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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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快乐,因为我写作

我在海边的一个小村庄长大,海是黄得像黄河的黄海,有时也如金色的麦田。高中之前,我没去过县城,就连镇子好像也只去过一两次,反正我现在没什么印象。我记忆最深的是,我从小没什么梦想。看到书本上的南京长江大桥和天安门城楼,我全无有朝一日亲眼目睹的想法。那时我最大的向往,就是急切地想长大,不再受伙伴们的欺负。因为我自小瘦弱,和比自己岁数小的孩子打架,总是以被打得哭声震天而告终,泪水渐渐腌制我对强壮的渴望。进入高中后,我迷上了体育,初衷是练点力气不再挨揍,后来的目标转移到了体育比赛上。因为体育,我第一次进了县城,也是因为体育,我来到营区。

直到1995年,文字对我总是犹如神灵一般。常有人力劝我搞创作。可我不敢啊,我不敢想象能从我的笔下流出那一行行文字。那年底,我偶尔认识一位部队的文学爱好者。我们相处得很好,他三天两头鼓动我写点散文什么的。某一天,他拿出一篇刚发表的散文让我们欣赏。那是他的一篇有关新兵连的文章,其中的故事,我也有过经历。我的阅读,第一次与写作联系起来。这才有了1996年初我第一篇散文的出现。

这一篇小小的文章,得到当地报社副刊编辑的大力赞扬,让我一下子长了不少的信心,更生出了进入文学的勇气。这篇散文的重要性更在于让我找到一种轻松的快乐。此前,我搞了八年摄影,虽说小有成就,但一天到晚在外奔波找画面,钻进暗房闻刺激的药水味,确实有些累。写作多好啊,坐在桌前,握一管笔在稿纸上天马行空,轻松而开心。我觉得我找到了一种懒散而又充实的生活方式,写作给予我的最初的最低层次的乐趣。

写作,有时也不同程度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某年夏天奉学校之命到森林部队基层单位搞一次调研。到了吉林总队一个支队的某个中队,我们无意中谈到了军人与枪的关系。这个支队的参谋长说,他喜欢看军事题材的文学作品,而且是中国和平时期的有关军人生活的散文、小说。他说这些年来,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一篇特别短的小说。然后,他就饶有兴致地给我们讲述这篇小说的情节,临了,还发了一大段赞誉有加的评论。他记不住这小说的题目,更忘了小说的作者。当他刚说了一个开头,我就兴奋了,那神情就是典型的“小人得意”。因为,他说的就是我的微型小说《枪娃》。等他说完,我故意压抑着心中的得意对他说,小说就是我写的。这参谋长高兴坏了,狠狠地请我吃了一顿,所花的钱不知比我当初所得的稿费要多出多少倍。

其实,我的快乐更多是在写作的过程中。写作,的确是一个奇妙的旅程。正如卡尔维诺所说,写作有些类似于在一个密林中开辟道路,它使我们能够感到它的神秘,它的韵律和节奏,它的呼吸,它的不安的悸动。就是在这样的旅程中,我发现了我与读者、与我笔下的人物和营区对话的快乐。

这些年来,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写营区写兵上,对“兵们”这个词喜欢至极。每当“兵们”从笔下冲锋而至,我就仿佛回到了我的士兵兄弟中间。我和兵们一起肆无忌惮地抽烟,一支烟大伙儿轮着抽;偷偷地喝酒,倒把茶缸撞得哐当作响,还扯着嗓子嗷嗷乱叫;说连长指导员的坏话,骂排长班长的不是;对某一个女孩谈论不休,开着所有年轻的男孩都开的玩笑。当我苦闷、彷徨时,我就会让兵们包围我、浸染我。兵们如阳光般驱逐走我心中的阴霾,还我快乐。

与兵们相处,真实与想象的界线已消失殆尽,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生活,什么是纸上生活。我迷失在“兵们”这一词语里。我需要这种迷失。

让我迷醉的还有营区里大大小小的物品。

我不知道,兵们和营区的物品,究竟谁是真正的闯入者。但我明白,它们将参与士兵的生活,并左右士兵的生命体验。后来,我发现那一件件物品上依附了士兵兄弟的体温、情感和记忆,而且这并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它们既是兵们当兵历史的一个又一个醒目的路标,又好像是兵们灵魂的另一个栖居地。

物品是物质性的,没有生命和情感,但一旦与兵们的生命和感情相连接,兵们便不自觉地对它们产生了或说得清或难以言表的感觉。对许多兵而言,若干年后,他们可能会忘记营区词语,模糊战友的形容,却总有几件物品让他们难以释怀。当他们回忆营区生活时,往往是某件物品引导他们的,而非某个人、某件事或某句话语。无生命的物品产生的力量,有时远远甚于生命和灵魂。这并非来自神秘,而是因为物品参与甚至是导演了兵们独特的生命体验。

人常说,营区是个特殊的世界。在我看来,这个特殊的世界是由兵们、词语和物品构成的。词语在兵们的唇齿间流动,在营区的天空飘浮。兵们又在词语的丛林中穿行,经受词语的浸泡滋润。与词语和兵们强劲的动感相比,物品是静态的。物品支撑起兵们和词语的生活空间后,就在静静地注视兵们的身影,倾听词语的跳跃,收藏了营区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默记下兵们当兵历史中的每一个细节。正如一些兵说的那样,它们哪是物品,分明是一位位无言的老兵。兵们在无意中道出了营区物品的神韵。“老兵”,是对营区物品融生活意味与想象力意味于一体的感受。当我们把营区物品当成老兵之后,兵们与营区物品的种种关系乃至一些颇为神秘的关联便可轻易地解读。

我知道,如果没有写作,我对营区对兵们就不会有如此多的了解,更不会有如此多的与兵们相处的快乐。对此,我要感谢写作。

我的写作快乐还来自对写作的自然心态。我深知,写作的奇妙还在于并不是你想写出什么就能写什么,你渴望写出多好的作品就能写出多好的作品。作者与作品之间,某种的神奇关系,让人不得其解。因而,我只是更多地注重享受写作这一过程,品味过程所给我的乐趣和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