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耻辱:珍珠港事件后的六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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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此,目标唯有击沉敌舰

1

此时,珍珠港正是12月7日黄昏时分,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支离破碎的舰船冒着浓烟,四处飘散着机油、焦土与尸体的臭味,催人呕吐。

夏威夷州陷入恐慌。数小时前, 71岁的州长约瑟夫·E.波因德克斯特( Joseph E. Poindexter)接到罗斯福总统的慰问电话,并在总统的建议下发布戒严令。整个夏威夷流言四起: 8艘鬼子运输舰绕着巴伯海角( Barbers Point)[35]转来转去;敌军滑翔机及伞兵降落在卡内奥赫;另外2拨伞兵,分别降落在福特岛西南的甘蔗园及马诺阿谷( Manao Valley) ;更有甚者,中午11点46分,海军报告称:“敌军于北岸登陆,身穿蓝色军服,佩红色徽章。”

在谣言的描述中,夏威夷处处潜伏着通敌者、破坏分子,以及间谍。有的在开出租车;有的坐在桌旁等待接头;有的假扮成园丁、货郎;有的拿甘蔗插在瓦胡岛地面,为日军指明轰炸目标;有的驾驶送奶车进入机场,将停在地面的美军飞机机尾逐一撞坏;还有的在水源地下毒。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此时已落在联邦调查局手中的吉川猛夫倘若得知,想必会乐不可支。

海军一直处在警戒状态。一个新的讽刺笑话流传开来:“今天是个大日子,将军司令也干活。”

海军造船厂里,布洛克将军收到一则更为惊人的警报。海军情报处从华盛顿发来电报,称海军陆战队兵营地下室藏有日军的无线电台。一番搜查过后,连电台的影子都没见到,只有普通的拖把、扫帚与储备粮食;唯一特别的发现是,不知哪个颇有公德心却好信谣言之人在消防栓上张贴告示:“水中有毒,请勿饮用!”

夜色之中,外出行动的危险度极高;因为对那些耳聪目明的士兵而言,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使外出者成为目标。在惠勒基地,有人听到一名飞行员说话时提到“汽”(gas)字,那明显指的是飞机的燃油,谁知几分钟后,基地竟响起毒气警报。而在希卡姆基地,兵营已被炸毁,官兵只得在外面宿营。突然,一名哨兵发现一个神秘黑影朝自己走来。那是一名起夜归来的战友,但哨兵没有认出,便连开数枪,顿时引起一阵大混乱。基地内喊声四起:“鬼子登陆!小心轰炸!小心偷袭!”高射炮朝着四面八方一齐开火,颇像是在国庆日放烟花。士兵抄起手边的机枪、步枪或手枪,朝着空中便是一阵乱射。医院周边落满了高射炮的弹片与各种子弹弹壳。

晚上7点30分,弗里茨·赫贝尔( Fritz Hebel)中尉从空中联系福特岛管制塔,请求着陆。中尉率领另外5架飞机从“企业号”航母出发,奉命搜索南云的航母,却一无所获,此时正位于钻石头山附近。

“解散阵形,打亮着陆灯。”管制塔回答。

6架飞机从威基基海滩上低空掠过。岛上依然灯火通明,完全无视新的管制规定。珍珠港倒是一片漆黑,只有那尚未燃烧完毕的舰船冒着诡异的红光。飞机冒着浓烟,穿过战列舰群上空。飞行员终于放松下来。多灾多难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

飞机降落至100英尺处,按整齐的右斜线队型排列,按照指示打亮机翼尖端的红绿着陆灯。赫贝尔刚刚放下机轮,突然,海军造船厂射出一发曳光弹,接着又是第二发。

战友赫布·门格( Herb Menge)的飞机在眼前炸毁,赫贝尔连忙向右倾斜,却没能避开子弹。于是,他向下俯冲,准备在艾亚( Aeia)紧急迫降。另一名战友埃里克·艾伦( Eric Alen)已经放弃了在枪林弹雨中的飞机,朝着漂满汽油的海面跳伞逃生。

其余三名飞行员迅速熄灭灯光。盖勒·赫尔曼( Gayle Herman)朝福特岛跑道俯冲下去,飞机中弹18处,所幸成功迫降。另外两人收起机轮,朝海面飞去。其中,吉米·丹尼尔斯( Jimmy Daniels)在海上稍作盘旋,等待炮火停下后,驾着没亮灯的飞机正常降落;戴夫·弗林( Dave Flynn)则选择跳伞逃生,落在巴伯海角附近的一片甘蔗田里。

