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战马
导读
一
在西部小镇纽彻森,几乎每户人家都养了一只狗;几乎镇上所有的狗,小战马都认识。
“小战马”其实是一只长耳大野兔。它聪明机敏,奔跑速度快如闪电,对付镇上的狗自有妙招儿。
一只棕色的大狗经常追小战马,但小战马只需钻进篱笆上的一个小洞,就能轻松甩掉它。不过,另一只机灵的小狗也能钻进那个小洞。这时,小战马便会跑向两米宽的灌溉渠,轻轻一跃跳到对岸。灌溉渠岸陡水急,小狗无法跳过去。因此,附近的男孩把那个地方称作“兔儿跳旧址”。
不过,有只灰狗让小战马吃尽了苦头。那只灰狗的跳跃能力比小战马的跳跃能力还要好,钻不进篱笆上的小洞,它就从篱笆上方跳过去。幸亏小战马有足够的耐力和智慧,才能保住性命。让小战马感到害怕的,还有一只凶猛的长腿黑狗,它身手敏捷,喜欢穷追不舍,曾多次将小战马逼入绝境。至于镇上其他大大小小的恶狗,小战马在野外很容易就能把它们甩开。
小镇上也有很多猫,但小战马只是偶尔会受到它们的威胁,因此并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一天晚上,小战马正在草地上吃草,一只大黑猫悄悄爬到了它的身边。大黑猫的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圆圆的眼睛里闪着蓝光。小战马本想赶紧逃走,却在刹那间改变了主意。它转身面对大黑猫,后腿直立,身体挺直,两只长耳朵也竖了起来。然后,小战马竭尽全力发出哧哧声,猛地向前蹦了起来,稳稳落在大黑猫的头顶上。接着它又用锋利的后爪使劲抓挠大黑猫,大黑猫吓得落荒而逃。
这个对付猫的妙招儿,小战马屡试不爽,只有两次宣告失败:一次它不知道对方是猫妈妈,身边还围着一群小猫咪,猫妈妈为了保护小猫咪竭力反击,吓退了小战马;另一次它错把臭鼬鼠当成了猫,结果落在了臭鼬鼠的头上,小战马实在难以忍受臭鼬鼠的味道,慌忙逃走了。
总体来说,灰狗才是小战马最大的威胁。不过,幸运的是,小战马的每次“历险”最终都能以喜剧收场。
小战马喜欢在夜里出来吃草,夜里不但敌人少,而且更容易躲藏。一个冬日的晚上,小战马在一片苜蓿地里吃饱后逗留了很久,黎明时分才穿过空旷的雪地,朝自己的窝走去。
没想到,厄运降临了。那只该死的灰狗正好在镇子周围觅食。雪地空旷无垠,天空渐渐发亮,小战马知道躲藏不住了,拔腿就跑。厚厚的积雪对灰狗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却让小战马吃了不少苦头。
这对身手矫捷的“跑步健将”,在茫茫雪原上展开了生死赛跑。它俩你追我赶,向东跑,向西跑,向南跑,向北跑,调整方向,跳跃躲闪……灰狗正饿得饥肠辘辘,恨不得立刻吞了小战马。天寒地冻,雪地松软,灰狗的奔跑速度优势明显;小战马因为肚里填满了苜蓿,奔跑速度不比平时,可它仍然啪啪啪跑得飞快,溅起的雪花纷纷飘洒开来。
可惜附近没有篱笆这道好屏障。小战马试着向栅栏跑去,但灰狗每次都能识破小战马的战术,巧妙地把它拦截回去。此时,小战马已经跑得气喘吁吁,长耳朵耷拉着,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眼看着,小战马的力气就要耗尽了……
突然,它不知打哪儿来了一股劲,把两只长耳朵旗帜般竖了起来,然后拼尽全力向东边的大草原跑去。灰狗紧紧跟在后面,小战马左躲右闪,一刻也不停歇,凶猛的追兵只能“望兔兴叹”。灰狗怎么也想不到,小战马在大草原上跑了一会儿,又重新折回了原路。
就这样,小战马一边变向,一边躲闪,跑到了最近的农舍旁边。这里有一圈儿高高的篱笆,篱笆上有个鸡窝口。顺便说一句,这里住着小战马的另一个敌人——长腿黑狗。
高篱笆挡住了灰狗。小战马赶紧冲进鸡窝口,跑到院子里,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躲了起来。篱笆外的灰狗没法儿钻进鸡窝口,便急急地从矮门上跳过去,结果落在了院子中央。[1]“咯咯咯”——母鸡扑棱着翅膀四处逃散,“咩咩咩”——绵羊迈着大步惊慌失措地叫喊。
这时,家里的卫士——长腿黑狗快速赶来营救了。小战马见状,赶紧从鸡窝口溜了出去。紧接着,它听见院子里传来狗和狗互相撕咬的声音,然后是人们的叫喊声。
至于结果如何,小战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纽彻森小镇的“跑步健将”再也没有找过小战马的麻烦。
二
祖祖辈辈以来,生活的苦和乐总是变换交替、周而复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了。可最近几年,长耳大野兔们却遭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过去,它们和飞禽走兽斗,和严寒酷暑斗,和可怕的瘟疫斗,和滋生恶疾的蚊虫斗,最后都挺过来了。然而,自从农夫们来到这片乡野安家落户,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随农夫们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猎狗和猎枪。他们大肆捕杀郊狼、狐狸、狼、獾和鹰,这些都是长耳大野兔的天敌。短短几年时间,长耳大野兔的数量就十倍百倍地增加。后来,瘟疫暴发,长耳大野兔濒临灭绝,只有最强壮的兔子幸存。
