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
中国伊始,万象更新。在华夏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夏、商、周三代永远是一页寓言般的存在。言必称三代,这是史家的情怀,更是儒家的理想。然而,直到19世纪末,随着刻在中药材“龙骨”上的书契甲骨文的重见天日,先秦三代才终于褪下了风谲云诡的神秘面纱,从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悠远传说,变成了一段纵横捭阖的遥远信史。这也无怪乎罗振玉在刘鹗家初见甲骨文时,赞其为“两汉以来,小学家张敞、杜林、扬雄、许慎所未得见的惊人瑰宝”。显然,这是身处于20世纪和现代化以来的我们最神奇的际遇:因甲骨文而直面三代,我们这些明明远隔数千年的后人与三代之间的距离反比古代的先贤更近许多。
故而,于翻手云雨之间,际遇同使命双生,释然并惘然流转。我们在“五四运动”的时代洪流中疑古辨伪,在现代化的康庄大道上解构传统,而关于三代,似乎一切的困惑都可以概括成一个终极问题,它就是我们最想知道的答案:我们从哪里来。华夏民族也好,文化中国也罢,无论是从玉猪龙到龙图腾,还是从甲骨文到汉文字,是否能够找到一些一脉相承的文化基因,来证实我们文化体系的源流都是哪里,源头又在何方。
《左传》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祀与战争,它们协调着古老文明的生态版图,协调着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这些关系的本质有些是一成不变的,比如战争。有些则因为宗教力量的崛起,科学主义的思潮或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不断演进着、流变着,看似“消失”,却永不消亡,就像祭祀的文化和古老却依旧流行的占卜术。
比如,甲骨文是已知东亚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统,它将殷商重塑为历史中伟大的文明,再非先贤口中的传说,而推动它从契刻符号向文字系统不断演进的原动力就是河洛地区普遍存在并长期流行的灵龟占卜术。这种占卜术与古代先贤推崇的上古智慧之源《河图》《洛书》息息相关,又与先秦三代的三本奇书《连山》《归藏》和《周易》一脉相承。它曾经风行于河洛地区,又随着战争和贸易带来的文化交流不断北传,在红山文化、夏家店文化和《山海经》中记载的古国肃慎,我们都能找到这种古老占卜术的影子。正如今天,我们依旧能在汉字中轻而易举地找到与甲骨文一脉相承的文化基因,而曾经承载甲骨文的占卜术和祭祀文化其实也并未消亡。
旧时的玩具“羊拐”,它传自清代的佩饰“嘎拉哈”,可源头却是红山文化的卜具;世界闻名的游戏麻将,它源自殷人对宇宙的神往,天罡地煞的108张序数牌,正暗合着《易经》中“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卦辞。在灵龟占卜的遗骸——龟甲上,我们所能窥见的已不止于甲骨文以及甲骨文所记载的殷商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无论多么精彩,它都已经死了。但以此为线索,将被重新发现的文化基因,藏在龟壳中与血脉里的“三代之英”,却依旧生生不息,薪火相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