
“你看起来筋疲力尽了,”我的伴侣洛里说,“你需要后退一步,放松一下。”
我拒绝了这个提议,我不相信我的感受和经历会是独一无二的。我从许多客户和朋友那里都听到过类似的抱怨。谁不是早起一看到新的日程安排就感到恐惧?谁不会在工作的时候无法克制地分心?谁不是或多或少地总能感受到与所爱之人之间的疏离?有谁能真挚地说自己不是为了假期才辛苦地硬扛着过完每一个工作日的?这不正是长大之后一定会发生的事吗?
当时,我刚过完30岁生日,回顾以往的生活,我心想:“就这样了吗?”尽管坦白地说,我已经实现了许多儿时的梦想——我生活在自己选择的城市里,经营着自己的私人诊所,找到了合适的伴侣,但我仍感到,从根本上来看,我的生命中缺失了一些必要的部分,或者说它们从未存在过。在经历了多年情感上的孤独后,我终于遇到了一个感觉对的人——洛里,只因她和我完全不同。我犹豫不决,并且时常不太投入;而洛里充满激情、态度笃定,她经常以令我兴奋的方式激励着我。我本应感到很快乐,或者至少应感到满足,然而,我真正感受到的却是与自我的疏离,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我感到很空虚。
更糟的是,我还有一些健康问题,而且这些生理上的症状已经严重到让我无法忽视的地步。比如脑雾,它不仅会让我时常忘记要说的话,还会让我的大脑进入一种完全空白的状态,最让我苦恼的是,它还在我接诊时发作过几次。除此之外还有困扰了我很多年的肠胃问题,这些都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让我感到身体沉重,迈不动步子。有一天,我突然晕倒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并陷入无意识状态,大家都吓坏了。
就这样,我坐在宁静的木屋中的一把摇椅上,手捧一碗燕麦糊,与突如其来的空虚感撞了个满怀。我感到自己的精力完全被生活耗尽,深陷于对生存的绝望感之中,我为那些我接诊过却仍无法在生活中有所改变和进展的客户感到沮丧,为我在追求自我关怀和他人的关怀方面的局限性感到愤怒,我被体内肆意流动着的懒散感和不满情绪压抑着,这些使我开始怀疑生活中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当我置身于喧嚣的都市生活中时,我可以将所有精力用来打扫厨房、遛狗、制订没完没了的计划,以掩盖涌上心头的不安情绪。只要有事可做就行。如果你不清楚我的实际情况,你可能会因此佩服我的执行效率,但只要你对我的了解再深入一点,你就会明白我的行动力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它从那些根深蒂固且无法消解的感受上转移开来。而当我身处这片宁静的树林中时,除了阅读这本讨论童年创伤的持久性影响的书之外,我无事可做,我无法继续逃避了。这本书揭露了我内心长期压抑着的对于母亲和家庭的感受,它像一面镜子,我正对着镜面,赤身裸体,并无分心,我对我的所见深感不适。
当我更加诚实地审视自己,我能轻易地看到自身存在的很多问题——同样的问题我也曾在母亲的生活中目睹过,尤其是对待自己身体和情感的方式那部分。我目睹过她在许多方面的挣扎:身体上,她常年经受着膝盖和背部的疼痛;心理上,她频繁地与自己的焦虑和担忧做斗争。当然,我慢慢长大,渐渐形成了很多与母亲不同的地方。我总将保持身体健康当作生活中的首要任务,我坚持锻炼,坚持健康饮食。我甚至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在禁猎区内同一头牛交上了朋友,并因此成为一名素食主义者,因为我再也无法想象人怎么可以去吃任何动物。当然,在那之后,我饮食中的主要部分是过度加工的素肉和纯素垃圾食品(其中纯素费城奶酪牛排是我的最爱)。从那时起,我开始在意被我吃掉的东西。酒精是个例外,我还是无法放弃饮酒。我有时还会强迫性地将这种对于饮食的在意发挥到极致,努力约束自己,不让自己从饮食中得到任何乐趣。
我总认为我和母亲谈不上任何相似,但随着这些身体和情绪问题波及我的正常生活,我意识到是时候开始重新思考这些问题了,而这一认知让我情不自禁地对着那碗热麦片糊啜泣起来。就在这个悲伤得甚至有点儿可怜的场景下,我觉察到,这种真实的情绪流露对我来说极不寻常,它超出了我典型的性格范畴,以至于我无法忽视这一灵魂信号,它尖叫着寻求我的注意。我在宁静的林间小屋中无处可躲,是时候直面我的遭遇、痛苦、创伤,以及真实的自我了。
如今的我将这次经历称作灵魂的至暗时刻、人生的谷底。跌入谷底的过程像极了死亡,对一些人来说,这个过程真的能把人折磨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当然,死亡是重生的前提,在这之后,我下定决心要找出症结所在。至暗时刻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光明,暴露出太多我曾亲手埋葬的自我。突然间我觉悟了:我需要踏上改变的旅程。当时的我并未意识到这个想法会将我引向内在的觉醒,最终甚至还推动了一场跨国界的自我疗愈之旅。