美方的防空火力在打击己方的飞机时表现堪称完美。6架飞机中, 4架被击毁, 1架受损严重。[36]此番面对己方飞机,珍珠港的防空火力没有保持沉默。

不久,港内又从慌乱重归寂静。唯一的光亮来自燃烧的“田纳西号”及另外几艘船只。倾覆的“俄克拉何马号”上也闪烁着火光,那是美军在用乙炔奋力切割船体产生的。船内有10名战友幸存,此时已快要窒息。

“西弗吉尼亚号”里也有幸存者。该舰沉没时,船内空气较为充足,此时约有66人依然在敲击两侧船体,希望引起注意。然而,没有任何人听到。

2

此时的马尼拉还是傍晚时分。麦克阿瑟正在司令部里,阅读一份来自马歇尔的无线电报。电报称,“战争部完全信任”麦克阿瑟,并保证会对远东军“施以力所能及的一切帮助”。麦克阿瑟数月以来一直在争取人员、物资,战争部对此再次做出保证。

然而,讽刺的是,几乎在同一时刻,预定向马尼拉运输飞机及兵员的彭萨科拉船队收到命令,掉转航向去往斐济群岛。前往马尼拉途中的另外4艘大型军事运输船——“约翰逊总统号”( President Johnson)、“布利斯号”( Bliss)、“埃托林号”( Etolin)及“加菲尔德总统号”( President Garfield)也被命令返回旧金山。

此类安排,麦克阿瑟一无所知;不仅如此,他甚至不知道,早在珍珠港事件发生以前,美英两国就已曾达成一项秘密军事协定。协定承认,全世界民主国家最主要的敌人是希特勒,并规定大部分兵员及物资必须运往欧洲,远东地区战略只以防御为主。该计划确有其合理性,两国最高司令部对此均无异议。

太阳刚落山,水上飞机母舰“兰利号”( Langley)、轻型巡洋舰“博伊斯号”( Boise)便在两艘油轮的伴随下离开马尼拉湾。哈特海军上将为避免敌军轰炸,下令海军攻击部队向南转移。次日中午,“兰利号”舰桥上的士兵发现一个银色物体在上空若隐若现,看起来像一架双引擎飞机,在流动的云层中上下起伏。

“来者不善。”当值军官做出判断,“传令下去,各炮做好对空战斗准备。”

舰长传令员格斯·佩卢索( Gus Peluso)士官长向全舰发出警报,舰上全部3英寸炮旋即向天空开火;“博伊斯号”也加入其中。半小时后,油轮“三位一体号”( Trinity)的导航员向“兰利号”发出闪光信号:“贵舰正在射击数百万英里之外的目标——金星。”

到12月8日的夜幕降临时,除潜艇外,卡维特( Cavite)港内停泊的舰船只有2艘维修中的驱逐舰与数艘补给修理舰。海军已将菲律宾地区的防御全部交给地面部队与空中力量。

伊巴已不再是战斗机基地,跑道已被炸成麻绳状,不堪再用。第3战斗机小队的飞行员分成两组行动:一组沿高速公路向南赶往马尼拉;另一组则迈着沉重的步伐,惊惶地翻越三描礼士山脉。据传言,日军已在伊巴周边海岸登陆。一名飞行员回想起那天早上众人打趣的自造名言——“去他妈的鱼雷,上山跑路”,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在克拉克基地,人们的情绪接近恐慌。许多人害怕新一轮轰炸,选择躲在白茅丛中;还有的跑到数英里之外的山上。有关伞兵与破坏分子的谣言四起,当晚人们入睡时,枪不离手,防毒面具不离身。尤班克上校站在停机线上,突然想起威尔·罗杰斯( Will Rogers)[37]的某些警句,便爬上一辆拖拉机。“弟兄们,”尤班克对周围人说道,“大家都是好样的,就像那优秀的猎犬,只是因为第一次打猎,身边的枪响还听不习惯而已。”

上校的一席话产生奇效,军心开始安定下来。士兵之间口耳相传,说尤班克那个老家伙还斗志满满。袭击带来的恐慌,让许多人不再去考虑战争本身,只是担心自己的落脚之处;在尤班克的鼓舞下,那种氛围在克拉克基地渐渐消失。

在马尼拉,麦克阿瑟估量着远东军的情况。海军算是完了,航空部队恐怕也指望不上;所幸地面部队还在。另外,马歇尔也承诺过:会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援助。

3

此时,美国本土的民众正在阅读周一的早报。面对美国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惨败,大多数美国人深受震撼。在震惊程度方面,华盛顿高官与街头民众没有太大的区别。太平洋舰队惨遭重创,麦克阿瑟航空部队折损大半,整个太平洋战争的概念在一日之间被改变。对美国战争部而言,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何处会成为日本下一个袭击目标:是巴拿马运河的水闸,是加利福尼亚沿岸的飞机制造厂,还是再炸一次珍珠港,把漏下的海军造船厂也给毁掉?