那时候,长耳大野兔成了稀有动物;不过这段时间,事情又有了变化,桑橙树篱笆给它们提供了新的藏身之处。现在,一只长耳大野兔是否安全,不再取决于它的奔跑速度,而取决于它的智慧程度。
聪明的长耳大野兔被家狗或郊狼追击时,总是跑向最近的篱笆,从篱笆上的小洞钻到另一侧。这时,敌人往往需要寻找可以通过的大洞口,等敌人也钻过来时,长耳大野兔已经逃远了。针对这种情况,聪明的郊狼便想出了“两面夹击计”:一只郊狼守住篱笆一侧,另一只郊狼守住另一侧。若长耳大野兔用“篱笆计”,郊狼就实施“两面夹击计”,这样一来,兔子一般都会落网。
因此,长耳大野兔要想躲过郊狼的追击,必须拥有两个逃生法宝:一是“千里眼”,能早早看见第二只郊狼,避开雷区;二是“旋风腿”,能快速甩开第一只郊狼,赢取生机。
就这样,长耳大野兔在数量骤增、骤减之后,又慢慢多了起来。这些幸存的长耳大野兔由于已经历了上百次的严峻考验,具备了超强的繁衍能力。要知道,在这儿,那些逝去的长耳大野兔祖辈们连一个季节都挺不过去。
长耳大野兔喜欢把家安在农场里的田野上,因为这儿的农场一个挨着一个,就像错综复杂的大村庄,而且田野上篱笆遍布,容易躲藏逃命。
有一段时间,在纽彻森小镇的火车站附近,突然冒出来一个种蔬菜的村庄。村庄一千五百米以外的田野里,聚集了一大群长耳大野兔,它们都是经过重重考验幸存的新品种。
其中,有一位漂亮的兔夫人,因为眼睛雪亮无比,人送外号“雪亮眼儿”。雪亮眼儿奔跑速度快,精于“篱笆计”,常常把郊狼们搞得晕头转向。它把家安在了一片空旷的田野上,在这里繁衍生息,生儿育女。在这群儿女中,有一只小兔崽儿和雪亮眼儿一样,拥有银灰的毛色、雪亮的眼睛和机敏的天赋,还具备最优秀的长耳大野兔身上最优秀的品质。
正是这只小兔崽儿,刚刚带我们经历了一场场惊险刺激的冒险;也正是它,日后在追猎园中纵横驰骋,赢得了“小战马”的称号,扬名天下。
小战马称得上是一只聪明的兔子:世代流传的技巧,它能举一反三,灵活运用;自古以来的敌人,它能出奇制胜,机智应对。甚至,早在它还是一只小兔崽儿的时候,就想出过对付敌人的好计策。
有一次,一只可怕的小黄狗盯上了小战马,对它展开了激烈的追逐。小战马便在田野里和农场间左躲右闪,想以此计摆脱小黄狗。
这法子对付郊狼很有效,因为农夫和家狗经常会出来赶走郊狼,给长耳大野兔们帮了大忙。然而那一次,计策没有奏效。小黄狗紧紧追在小战马身后,穿过一道又一道篱笆,那时的小战马还是只幼崽,远不如对方老到。
渐渐地,小战马着急了,支起的两只耳朵向后歪斜,甚至垂垂地耷拉下去。它飞奔到篱笆前,从一个小洞里钻了过去。小黄狗不甘示弱,同样身手敏捷地钻过小洞,没给小战马任何喘息的机会。
篱笆内有一群牛和一头小牛犊。当野生动物走投无路时,出于一种奇怪的本能,它们会选择信任陌生的一方。身后是仇敌,后退意味着死路一条;前方是陌生者,或许会出手相救。这是唯一的机会。出于求生的本能,小战马冒着危险引小黄狗来到了牛群中间。
当然,这些牛可以袖手旁观,毕竟这件事和它们毫不相干,可它们对狗的憎恨似乎早已根深蒂固,以至于当小黄狗连蹦带跳地跑过来时,所有的牛都毫不客气地竖起了尾巴。在小牛犊妈妈的带领下,一群牛鼻孔朝天,喘着粗气,朝小黄狗围了过去。趁这个时机,小战马跑到一片矮林子里藏了起来。
小黄狗掉转方向,开始攻击小牛犊,至少小牛犊的妈妈是这样认为的。它气势汹汹地朝小黄狗冲了过去,吓得小黄狗拔腿就跑。好险,差点儿在这里丢了小命!
这个“以夷制夷”的好计策自古就有,只是参与的动物由水牛和郊狼变成了牛和狗。小战马一直把这个计策牢记心中,而且不止一次凭借它死里逃生。
不管是论力气、智慧,还是论毛色,小战马都是世间罕有的珍品。动物的毛色“设计”所遵循的不外乎两条法则:一是“保护性法则”,毛色和周围的环境相配,以便其藏身;二是“指示性法则”,出于某些目的,毛色异常显眼,使其突出。
神奇的是,长耳大野兔的毛色同时遵循了这两条“设计”法则。当它们蹲在灌木丛里或藏在土块中间的窝里时,耳朵、头、背和身体两侧的毛是柔和的灰色,正好和大地的颜色相配——这时,它们的毛色符合“保护性法则”。然而,一旦它们意识到敌人正在逼近自己,就会扔掉所有伪装,匆忙跳起来逃离。此时,它们不再是灰色的长耳大野兔,而是黑白相间的长耳大野兔:耳朵像雪一样白,耳尖黑黑的,短腿白白的,小圆尾巴黑黑的,尾巴边上还有一圈儿抢眼的白色——这时,它们的毛色符合“指示性法则”。
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呢?其实很简单。长耳大野兔的耳朵正面是灰色的,背面是黑白相间的,黑尾巴周围套着一圈儿白色,白色的短腿藏在下面。坐着的时候,灰色的斗篷耷拉下来。一旦跳起来,斗篷就会稍微收缩一些,露出那些黑白相间的斑点。隐藏的时候,灰灰的毛色仿佛在说:“我是土块。”奔跑逃命的时候,黑白相间的毛色又高声宣布:“我是一只长耳大野兔。”
长耳大野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呢?它们处在危险之中,急于逃命,干吗不想办法躲起来,反而要大张旗鼓地宣告自己的身份呢?