我首先将目光集中在我认为亟须解决的身体问题上。我开始评估自身身体状况:我是如何生病的?相关病理表现是什么?直觉告诉我,身体康复得从营养和运动开始。我理所当然地找来洛里帮忙,她就是帮助我自我提升的能量源,让我能正视自己曾经是如何摧残自己的身体的。她负责督促我早起,将哑铃强塞到我手里,强迫我每天都有意识地运动。我们还深入了解了营养学的相关研究,了解完才发现我们关于“什么是健康”的许多想法都值得商榷。此外,我们开始了一项每日晨间仪式——进行呼吸疗法和冥想。一开始我不情不愿,其间也有间断的日子,我掉过眼泪,体验过肌肉的酸痛和灵魂的挣扎,还想过放弃,但几个月后,这个新习惯终归养成了。我开始喜欢上它,身体和心理都达到了最佳状态。
随着身体状态渐入佳境,我开始质疑许多对于曾经的我来说不言而喻的真理。对于心理健康,我也有了新的认知——我意识到在一些情况下,疾病和失调不过是身心脱节的外在表现。我发现基因并不能决定我们的命运,改变的权利一直都在我们自己的手中。要想达成改变,我们必须有意识地去观察自己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这些模式和习惯都是在我们在意的人和在意我们的人的影响下形成的。我还认识到“创伤”一词应该拥有更新和更广的定义,应该包含人在孩提时期的压力场景下和负面经历中遭受到的作用于神经系统的深层次精神影响。我意识到了自己亟待解决的童年创伤——事实上,这些创伤一直都在影响着我。
我领悟到的东西越多,我就越能将所学整合到不断做出的日常选择之中。日复一日,我适应了日常习惯的改变,生活也随之开始发生转变。身体状况的逐渐好转让我的疗愈之旅越发深入,我将多年积累的临床经验融入自我整合的建构之中:我找到了我的内在小孩,并且学会了如何重塑;我检视了已挟持自己多年的创伤,学会了设定界限的方法;在与世界的关系上,我开始以一种我从未意识到的成熟的情绪与世界建立联结。这一切对于此前的我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我意识到这些疗愈成果并不止于内在,相反,它会投射到与我相关的每一段人际关系中,扩展到更大的社会团体关系中。本书试图传递的就是对身心健康状态的启示性理解,这也是建构整体心理学的基本原则。
在我写下这些文字之时,我的自我疗愈之旅仍在继续。我从前的焦虑和恐慌症状已经基本根除,我不再被动地与世界进行联结,我拥有了更深的觉知力和共情力。我开始感受到与所爱之人于每个当下的联结,也开始有能力与那些无法与我产生正向互动的人划清界限,这种觉知感对于成年后的我来说还是第一次。当我在小木屋中感到人生已经跌到谷底时,我没有想到自己会迎来这么一天。如今我才明了,幸亏我曾跌入绝望的深渊,否则这本书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你的面前。
2018年,我创建了“整体心理学家”(The Holistic Psychologist)网站,目的是将自己创建的自我疗愈法与他人分享——我已将其视为我的使命。在我分享自己的故事后不久,我的收件箱就挤满了关于创伤、疗愈和情绪韧性的求助信息。许多人在整体疗愈法的观点上与我产生了共鸣,这种共鸣跨越了年龄和文化背景的界限。如今这个网站上的关注者已经超过300万,他们都是自我疗愈者,都在积极主动地为自己的身心健康努力着,而支持这个群体也已然成为我毕生的追求。
一年后,为了纪念这个项目的成功,感谢一直参与疗愈和支持我的社群成员,并庆祝我们携手走过的自我疗愈之旅,我在西海岸举办了一场“内在小孩冥想活动”。我提前搜索了威尼斯海滩的位置,随手敲定了聚会地点,将活动信息发布至社交媒体并提供免费门票,我祈祷着人们会感兴趣。结果,几个小时之内就有3000人报名,我简直不敢相信。
当我置身于威尼斯海滩,感受着热烈的阳光时,慢跑的人和其他南加州人从我身边经过,我望向轻轻拍岸的海浪,脚底沙粒的温暖和被海水打湿的头发的冰冷,使我清醒敏锐地感知到自身在时空中的位置——我就在当下,内心充满活力。我双手合十,试图想象出席这场活动的每一个非凡个体各自的人生旅程。我扫视着人群,很快被那么多双眼睛盯得有点儿无所适从(我向来讨厌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然后我说道:
“大家的到来并不是偶然,大家的到来全因内心对疗愈自我的渴求,对活出最好的自己的渴望。你们应该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喝彩。因为彼此的过去,我们相聚于此。今天,我们选择从过去中疗愈自己,选择创造一个新的未来。”
“此刻你感受到的真实来源于你的直觉。直觉一直与你同在,只是我们已经习惯了不去聆听和相信它。各位今天的到场,就是重获那已然丢失的自我信任能力的第一步。”
就在我说着这段话的同时,我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她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对我微笑着,仿佛在说“谢谢”。突然,泪水涌入了眼眶。我哭了,但这眼泪与当年对着那碗燕麦糊时落下的泪水不一样。这是爱的泪水,是感到自己被接纳的泪水,是喜悦的泪水,是疗愈的泪水。
并不是只有僧侣、神秘主义者和诗人才能获得那神秘的觉知体验,我就是一个例子。觉知体验不仅是有灵性的人独有的,它是为我们每一个想要改变,渴望疗愈、成长和闪耀的人存在的。
当你的意识觉醒时,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