随着华盛顿当局对珍珠港损失情况进行公布,许多高官陷入极度焦躁。甚至有人致电白宫,力陈西海岸不足以抵御敌军,要求在落基山脉建立防线。

然而,公众的反应则与之相反。战争的确以一种耻辱的形式揭开帷幕,而民众反将此耻辱视为鞭策。无数电报、信件涌入白宫,请愿美国向盟军提供全面援助与协作。山本算是铸成大错。面对太平洋舰队的重创,美国人民不仅没有胆战心惊,没有就此沉沦,反而斗志昂扬、义愤填膺。美国人民会永远铭记珍珠港。

午后不久,参议员跟随着来自肯塔基州的多数党领袖巴克利( Barkley)与来自俄勒冈州的少数党领袖麦克纳里( Mc Nary) ,穿过圆形大厅,沿着国会大厦的长廊进入议事厅。身穿黑袍的最高法院大法官坐在讲台左侧,斯塔克与马歇尔也坐在前排。旁听席人山人海,罗斯福夫人也在其中;她身边坐着另一位女士,那是上一次大战时的总统——伍德罗·威尔逊的遗孀,应罗斯福总统要求而来。

中午12点28分,内阁成员入场。接着,议长萨姆·雷伯恩( Sam Rayburn)敲响木槌要求肃静,并宣布:“合众国总统入场!”

由身着海军陆战队上尉军服的长子詹姆斯( James)搀扶着,罗斯福缓缓走上讲台。[38]议事厅响起热烈的掌声。牧师简短的祈祷之后,总统打开一个黑皮活页笔记本,在一片寂静中开始讲话:“昨天, 1941年12月7日,注定将成为国耻之日。日本帝国蓄谋已久,发动海军及航空部队对美利坚合众国施以偷袭。”

罗斯福称,珍珠港遇袭时,美日两国还处在和平谈判当中。总统的语气轻描淡写,议事厅里却充满紧张的气氛。而当提到其他地区同样受到袭击时,气氛便愈加紧张起来:“因此,纵观昨日及今日之事件,日本对整个太平洋地区展开偷袭已是不容置疑之事实。合众国国民对此已有坚定的看法,并充分理解此一事态对人民生命安全之重大影响。

“作为陆海两军最高总司令,我已下令采取一切措施捍卫国防,俾使全体国民永久铭记敌人之偷袭是何等野蛮且残酷。”

一瞬之间,好似是紧张情绪被彻底释放,议事厅爆发出阵阵欢呼。罗斯福抬起头,微笑着挥手示意。全体听众热情地鼓着掌,从座位上起立。

演讲不时被掌声打断,一直持续数分钟。最后,罗斯福讲道:“全军上下士气饱满,全体国民意志坚定,合众国必将无往而不利。上帝保佑美利坚。

“在此,我要求国会宣布,自1941年12月7日星期日,日本对美国无端发动卑鄙袭击之时起,美日两国之间便已自动进入战争状态。”

整个大厅响彻着掌声、口哨声、欢呼声及高喊声。罗斯福合上笔记本,挥挥手臂致意,而后握住儿子的手臂,在一片喧闹之中走下讲台。

那是罗斯福就任总统以来,首次讲出全体国民的心中所想。无论政治立场如何,全体美国人都发出同样愤怒的声音。至少在那天,人们将党派政治抛至脑后。美国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意大利此时已是星期一晚上。外交部长加莱阿佐·齐亚诺( Galeazzo Ciano)接到德国外交部长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 Joachimvon Ribbentrop)的一通电话。德方对日本偷袭珍珠港一事十分兴奋。齐亚诺本身很怀疑日本的优势究竟能保持到何时,只是听着对方兴高采烈,自己也颇受感染;电话一扣下,便又重新担心起来。