这么做肯定是有利的,要不然,它们才不会这么做呢。
如果一只逃跑中的长耳大野兔惊扰到另一只兔子,当它露出长耳大野兔族统一的毛色时,错误的警报马上就被解除了。但如果这只正在逃跑的长耳大野兔靠近的是郊狼、狐狸或者狗,一旦它露出黑白毛色,这些动物会立马意识到对方是一只长耳大野兔,追击它纯粹是浪费时间,也就放弃不追了。
明目张胆地暴露自己,可以让长耳大野兔省去不必要的奔跑,还不必担惊受怕。
长耳大野兔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身上黑白相间的斑点,这是长耳大野兔族的族服,也是标明身份的旗帜。劣等兔身上的斑点颜色较沉闷,可优等兔身上的斑点又大又亮。小战马呢,坐在窝里时毛色发灰,但当它向狐狸和郊狼宣战时,毛色会立马变得鲜亮。它在追击者面前优哉游哉地起跑,起初它是一只黑白相间的长耳大野兔,接着就变成了一个小白圆点儿,最后变成了一缕轻飘飘的细绒毛,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绝大多数家狗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毛色发灰的长耳大野兔或许可以捉到,但那种毛色鲜明、黑白相间的长耳大野兔就别指望了。很多家狗追击小战马,仅仅是因为好玩儿。随着小战马长大,体力渐渐增强,它巴不得家狗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多跑上一会儿呢。有时候,它甚至还会挑衅一般故意做一些危险的举动。
小战马和所有野生动物一样,有自己的地盘——大约五千米宽,由村庄的中央一直向东延伸。在这儿,小战马东一个西一个建了很多窝。其实,这些窝就是些空洞,里面什么也没有,洞口掩映在灌木丛或草丛之下。偶尔有几根草从洞里冒出来,或者有几片树叶吹进洞里。
窝虽然是空洞,但每个都讲究舒适。有些窝是为热天准备的,洞口朝北,比地面稍低一点儿;有些窝是为冷天准备的,洞口朝南,有充足的阳光照进来;有些窝是为雨天准备的,洞口朝西,上面铺着密密实实的草。白天,小战马根据不同的天气选择不同的窝住;夜晚,它就和同伴相约去田野上吃草,在月光下追逐打闹,等太阳快出来的时候再回到窝里美美地睡一觉。
对长耳大野兔来说,农场中间的地盘最安全。那儿不仅有大量的篱笆,还新装了很多带刺的铁丝,如果有敌人追来,篱笆和铁丝就是最好的保护屏障。可是,上等草料所在的那个村庄正好夹在几个种瓜果蔬菜的农场中间,田野上的危险是没了,但又有了人、家狗和翻不过去的栅栏等更大的威胁。
一天,人们发现小战马把窝建在了一个果农的瓜田里,熟知小战马的人都知道这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住在这儿的确很危险,但每当小战马飞奔逃命时,心里就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嘿,不仅篱笆上有好多洞可供逃跑,自己还有满脑袋的锦囊妙计可以用来逢凶化吉呢。
三
纽彻森是典型的西部小镇。街道又直又平,没有蜿蜒曲折的小路,也没有好看怡人的景色。房屋是用松垮的木板和油毛毡搭建起来的,简陋又难看,偏偏房屋的主人还装模作样地把它们整饬一番,想显得体面漂亮些。一位主人把房屋装修了一下,使它从正面看起来像两层楼房;一位主人把房子弄得像砖瓦房;还有一位主人把房屋搞得像大理石建造的神庙。
其实,每个房屋都认为自己是最难看的,它们道出了主人心底的秘密:先在这儿住上一年半载,然后搬到别处去。后来,人们在街道两旁种植了两排遮阳树,虽说树干被刷白了,树冠被剪短了,但依旧可爱又生机勃勃,给此处增添了难得的美。
小镇里唯一有点儿诗情画意的建筑,是那台谷物升降机。它没有被人类摆出矫揉造作的姿势,就只是一台结实、粗糙、诚实的谷物升降机。小镇里每条街道的尽头,都连着空旷的大草原,那里有农舍,有风车,还有一道道长篱笆,上面坠满了金橘色的圆圆的果实。果实虽然不能吃,但却比沙漠里的雨水还受欢迎,因为它们代表着美。果实垂挂在长枝条上,和绿油油的叶子相得益彰,合奏出令人心旷神怡的乐曲。[2]
人人都想尽早逃离这个小镇。一年冬天,有位游客迫不得已在这里滞留了两天,他向当地人询问,这儿有没有值得一看的东西。可是,那只困在箱子里的白麝鼠,以及四十年前的老烟鬼用过的烟斗,全都提不起他的兴趣。
于是,游客去了大草原。那里遍地积雪,白茫茫一片,有很多家狗和郊狼留下的脚印。其中有串脚印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长耳大野兔的足迹。
游客便问路人这个小镇上有没有野兔。
“没有,我从来没见过。”路人回答道。一个在磨坊里干活儿的人也这样说。但是,一个卖报纸的小男孩说:“我敢打赌这里绝对有野兔,而且有很多。它们就住在外面的大草原上,现在成群结队地跑到镇上来了。斯卡布家的瓜田里就住着一只大得不得了的野兔,黑白花色,和跳棋的颜色没什么区别!”
