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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向南疾驰,大年夜的车厢里确实没几个人。窗外的天空中炸开朵朵烟花,我坐在座位上,想起了上午买来本打算年饭前放的鞭炮,又想起送我出门时父母的眼神,再看看眼前小桌板上的两份水饺,心里忍不住有些感伤。
刑警大队的电话还是隔一会儿一个。电话里,同事刚哥问我车次和抵达省城的大致时间,说局里抽调了40多名民警,成立了案件专班,一共分了5个探组,我所在的探组,探长是毛哥,他带的一组人今晚已经前往省城搜捕了。
刚哥让我下火车后直接联系毛哥,他会去接我。我想起年前毛哥的老婆生二胎,现在应该还住着院呢,便问刚哥他不是在医院陪床吗?刚哥叹了口气说,连你这在外省的都被叫回来了,能跑得了他?
最后,刚哥嘱咐我,见面后千万别跟毛哥提嫂子生二胎的事儿。毛哥正在气头上,刚才他俩通电话的时候,毛哥说要把那人“剁成饺子馅”。
晚上7点半左右,沈警官大概完成了一轮巡查,来到卧铺车厢。看我面前的两份饺子都没有动,招呼我跟他去餐车。
我顺手提上水饺跟沈警官走,沈警官说他那儿有饺子,但我执意要把父母和张龙送我的水饺带上。两人摇摇晃晃穿过四五节车厢,沈警官的两位同事和一位阿姨正在餐桌旁等待。
我跟他们打了招呼,彼此简单做了自我介绍。除沈警官外,年纪和我相仿的是刘警官,胖乎乎的,一笑脸上就有两个酒窝;年轻一些的是刚入职的小陈,还在实习期;阿姨姓王,是沈警官的爱人,50多岁的样子,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几人面前的铁饭盒里都有饺子,另外桌上还摆着几个菜,炸藕合、炖排骨、木须肉和西红柿炒蛋。沈警官说这些菜都是王阿姨在家做好带上车的,饺子是鲅鱼馅,王阿姨亲手包的,让我别客气,放开吃就行。
我有些不好意思,也把带来的水饺打开放在桌上。大家边吃边聊,很快熟悉起来。刘警官比我大一岁,当警察第7年,这是在火车上过的第3个除夕;小陈去年6月刚刚大学毕业,长得很秀气。大概是头一回在火车上过年,还有些不太适应,话也不多,只顾闷头吃饭,偶尔掏出手机发几条信息。刘警官就跟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在给女朋友发消息。小陈不置可否,脸上满是羞涩。
沈警官问了一下我的情况,案情方面我暂时不好多说,只能大概讲了讲。沈警官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干咱们这行的,得适应这种工作节奏。“旧社会有句话讲,过年过年,地主过年,老百姓过关。现如今放在我们身上,就是老百姓过年,警察过关啊。”
大家都笑了,我也无奈地笑了笑。沈警官提议刘警官和小陈一起敬我这个“远方的战友”一杯,大家纷纷举起了桌上的保温杯。王阿姨忽然说:“大过年的,你们上班不能动酒,但小李(指我)今天又不在岗位上,他可以喝点啊?”
沈警官马上站起来,问餐车乘务员买酒。我忙说自己有,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我的一小瓶白酒。刘警官把酒凑在鼻孔边,使劲儿嗅了嗅,说自己也想来一口,被起身去拿杯子的沈警官听见了,故作生气地训了他一句。刘警官就笑嘻嘻地给我倒满,说这点酒哪够他喝。
酒过三巡,我问沈警官跑车怎么还带着家属。沈警官说,自己的儿子也是警察,在外地上班,今年过年回不了家。自己在车上过除夕,王阿姨不愿一个人在家,索性买了一张车票,陪沈警官一同在车上过年。
我又问沈警官,这是在列车上过的第几个除夕。沈警官想了一会儿,说太多记不清了,自己当了30多年铁警,在车上过的除夕,总有十七八个了吧。
我举起酒杯,表示要敬“老前辈”。沈警官笑着用保温杯跟我碰了碰,说现在自己已经习惯在车上过年了,在家过年反而觉得别扭。刘警官就在旁边一脸坏笑,说沈叔你就讲讲自己年轻时为啥非要在火车上过年的事情呗!
在大家的笑声中,我才得知王阿姨退休前也在铁路部门工作,年轻时是列车上的乘务员。30多年前,两人在一班除夕夜的列车上相识,后相恋结婚。由于夫妻经常有一方要在列车上跨年,另一方索性也就主动申请值除夕夜的班儿了。尤其是前些年,儿子也去外地当了警察,过年回不了家的时候,沈警官夫妇总感觉在家过年少了点什么,索性直接回到车上,找寻“年轻时的感觉”。
“所以我说在家过年反而觉得别扭嘛,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一个人搁家蹲着,那有啥意思?”沈警官哈哈笑着,把保温杯里的花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