——

此时日本是12月9日清晨,大多数人都在吃早餐。刚刚听说与英美开战的消息时,日本民众还颇感震惊,此时已基本平复下来。中日开战已有四年,日本人已做好全面战争的心理准备。物资管制的实施也是按部就班,手段十分巧妙。四年前荒谬绝伦之事,四年后大众已普遍接受,甚至视之为“无奈之举”。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错都在自私自利的英美两国身上。两国只顾自己在东洋大肆掠夺,却不允许日本分一杯羹,就连船舶运行所必需的石油也不让给日本一点。

日本民众自幼接受教育时,便被灌输要服从权威,并将生命奉献给活在人间的神——天皇。由父及子,由子及孙,日本人经过传统精神的熏陶,在战场上往往表现得无比狂热。

开战首日的惊人大捷对日本民众起到了团结的作用。无论多么极端的现状维持派,此时也暗自下定决心,接受战争;自由主义者也无法摆脱身为日本人的局限,尽管曾为避免战争拼尽全力,此时也意识到,未来之事全然不可预料;还有一些改良主义者认为,战争有助于实现他们长久以来追逐的梦想——国民平等。与美国一样,原本存在冲突的各群体转眼间便团结起来,为着师出有名、堪称圣战的自卫战争摩拳擦掌。在日本,人人都已做好献身的准备。

4

新加坡人得知太平洋战争爆发,是在珍珠港被袭击之后两小时。那是当地时间12月8日凌晨4点,人们在睡梦中被炸弹声惊醒。空袭前半小时,战斗机指挥作战室便收到消息称,距新加坡140英里处发现不明飞机;作战室随即给民防空袭总部( Civil Air Raid Headquarters)连番拨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正因如此,市内随处亮着灯光,对袭击者无疑是一份惊喜大礼。实际上,整个空袭过程中,灯光一直保持明亮,因为掌管总开关钥匙的那人联系不上。

空袭共造成63人死亡, 133人受伤,日军未损失一架飞机。然而,如此惨痛的结果并未引起新加坡方面重视。当日上午,英国远东军总司令、空军中将罗伯特·布鲁克-波普汉( Robert Brooke - Popham)爵士发布任务时,绝大多数人都为其发言感到安心:

我们有备无患,警戒线十分完善,早已经受过检验。……我们信心十足,防御坚固,武器精良。……敌人情况又如何呢?日本穷兵黩武,在中国战场鏖战四年,早已国力疲敝。……信心与决心,进取精神与奉献精神,都必将成为每一位军人的强心剂;而我们的市民,无论是马来人、中国人、印度人、缅甸人,他们身上那坚忍不拔、处变不惊的东方传统美德,也将成为军人的极大助力,并会为我军最终取得全面胜利做出贡献。

当然,听过罗伯特爵士的发言,也有少数人依然忧心忡忡,比如美联社特派记者耶茨·麦克丹尼尔( Yates Mc Daniel)。此人对军备情况了如指掌:新加坡防空力量是布鲁斯特公司的水牛式战斗机( Brewster Buffalo) ,该机型速度缓慢,十分笨重;马来半岛没有一辆坦克;新加坡炮台几乎全部面朝大海,一旦敌人从马来半岛陆路南下,炮台毫无用武之地;而半岛陆军并未经受过专门的丛林战训练,部队也不吸纳原住民士兵。

开战首日早上,大约就在克拉克基地遭受毁灭性打击之后,国泰大厦( Cathay Building)麦克丹尼尔的办公室里响起电话。来电之人是英国海军中将杰弗里·雷顿( Geoffrey Layton)爵士,此人与麦克丹尼尔私交甚笃。

“‘拇指’菲利普斯有令,要把2艘主力舰派出去。”麦克丹尼尔从嗓音中听出,雷顿并不支持长官的决定,“你要不要一起上船?”

“预计出航多久?”

“五六天吧。”雷顿讲了讲菲利普斯的计划。原来,日军那支大型船团分作两处,此时正在马来半岛登陆,目的显然是要自陆地南下,从背后袭击新加坡。菲利普斯决定派出海军,沿马来半岛东岸北上,截击尚未完成登陆的日军。

此事听上去很有意思,麦克丹尼尔颇感心动。不过,美联社在市内只有一名特派记者,而且新加坡显然酝酿着山雨欲来的气息,因此麦克丹尼尔最终没有答应。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记者塞西尔·布朗( Cecil Brown)正在著名的莱佛士酒店( Raffles Hotel)享用餐后甜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有个为期4天的报道工作,你参不参加?”来电之人是英远东军负责应对媒体的C. R.费舍( C. R. Fisher)少校。

“具体什么工作?”