听了小男孩的话,游客向东面走去。
小男孩口中那只“大得不得了的野兔”正是小战马。事实上,小战马并不一直住在斯卡布家的瓜田里,它偶尔才去一次。现在,它正待在一个洞口朝西的窝里,因为此时刮着的东风吹得它脸颊生疼。这个窝在麦迪逊大街的东面,小战马趴在窝里,看着游客沿大路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走到路尽头朝北的拐角时,他离开大路,径直朝前走着。游客的行为看似偶然,小战马却知道麻烦来了,它立马从窝里跳出来,猛地一转身,向正东方向的大草原奔去。
通常情况下,逃跑中的长耳大野兔一跳两三米远,连跳五六下之后会做一个“侦察腾跃”。这时候,它们跳得不远,但跳得很高,往往高出野草和灌木丛,以便了解地形。年龄较小的笨长耳大野兔常常每跳四下,就做一个“侦察腾跃”,浪费了很多时间。聪明的长耳大野兔跳八九下,才做一个“侦察腾跃”。而小战马呢,跳十二下才腾跃一次,而且一跳就能跳出三米到四米远,这样它就能获得所需的一切信息。棉尾兔逃跑的时候,会把尾巴紧卷在背上,尽量不让它碰到雪。而长耳大野兔逃跑的时候,尾巴通常向下耷拉着或向后吊着,至于尾巴尖是卷曲的还是竖直的,每只兔子都不一样。有些长耳大野兔跑起来的时候,尾巴是垂直向下的,所以脚印后边常常会留下一个小钩儿,小战马就是这样。它每跳一下,那条乌黑发亮的尾巴就会在雪地里留下一个长长的钩儿,以至于人们光看这个钩儿就知道是小战马来过。
现在,有些长耳大野兔看见没带狗的猎人朝自己走来,一点儿也不害怕,但小战马是不会放松警惕的,它忘不了之前遭遇远程杀手的可怕经历。所以看到游客距离自己已不足一百米,它拔腿就逃,低低地贴着地面朝东南方向跑去,钻过篱笆后向东继续跑了一千多米,来到自己的另一个窝里。在这里,它先四下观望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危险了,才安顿下来歇息。
然而,安全的时间很短暂。小战马把它那扩音器般的大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二十分钟后,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嘎吱嘎吱。小战马立起身体,看到游客手里拿着一根发光的棍子,正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小战马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朝篱笆的方向跑,一直跑到铁丝网和铁轨对面,它才完成了一个“侦察腾跃”。事实上,当时游客正忙于察看雪地上的痕迹,根本没看见小战马。
小战马一边紧贴着地面狂奔,一边观察着身边,看是否还有别的敌人。它知道,那个人一直在循着它的脚印跟踪它。突然,长耳大野兔祖先用来对付鼬鼠的“迷踪计”进入它的脑海。小战马沿着一条笔直的线跑向远处的篱笆,绕到篱笆外侧跑了将近五十米,然后顺着自己的脚印折回来,向另一个方向的窝跑去。
小战马已经在外面待了整整一夜,现在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但是还没等它把窝暖热,那串恼人的脚步声又近了,小战马只好慌忙离开。
跑了八百米左右,小战马停下来,稍微立起身,发现那个人依旧紧追不舍。这时候,小战马想到了一个妙招儿:它故意拐来拐去,弄出一串乱七八糟、毫无方向的脚印。接着,小战马绕过自己喜欢的一个洞,跑了一百米远,又从另一个方向绕了回来。小战马心里清楚,敌人不会闻气味,肯定会被这些乱糟糟的脚印弄得晕头转向。
脚步声慢了下来,但过了一段时间,它又传过来了,嘎吱嘎吱。
小战马没了睡意,安静又警惕地坐着。敌人就在一百米之外的铁轨上徘徊,说不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小战马瞅准时机蹿了出来,尽管没被发现,但它明白,这一次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游客在小战马的地盘上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此刻他距离长腿黑狗所在的农舍不足两千米。那里有一圈儿高高的篱笆,篱笆上的鸡窝口尤其讨小战马喜欢,因为那儿充满了美好的回忆——在那里,小战马打了无数次胜仗,曾把无数敌人尤其是那只灰狗搞得晕头转向。
看见鸡窝口,小战马计上心来。它大摇大摆地越过雪地,朝长腿黑狗家的篱笆跑去。鸡窝口的门关着,小战马没有任何犹豫,快速绕了一圈儿,想找其他洞口进去。终于,它看见前面有一扇门大敞着:长腿黑狗在门里的板子上睡得正香;母鸡在院子中一个暖和的角落里弓着身子休息;猫轻手轻脚地出了谷仓,向厨房走去。小战马停下脚步,立在大门口。
远处,追捕者黑乎乎的身影正沿着大草原白色的斜坡一点点往下移动。小战马悄无声息地跳进了院子里。一只大公鸡看见小战马跳进来,咯咯地叫了起来,吵醒了睡得正香的长腿黑狗。
小战马危在旦夕!它立刻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灰土块”。小战马虽然身手敏捷,但这次倘若没有猫相救,它很有可能会败在长腿黑狗的手里。可笑的是,这只猫的出手相救实在是稀里糊涂、不情不愿。事情是这样的——
长腿黑狗迈了三步,朝小战马走去,不过当时它并不知道小战马的位置所在。长腿黑狗迈出这三步后,正好挡住了小战马逃出院子的唯一去路。这时,猫恰好从房屋的一个角落里起跳,跳上窗台时不小心打翻了上面的花盆。[3]很长时间以来,猫和长腿黑狗之间一直剑拔弩张,只是彼此尚未撕破脸。眼下猫这样一个不小心的举动,显然打破了二者之间僵持的局面。猫拼命向谷仓逃去,长腿黑狗毫不犹豫地冲向“新战场”。它们从蹲伏的小战马身边跑过去,丝毫没有觉察到小战马近在咫尺。这对冤家刚离开,小战马就一个转身,蹦跳着跑出门外,从人们常走的那条大路逃走了。
最后,还是农舍的女主人替猫解了围。当追踪者循着脚印来到农舍的院子里时,长腿黑狗已经又躺在板子上休息了。追踪者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棍子,有人戏谑地把它称作“狗药”,目的就是防止狗咬人。
这段漫长的逃离终于接近尾声,小战马摆脱了讨厌的追踪者。
第二天,游客不甘心,又去找小战马。可以说,凡是小战马留下的踪迹,他几乎都认得出来,因为它的尾巴扫出的印迹很独特:每一跳都很远,而且几乎没有“侦察腾跃”。游客根据雪地上的印痕猜测,小战马身边还有一只小一点儿的长耳大野兔。
