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只是生活的记录者,试图还原它本来的样子
文/深蓝
2021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2016年11月21日,我给“网易人间”投出了第一篇稿件。时光荏苒,一晃已经过去整整五年。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以改变很多人和很多事。往前数的两个五年里,第一个“五年”,我从学生变成了警察,那一年我25岁,一脸懵懂地走进公安局;第二个“五年”,30岁的我带着满脑子问号离开了公安局,又从警察做回了学生。
记得写第一篇故事时,我坐在派出所的备勤室里,满脑子愤懑和不解,还有一丝赌气的成分。那时我有太多的看不惯,总觉得生活不该是这个样子,工作也不该是这个样子,至少我所面对的人与事不该是这个样子。
在那个二十出头的年纪里,我总想找个人吐槽一番,又想按照自己的认识去改造这个世界。但也是因为当时我二十啷当岁,我的吐槽干枯而单调。最终也发现,能够被改造的似乎只有自己的世界观。
第一次跟网易人间主编沈燕妮老师见面,是在济南的一家咖啡馆,那时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回学校继续深造。她引用了尼采的那句话: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凝视着你。
那一刻我似乎突然理解了一件事——在此之前的几个月,我收到了博士录取通知书,我的探组搭档转行去机关做了文职。此前他一直在重案队,后来说想换个环境,“修复”一下自己的三观——是啊,与恶龙缠斗过久,或许担心自身亦成为恶龙吧。
五年里,“深蓝的故事”系列前后写了三十余万字,从最初的激动到后来的平静,似乎写作也是在帮助我完成一次情绪的疗愈。不得不说,文字是最好的自我调节工具,也是认清自己、认清生活的最好方式。
五年里,我一直与以前的同事们保持着联系。我知道他们在看“网易·人间”和《深蓝的故事》。有时他们会突然把《深蓝的故事》中某个故事发给我,说自己工作中遇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事。之后又说:“如果不是故事写的早,我还以为你写的是他(她)们。”
生活似乎总在轮回中不断重复,无论是亲历者还是记录者,总能在某些瞬间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2020年国庆节后,一对来自湖南某地的中年夫妇突然找到我。我十分惊讶,见面后我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男人说他先在网上发布了悬赏问题,又通过我在文章中透露出的信息确定了就读学校,再通过学校拿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他的话让我目瞪口呆。
但更让人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我看了你写的一个故事,遇到了跟你故事里一样的事情。”
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指着屏幕上一篇名为《被毒虫男友拖下水的女大学生》的文章对我说:“我女儿现在跟故事里的这个姑娘一模一样,我怕她最后也会是同样的结局,求你帮我……”
之后,夫妻二人跟我讲了女儿被“男友”引诱染上毒品的事情。几乎是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场景和同样的剧情。听他讲完后,我差点以为是故事里的那个“常小斌”再度出现并故技重施。
我问他们需要我做什么,夫妇俩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帮他们找到那个引诱女儿吸毒的男子,二是亲口把故事里的事讲给他们的女儿。
我答应了,跟他们去了湖南。在那个县城的街巷里陪他们穿梭了五天,终于在一家日租房楼下堵住了两人的女儿和她的“男友”。一番纠缠后,“男友”逃脱,而女孩的神态和身上散发出的特殊气味让一切无可辩驳。我知趣地站在远处,因为一切都似曾相识。
一小时后,男人过来向我致谢。我问他打算如何处理,要不要报警。听到“报警”二字时,他又犹豫了,说女儿还在上大学,“报警”不知会给女儿带来何种后果。眼下,只求我满足之前他的第二个请求,至于之后,他还需要跟妻子商量。
我按照他的要求做了。
去车站的路上,男人似乎再度犹豫。他问我,书中那个故事里,因为家人没有报警,没能抓到吸毒的“男友”,女孩也没能戒毒,同样的悲剧会不会在自家重演?
其实,他很清楚答案,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后来男人报了警。
最后一次通话时,他说是因为自己梦见了故事结尾的那个场景——女儿戒毒失败,留下一张字条后离家出走,而他和妻子则在歇斯底里中束手无策。
“我看到了结局,我不想要那个结局!”他说。
生活的表面是有温度的,但底层逻辑里却刻满了冰冷的规则。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善恶终有报,人间好轮回。
我不是作家,只是一个生活的记录者。不把写出的故事当成文学作品,也就不能用文学化的语言渲染情节。那些故事对我们来说只是故事,但对亲历的人来说则全是事故。
从悲剧中汲取生活的教训,前提是尊重悲剧、尊重生活、尊重规则。
我能做到的,只是还原它们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