“具体什么工作,去往什么地方,我都不能说。你现在立刻告诉我去还是不去,马上就要出发了。”

布朗略作犹疑,说道:“好,我去。”

此时,麦克丹尼尔正在与雷顿当面交谈,并证实自己的猜测:中将对长官的决定持悲观态度。菲利普斯将“威尔士亲王号”“反击号”与4艘驱逐舰从相对安全的军港中派出,几乎不配备任何防空措施,便要去攻击一支情况未知的部队。

雷顿表示,自己也曾强烈反对;然而,尽管从资历上讲菲利普斯是后辈,但长官的命令还是无法违背。麦克丹尼尔挂断电话时,心中直打鼓。雷顿是个中国通,对日军的能力也分析得极为透彻。至于菲利普斯,麦克丹尼尔也有一面之缘:此人确有本事,性格刚毅果决;由于身材矮小,站在舰桥上指挥时要踏着箱子,如此奇事让麦克丹尼尔大开眼界。然而,在如此广阔的海域指挥大规模战役,菲利普斯此前并无经验。另外,麦克丹尼尔又想起英美两国元首在“威尔士亲王号”上签署《大西洋宪章》( Atlantic Charter)时,罗斯福总统的大腿上有一只黑猫,心中竟平添几分不祥之感。

舰队出发之前,菲利普斯询问C. W.普尔福德( C. W. Pulford)空军少将,空军能够给海军何等程度的支援和保护。普尔福德本是海军出身,很希望帮上忙,但早有消息传来,马来半岛北部的英军机场已被炸毁。最终,普尔福德答应翌日,即12月9日,为菲利普斯派出空军侦察;至于12月10日能否派出空军支援,无法确定。

菲利普斯登上“威尔士亲王号”后,舰队副官L. H.贝尔( L. H. Bell)海军上校注意到长官神色不安。

“我说10日要在宋卡( Singora)上空派遣战斗机援护,”菲利普斯说道,“此事究竟多么重要,我怀疑普尔福德根本不明白。我还是再写封信吧。得让他尽快地、一清二楚地告诉我,空军究竟能援护到什么地步。”

菲利普斯把信写好,交给贝尔。贝尔前往码头把信交给传令兵,刚回船上,“威尔士亲王号”便起航出发。整个舰队离开新加坡港时,已是黄昏时分。“威尔士亲王号”打头,“反击号”与驱逐舰随后。舰队经过新加坡岛东端樟宜( Changi)信号站时,菲利普斯收到普尔福德发来的电报:

无法派出战斗机援护,实属遗憾。

“好吧,”菲利普斯耸了耸肩,对众参谋说道,“那就不用空军,咱们自己来。”在他看来: 2艘大型战舰来到新加坡时,曾引起一阵轰动;如今大敌当前,倘若龟缩港内,那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于是, 2艘巨舰在驱逐舰的护卫下继续向北航行。

——

翌日,即12月9日中午,冒着阴雨天气,“威尔士亲王号”与“反击号”终于走完半程,预计于次日上午袭击日军船团。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塞西尔·布朗正在与“反击号”舰长威廉·坦南特( William Tennant)海军上校攀谈。布朗本希望登上旗舰,因此颇为不满,说道:“在‘反击号’上,我还能报道什么?就连‘反击号’出海一事本身都不能提。”

“那算什么,”坦南特笑着说,“据我所知,本来就没有媒体报道过‘反击号’。”开战两年半以来,“反击号”从未参加过一次行动。船员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情。

下午1点45分,日军伊- 56型潜艇发现北上的英军舰队,潜艇指挥官十分兴奋,向司令部回报消息,结果没有回应。原来,潜艇无线电操作员不够熟练,司令部无法理解电文内容。操作员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在西贡( Saigon) ,日军第22航空战队司令官松永贞市海军少将正召开特别参谋会议。根据2架九七式司令部侦察机的情报,“威尔士亲王号”与“反击号”停泊在新加坡港内。那显然是误报,日军却伤透了脑筋,向各飞行员传令研究港口具体水深及最佳接近方向,并进入警戒状态。

下午3点,松永接收到另一则消息。伊- 56型潜艇发来报告: 2艘大型战舰与4艘驱逐舰正在普洛康德尔岛( Procondor Island)附近以14节的速度向北行进。飞机与潜艇,该信哪个?经过讨论,众参谋一致认为潜艇传来的报告更为合理,随即传令鱼雷机做好攻击准备。