游客猜得没错。它们在这片草地上相遇相识,一起吃草,一起晒太阳,一起并肩漫步,一起追逐玩耍。是的,这里有一对长耳大野兔——小战马和它的配偶。
四
对长耳大野兔来说,第二年是个兴旺年。因为农夫们发布了一则愚蠢的公告:悬赏捕杀老鹰和猫头鹰。这场对“长羽毛警察”的集体大屠杀,导致长耳大野兔泛滥成灾,眼看着草原生态就要被毁了。于是,农夫们不得不发布另一则同样愚蠢的公告:清扫长耳大野兔的行动势在必行。
清扫行动开始的那天早上,全镇的人都来了。他们来到小镇北面的大路上,打算把所有的长耳大野兔都赶进一个大棚里。那个大棚四周用铁丝网围得严严实实的。
按照规定,谁也不准带狗,免得添乱;也不能带枪,以免走火误伤人。男人不论老少,手里都拿着几根长棍,肩上背着一个装满石头的口袋;女人有的骑马,有的坐马车。很多马车后面拖着一串旧罐头盒或一串木板条,这些东西和车轮的辐条摩擦碰撞,发出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的响声。还有人拼命摇拨浪鼓,吹喇叭,为这场浩浩荡荡的赶兔行动增添声势。要知道,兔子的听觉比人类的听觉灵敏得多,这样的噪声或许只会让人分心,却能让兔子晕头转向、心乱如麻。
早上八点,随着一声哨响,赶兔队伍出发了。这支队伍约有八千米长,每隔三四十米就有一位男士(可能是大人,也可能是小孩儿)。受交通工具所限,骑马和坐马车的女士基本上都走大路。每个人在路过灌木丛时都会敲打一阵,尽量弄出最大的响声。
于是,许多长耳大野兔跳了出来。有的兔子慌了神儿,径直往人群里跑去,立即遭到雨点般的乱石的攻击。除了少数几只兔子硬生生穿过队伍逃掉了,绝大多数兔子都倒在了赶兔队伍前。
刚开始,兔子并不多,但走出五千米之后,便随处可见逃命的长耳大野兔了。三个小时后,队伍大约已经走了八千米的路程,此时一声号令响起,队伍的两翼开始收拢,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米左右。两堵人墙慢慢地向大棚靠拢,直至尾部的队伍将两翼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包围圈。
赶兔队伍作战迅速,很快把成群的长耳大野兔打死在地。到处都是兔子的尸体,可是兔子依然前仆后继地蜂拥而出。现在,清扫行动只差最后一步——把俘虏关进大棚。被围困住的长耳大野兔仍在做最后的挣扎,它们蹿、跳、蹦、蹲,转来转去,挤来挤去,想找机会逃掉。然而,无情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可怕的人墙也越来越厚,兔群走投无路,只能朝着牢狱般的大棚跑去。很多长耳大野兔真的吓傻了,有的傻乎乎地蹲在包围圈中间一动不动,有的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有的像无头苍蝇般乱跑乱转。
此时此刻,我们的小战马去哪里了呢?赶兔队伍一路撵着它,它是兔子大军里第一拨进大棚的。事实上,一个“兔子精英选拔计划”已经成形。毫无疑问,除了最健康、最聪明的兔子能死里逃生外,这个包围圈就是长耳大野兔的死亡陷阱。如果有人认为所有的野生动物都是健壮、有活力的,那么当他们看到这里有这么多跛、残、病、弱的兔子时,一定会大吃一惊。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场罗马式的胜利——这群没被选中的兔子很快就要被杀掉了,而那些被精选出来的俘虏也面临残酷的结局:上竞技场,也就是被赶进追猎园。
在严严实实的大棚里,沿着墙根摆放着一排排小笼子,一共有五百个。小笼子虽然不大,但绝对容得下一只长耳大野兔。
在包围圈最后缩紧的时候,腿脚快的兔子最先跑到大棚里。有些兔子虽然腿脚快,但脑子笨,进去后东一下西一下地乱跑一气。而有些兔子腿脚快,脑子也转得快,进去后赶紧钻进小笼子里躲了起来。
很快,所有的小笼子都满了。就这样,五百只腿脚快、脑子灵的长耳大野兔被精选出来了。这虽然谈不上是最妙的方法,但是最省时省力。剩下的黑压压的四千多只兔子,被人们毫不留情地送去了屠宰场。
然而,这五百只“兔子精英”也在劫难逃,它们最终将成为灰狗追猎的对象。当天,五百只长耳大野兔被装在小笼子里运上了火车,小战马就在其中。
五
如果你以为浩浩荡荡的大屠杀结束后,这些小笼子里的长耳大野兔会多么害怕,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它们并不怎么为未来担心。人们把它们带到大城市附近的追猎园里放了出来。这时候,人们看上去温柔多了,“罗马卫士”们尽心尽责地看护着这五百个“囚犯”。追猎园里食物充足,没有天敌,兔子们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
第二天早上,第一堂训练课开始了。很多扇活板门打开了,门的另一边是空旷的追猎园。许多长耳大野兔转悠着转悠着,就从活板门里钻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一大帮男孩出现了,他们吵着、嚷着、跑着,把兔子往回赶。最后,所有的兔子都回到了那块名叫“避风港”的小场地里。
几天下来,兔子们了解了游戏的规则:当被追捕时,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穿过活板门回到“避风港”。
接下来,第二堂训练课开始了。这一次,长耳大野兔被人们从一扇边门赶出来后,又被赶进一条长巷子里,然后绕过园子,转过三面,被赶进远处的围笼里——这就是“起点圈”。围笼的大门通往追猎园。大门开了,兔子们被赶进了追猎园里。接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帮男孩,他们个个带着狗,开始在空地上追赶兔子。
兔子大军上蹦下跳、左奔右突,拼命跑了起来。飞跑在最前面的那只长耳大野兔,黑白花色,两眼发亮,两腿雪一般白净,漂亮极了。作为这支队伍的先锋,它轻松地迈着大步,远远地跑在所有兔子的前面,在空地上是那样显眼。其他兔子呢,又远远地跑在那群劣等狗的前面。
“快看跑在最前面的那只长耳大野兔,难道它不像一匹小战马吗?”一个爱尔兰裔兔倌儿大声喊道。这就是“小战马”的名字的由来。
跑着跑着,长耳大野兔们想起了“避风港”,于是齐刷刷地朝那儿奔去。它们如同一片片白云,在溃乱的狗群中飘忽。
这就是第二堂训练课:只要被赶出“起点圈”,就要直奔“避风港”而去。
不到一个星期,所有的兔子都摸清了规则。它们已经为“追猎俱乐部比赛”的开幕做足了准备。
如今,小战马在兔倌儿和观众中间出了名,它在这支逃命兔子队伍里的领导地位也备受人们认可。每当人们说到参赛的狗和下赌注的时候,总会提起它。
“不知道今年老迪南带不带明基来参赛?”
“谁知道呢。不过,我打赌,即使明基来,小战马也会把它和它的赛友们甩得远远的。”
“不是我夸海口,不等小战马跑到大看台,我的老震就能逮住它。”一个驯狗人大声吼道。
“我愿意押上一个月的工钱,跟你打赌,”米基说,“只要小战马上场,哪只狗也跑不过它,谁也挡不住它。”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争了起来,下了赌注。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小战马是一位了不起的选手。即使最优秀的灰狗来参赛,小战马也会毫不客气地给它们点儿颜色瞧瞧:从“起点圈”到大看台,再到“避风港”,小战马会一路把灰狗们甩得远远的,让它们追得好不辛苦。
六
比赛开幕的那天早上,天气晴朗,空气怡人。大看台上坐满了城里来的看客,大看台下是一圈圈的跑道。驯狗人随处可见,他们用皮带牵着一只或者两只灰狗。灰狗身上裹着毯子,两条强健的腿露在外面,修长的脖子上顶着一个漂亮的脑袋,有一张大嘴巴,黄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显出几分不安——它们是人类精心训练出来的一流的奔跑机器。主人把它们当心肝宝贝一样养着,像对待婴儿那样小心伺候着,不准它们随便吃路上的东西,也不准它们闻那些不常见的食物,更不准陌生人接近它们。大笔的钱被押在它们身上。人人都知道,不论是一枚巧妙隐藏的大头钉、一块做了手脚的肉,还是一种精心调制的气味,都足以让一名一流的种子选手沦为毫无战斗力的落后分子,而这也足以毁了狗的主人。
狗被按照品种分组,一对一对地入场。每场比赛都是一场决斗,最先到达的获胜者再重新组队。比赛开始时,一只长耳大野兔被赶出“起点圈”,身边是用皮带拴着的对手——狗,由放狗的人牵着。兔子刚起跑一会儿,放狗的人就松开手里的皮带,让两只狗同时起跑。裁判穿着红大衣,威风凛凛地骑着马,跟在后面一起跑。长耳大野兔还记得自己受过的训练,飞快地穿过空地,朝“避风港”跑去……
所有的这一切,大看台上的观众都看得清清楚楚。两只狗紧紧地跟在长耳大野兔的后面。当跑在前面的那只狗离兔子太近,对兔子造成威胁时,兔子就不得不躲闪到一边,这时,逼迫兔子躲闪的那只狗就会得分;把兔子咬死的狗得到最后一分。
有时候,长耳大野兔跑出起点还不到一百米,就被对手咬死了——这意味着它是一只比较弱的兔子;大多数时候,兔子死在大看台前;极罕见的情况是,兔子不时躲闪,顺利穿过追猎园,安全回到“避风港”。
对兔子来说,这种比赛只有四种可能的结局:速死;速赢,安全回到“避风港”;中途被新的对手追(如果这天天气炎热,比赛又久久不能结束,俱乐部会安排新的灰狗将赛场上的狗替换下来,以防参赛狗由于在高温天气中奔跑时间过长而发生心力衰竭);被上了膛的猎枪一枪打死(如果这只兔子不停地躲闪,公然挑衅甚至攻击灰狗,偏偏不往“避风港”里跑)。
在卡斯卡多地区,追猎比赛和赛马一样,有很多人耍手腕、做手脚。因此,裁判和放狗的人保持公平公正便十分重要。
第二次比赛的前一天,一个手戴钻石的男人递给爱尔兰人米基一根雪茄,帮他点上烟,说:“明天你放狗吧?如果你让老迪南的明基输了,我会再给你一根雪茄。”
“这您放心。如果由我来放狗,我顶多让明基得一分。”
“此话当真?”手戴钻石的男人面露微笑,“就这么说定了。事成后,我再给你两根雪茄。”
之前在赛场上,一直都是斯莱曼放狗。人人都知道,他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所以,大多数人都很信任他,但也不乏一些不满者。一天,一个人找到斯莱曼的上司,非常严肃、底气十足地列举了斯莱曼的条条罪状。万般无奈,这位公正的放狗人只好停职接受调查。于是,米基接替了他的工作。
米基是个穷光蛋,他可不想因为诚实、正直错过眼前这么好的挣钱机会。要知道,干上这一票,他一下子就能挣到一年的工钱,而且这事对狗和兔子没有任何害处。
长耳大野兔的外表极其相似,押在哪只兔子身上似乎都一样。初选结束后,五十只兔子被猎杀了。在初选中,米基每一次松绳放狗的时候都尽量保持公正,自然保住了这份差事。可是,现在到了决赛阶段,是要争夺奖杯的。噢,不仅是奖杯的问题,还关系着那一大笔赌注呢。
七
漂亮的狗们都在等着上场,一个个跃跃欲试。明基和它的对手首先出场。初选以来,一切都很公平,那谁能说后面的事情不公道呢?现在,米基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想放哪只兔子出来就放哪只兔子出来。
“三号!”米基冲着搭档喊。
小战马跳了出来。它那对黑白花色的大耳朵、一跳两米远的轻盈跳步,依然是那么显眼。小战马神情慌乱地扫视四周,只见周围黑压压一片,全是人。看来情况不比寻常,小战马当即来了个“侦察腾跃”,跳得又高又利落。
“呃——呃——呃呃——”
米基大声吆喝着,他的搭档拿着棍子在篱笆上不停地敲,弄出刺啦刺啦的噪声。
小战马跳得更欢、跳得更远了——大概有三米远。
“呃——呃——呃呃——”
小战马跳得一次比一次远——将近四米远了。
在小战马跑出三十米左右时,放狗人给灰狗松开了绳。不过,有的人认为在兔子跑出二十米远的时候就应该给狗松绳。
“呃——呃——呃呃——”
小战马蹦啊蹦,跳哇跳,一跳就是四米远,根本顾不上来个“侦察腾跃”。
“呃——呃——呃呃——”
灰狗真不错!你瞧,它们跑得多快呀!