松永基地内的两支航空部队匆忙为鱼雷机填弹,并解开安全装置。此时,一群陆军军官乘车而来,神色很是兴奋。不知为何,消息已在陆军之中传开:海军要对2艘英军巨舰动手。在一片充满热情与希望的欢呼声中,飞机接连升空。

——

下午3点30分,“反击号”上,塞西尔·布朗来到军官食堂准备享用下午茶,有人前来在墙上张贴通知:“自明日黎明起,全体官兵务必装备战斗服,以防敌军炸弹及炮击造成灼伤。”

接着,菲利普斯海军中将向舰队全体人员发布消息:

为躲避敌军空中侦察,我军正采取迂回路线航行,预计于明日,即周三日出之后,对敌军发动奇袭。如今日军巡洋舰及驱逐舰位于暹罗湾,正是我军出动坚船利炮之大好时机。可以预见,防空火力将会受到一定挑战;为此,我军将迅速消灭一切敌舰,而后在日军空中大部队到来之前迅速向东撤离。故此,目标唯有击沉敌舰。

“反击号”众官兵无不暗自兴奋,养兵千日,终于到了用兵之时。晚餐颇为丰盛:热汤、冷牛肉、火腿、肉馅饼、菠萝、咖啡。饱餐过后,一群军官在食堂就日军能力展开讨论。

“鬼子蠢得很。”一人说道,“扩大战场,到处分散兵力,一看就不懂战略。”

“鬼子飞行员不行。”另一人说,“没夜视能力,训练也不够。”

“其实他们的舰船还不错,”又有一人评论道,“就是打不准。”

“大不列颠果然厉害。”最后发言的是布朗,“当初是在挪威,后来是在法国、希腊、克里特岛[39],永远把敌人低看一等。”

听到此番激烈批评,众军官无不大感意外。“我们并不是轻敌,”一人告诉布朗,“就事论事,日本真的不行。花了将近五年时间,依旧深陷中国战场;再看看现在什么战略:不会集中兵力在一两处,满世界东开一枪,西打一炮。真谈不上是会打仗。”

晚上9点5分,军官食堂扬声器里传出坦南特上校的声音。上校称,舰队已被3架敌侦察机发现,因此菲利普斯海军中将判断,位于宋卡的日军船团必会散开。

“各位想必失望至极,我很能体会。”坦南特遗憾地说,“不过我相信,诸位一定会对总司令的决断表示理解。总之,本舰即将返回新加坡。”

众军官大感失望,悲叹不已。布朗急忙跑到水兵食堂,去观察士兵的反应:众人围坐在长桌旁,有的眼中噙着泪水。

“长官下令返航,您怎么看?”布朗展开采访。

“‘反击号’经常这样。”一人答道。

“这艘舰就是邪门。”另一人说。

事实上,迫使菲利普斯返航的3架飞机并非日军的,而是盟军的。要么是飞机没看到英军舰队,要么是看到却没有发信号,才造成如此误会。

——

西贡已是午夜时分,松永海军少将颇感沮丧。当天下午,松永为袭击“威尔士亲王号”派出数十架飞机,结果一艘外国舰只都没有发现。看来正确的还是那份侦察机报告,两艘巨舰确实稳稳地停在新加坡港内。松永决定命令飞机返航。

——

“威尔士亲王号”上,菲利普斯海军中将收到留守新加坡的参谋长亚瑟·帕利瑟( Arthur Paliser)爵士发来的电报:

据报,敌军在关丹( K uantan)登陆。

关丹位于马来半岛东岸,位置正在哥打巴鲁与新加坡中间,距离返航路线不是太远。当晚天黑后不久,帕利瑟收到报告称,哥打巴鲁机场失陷。如此一来,关丹的地理位置便愈加重要,绝不可落入敌手。

12月10日0点52分,“威尔士亲王号”掉头向西,以25节的速度驶向关丹。事实上,关丹并没有敌军登陆,反倒是日军伊- 58型潜艇正朝该海域行驶,与英军舰队的航路渐渐重合。一个多小时后,凌晨2时10分,“伊-58”发现两艘英军巨舰出现在“ Fumoro45”位置——那是日本海军的一种密码,意即“距离关丹140英里处”。潜艇指挥官神经紧绷,操纵着潜艇,等到“反击号”接近,便射出2枚鱼雷,紧接着又射出4枚,结果无一命中。

死里逃生的“反击号”对此毫无知觉,迅速穿过那片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