可是,小战马跑得更快,几乎像海鸟和白云一样飘了起来。
嗬,快到大看台了!它们之间的距离应该缩小了吧?才不是,差距越来越大了!看台上的观众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黑白花色的小家伙已经“飘”进“避风港”的门里了。嘻嘻,“避风港”的门和那个讨人喜欢的鸡窝口可真像!
灰狗只好垂头丧气地停下了追逐的脚步,顿时,咒骂声四起。当然,为小战马欢呼的声音也不弱。米基笑得合不拢嘴,老迪南气得破口大骂,记者手里的笔不停地写呀写!
第二天,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诸如此类的话:
长耳大野兔小战马,果然名不虚传!它大显身手,让绿茵场上那两只赫赫有名的灰狗吃尽了苦头!
关于这场比赛的结果,驯狗人争论了许久都没有定论。因为这是平局,谁也没有得分。争论来争论去,大家想让明基和它的对手再赛一次,但重新赛一次,需要耗费灰狗大量的体力,所以两位驯狗人最终还是放弃了。
第二天,米基走在路上碰巧遇上了那个手戴钻石的男人。
“米基,来,抽根雪茄。”
“谢谢您。您瞧,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一切都很顺利。我合计着我该有两根雪茄喽——哎哟,谢谢您。”
八
自从那场比赛后,小战马成了米基的骄傲。至于放狗人斯莱曼被污蔑的事,目前已经调查清楚了,他又恢复了原职。因此,米基也重新做起了赶兔子的旧差事。不过,现在他的心思已经从猎狗身上转到长耳大野兔身上了,准确地说,转到小战马身上了。
长耳大野兔清扫行动中选拔出来的五百只兔子里,唯有小战马出了名。其中,也有一些兔子成功地跑进了“避风港”,可只有小战马在穿过跑道时不做任何闪躲。比赛每星期举行两次,每次都有四五十只兔子命丧黄泉。几场比赛下来,五百只兔子所剩无几。
每次比赛,小战马都会参加,而且每次都能跑回“避风港”。说句心里话,米基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强劲的参赛者,佩服它的聪明才智。所以,在和大家争论时,他坚持认为不管哪只狗和小战马比赛,即使一败涂地,也应当感到光荣。
在两只猎狗的夹击下,长耳大野兔依然能够通过跑道,这种情况极其罕见,所以当小战马第六次不做任何躲闪就穿过跑道的时候,报社记者们沸腾了。每次比赛结束后,报纸上都会有类似下面这样一条短评:
今天,小战马再次通过跑道!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不禁唏嘘感慨:没想到我们的狗竟退化得如此严重。
兔倌儿们激动得面红耳赤。米基作为这支队伍的头号粉丝,毫不吝惜自己对小战马的赞美,并总在最后加上一句:“老天,它理应和每个美国人一样,拥有自由。”
“米基,不要在我耳边吹风了。要是它能通过跑道十三次,我就给它自由!到时候,你就送它回老家吧。”掌握兔子生死大权的人,也就是俱乐部的负责人回答道。
“十次行不行,官老爷?”米基问。
“当然不行!我还要留着它,让它杀杀新来的那些狗的锐气呢。”
“好,官老爷,那就这么说定了,十三次以后,它就自由了!”米基乐得都要跳起来了。
这期间新来了一批长耳大野兔,其中有一只的毛色与小战马很像。不过,它可比不上我们的小战马。米基担心搞混了,就把爱将小战马抓出来,用打孔器在它的耳朵上留下记号。
打孔器非常好用,小战马薄薄的耳朵上很快被打了六颗轮廓分明的小星星,排成一排。米基感叹道:“小战马,以后呀,你每通过跑道一次,我就给你打一个记号。别担心,等你的耳朵上有了十三颗星星,你就自由了。你知道吗?咱们国家的自由旗上也有星星呢。”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一个星期,新来的灰狗都成了小战马的手下败将。小战马的右耳上打满了星星,米基就往它的左耳上打。很快,十三次全跑完了,小战马左耳上留下了六颗星星,右耳上留下了七颗星星。
“哈哈!小战马,从此以后你就是自由的长耳大野兔啦!自古以来,十三都是个吉祥数。这果然没错!”米基兴奋地又蹦又叫。
九
可是,俱乐部的负责人却反悔了:“是的,我是说过那些话。不过,我还想让它再跑一次。我在它身上下了赌注,让它和新来的那只狗比比。我向你保证,那只狗绝对伤不了它。好了,米基,就这么决定了,别说那些没大没小的话。狗一天都能跑个两三次,兔子为什么不行?好了,今天下午让它再跑一次。”
“官老爷,您要知道,狗跑多少次都不会丢了小命。”
“行了,别再说了,你给我出去。”
场地上又新来了一批兔子,大的小的,喜静的好斗的,什么样的都有。这天早上,有只生性粗野的公兔子看见小战马匆匆忙忙地冲进“避风港”,竟趁机搞起了偷袭。如果在平时,公兔子敢这么做,小战马会毫不客气地捶它的脑袋,不用一分钟就能把它打趴下。但这一次,小战马却吃了亏,遭了罪。直到下午,它身上的两块瘀青还清晰可见,几处伤口上凝着血。伤口虽然不大,但足以影响小战马比赛时的奔跑速度。
和以前一样,起跑哨声刚响,小战马就一溜烟地跑远了。它贴着地面,竖起耳朵,脚步又快又轻盈,微风穿过那十三颗星星,发出嗖嗖的响声。[4]
明基和新狗梵果不甘落后,急切地追着。这一次,让兔倌儿们大跌眼镜的是,狗和兔子之间的差距缩小了!小战马渐渐失利,赶在大看台前面的老将明基把它拦了回去,得了一分。驯狗人老迪南大声叫好,唯恐旁人不知道那只参赛的猎狗是他的。又跑了不到五十米远,梵果也拦住小战马得了一分。这下,两个对手又战成了平局。
小战马拼命躲闪着,两只灰狗张牙舞爪地猛扑过去。眼看着灰狗就要冲过来结束它的小命了,小战马无处可逃,情急之下,一下子钻进了米基的怀里。两只灰狗怒了,也朝米基扑过来。米基抬起脚使劲地踢,想把它们赶走。
小战马之所以躲进米基的怀里,并不是因为把他当成了朋友,它只不过是遵循原始的本能,求助于中立方或者有可能帮助自己的人。小战马的运气不错,它的决策是对的,它选对了人。
米基抱着他的爱兔拔腿就往回跑。看台的观众席上,有的人在唏嘘怒骂,有的人在振臂欢呼。驯狗人老迪南找到负责人,强烈抗议米基的行为:“米基这样做,严重违反了比赛规则,这不公平!比赛一定要继续,否则观众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负责人也发火了,是他安排小战马和梵果对阵的,他可不能这么潦潦草草地结束比赛,便下令重赛。
于是,米基想尽一切办法,为小战马争取了珍贵的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个小时后,比赛重新开始了。起跑的时候,小战马奔跑的速度好像比刚才快了很多,然而刚跑过看台一点儿,它还是被梵果拦住了,接着又被明基挡住了去路。小战马没了方向,一会儿往东跑,一会儿往西跑,一会儿横着跑,一会儿往回跑。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小战马急得团团转。
米基看到小战马的长耳朵慢慢耷拉了下来。不好!灰狗梵果又跳了起来。小战马慌忙躲闪,几乎贴着敌人的身子,从下面逃掉了。可它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明基又紧追着过来了。现在,小战马的两只耳朵基本平贴在背上了。
当然,两只灰狗也没那么轻松舒服。由于疲于奔跑,它们伸着长长的舌头,嘴里泛着白沫,腹部上下起伏着。看见敌人的处境也不比自己强,小战马似乎来了精神,长了胆量,两只长耳朵又立了起来。它朝着“避风港”直直地冲了过去,可惜跑了不到一百米,又被两只灰狗挡住了去路。
一计不成,小战马又心生一计,转而玩儿起了躲猫猫的游戏。驯狗人老迪南看出自己的宝贝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卑鄙地要求放出两只新的猎狗。两只新加入的猎狗很快就会结束这场比赛,至少老迪南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他的诡计并没有得逞。
明基和梵果狼狈地、气喘吁吁地退出赛场后,新加入的两只猎狗一秒也不耽误地跑了过来。小战马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把那两只灰狗甩开了,直奔“避风港”而去,谁知新参赛者紧跟着追了上来。
目前唯一能保住性命的法子,就是逃!
小战马的耳朵又慢慢耷拉了下去,小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情况万分危急,但它还保持着顽强不屈的精神,东一下西一下地乱窜。两只猎狗被小战马捉弄得你撞我、我踩你。好几次,它们险些捉住了它,其中一只猎狗还咬掉了小战马的黑尾巴尖,不过最终小战马还是顺利逃脱了。
然而,形势对小战马依然不利。它这会儿又被逼到大看台附近,还是去不了“避风港”。想想吧,数以千计的阔太太、大小姐们正瞪圆了眼睛等着结果呢。
比赛时间到了,后加入的两只猎狗依旧没有成功捉住小战马。
这时,米基飞奔着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咒骂着:“你们这些无赖、流氓、挨千刀的!呸,胆小鬼!孬种!”眨眼间,他跑到了猎狗身边,扬手就想打它们。
俱乐部的负责人也飞快赶来了,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很快,米基被拖出场地,他奋力反抗,大声咒骂,连狗带人一起骂:“哼,谈什么公平竞争!哪有什么公平!你们和狗一样,都是骗子、撒谎精、胆小鬼!”
米基被拖出去的时候,朝追猎园里看了最后一眼,他看见那两只狗口吐白沫,气喘吁吁,东一下西一下地追赶着虚弱的小战马,裁判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冲一个拿枪的人招了招手。
随着砰的一声,大门在米基身后关上了。接着,米基听见震耳的枪声响了两下,然后是人群的唏嘘喧哗声,还有汪汪的狗叫声。
米基绝望极了,他知道小战马已经遭遇了第四种结局。米基从小就喜欢狗,可如今他的心更偏向小战马。愤怒的他想闯入追猎园,但失败了。于是,他顺着小巷子向“避风港”跑去,从那儿也许能看到追猎园里面的情况。
果然,这个位置不错。米基看见小战马耷拉着耳朵,趔趔趄趄地跑进了“避风港”。他明白了,开枪的人打偏了,子弹射到了狗身上。看台上,观众踮着脚尖、探着身子往下看。看台下,两个人抬着一只中了枪的灰狗,一个兽医在给另外一只累趴下的灰狗做检查。
米基环顾四周,随手拿起一个运货的小盒子,放在“避风港”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把可怜的小战马赶进去,然后盖上盖子,把小盒子往胳肢窝里一夹,趁着混乱翻过篱笆,逃走了。
“嗬,这算什么,反正工作是保不住了,走吧。”米基去最近的火车站上了火车,坐了几个小时,来到了小战马的家乡。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夜空中星星闪闪烁烁,满目皆是农场、篱笆和苜蓿。米基打开小盒子,放出小战马,咧着嘴笑了:“能帮助十三颗星星重获自由,是我这个爱尔兰人的荣耀。”
小战马显然有些犹豫,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它盯着米基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跳了两三步,来了个“侦察腾跃”,以辨别周围的情况。接着,它欢快地抖了抖黑白相间的毛发,支起印着十三颗星星的长耳朵,一跃而起,向着远方跑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小战马终于回到了这片生它养它的平原上,尽情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自由。后来,有人在卡斯卡多地区见过它很多次。这一带经常有赶兔行动,虽说被圈在一起的长耳大野兔成千上万,但始终不见耳朵上打满了星星的小战马。或许,如今它已经完全掌握了应敌的方法了。
阅读感悟
注释
[1]本书部分经典情节配有插图(正文前)。此段见插图一。
[2]本书加“_”段落均为经典片段,建议细细品读。
[3]见插图二。
[4]见插图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