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下珠 心思缜密的本草

我是偶然获得叶下珠的，它被夹带在包裹石斛的青苔里寄来的时候，只有约1厘米高，卖家没有在意，我们也没有多看它几眼。这么弱小的一株植物，能留存下来，得益于我们“本草坊”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有一次，见我在拔除花盆里的杂草，朋友长松虎着脸责怪我说：“草都到了咱们家里，种草的人干吗还要拔掉它呢？”朋友的话说得虽然委婉，但那样的语气，足见触及了种草人该有的原则。自那以后，但凡来到“本草坊”的植物，在没有确认种属之前，便都原样留在花盆里，放任它们和我们培养的其他植物一争高低。

过了大约两个月，叶下珠长到10多厘米，我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叶下珠主干细弱挺拔，似乎染了竹的风骨；扁椭圆形叶片互生，覆瓦状列成两行，向两侧垂着，仿佛腋下夹着什么宝贝。我还以为是含羞草的异种，长松则说这应该是叶下珠。

叶下珠？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名字！我一查，果真是叶下珠。不过，和我的猜测大相径庭，含羞草是豆科植物，而叶下珠则属大戟科。在传统中医和印度阿育吠陀医学中，常被用于治疗感染、糖尿病和乙型肝炎。现在，伤寒论专家郝万山教授的“柴胡解毒汤”里也有一味叶下珠，而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的岳建民团队，在海南叶下珠的植株体发现了一系列新的免疫抑制化合物，对利用人体自身免疫机制抵抗包括癌症在内的多种疾病具有重要意义。相关论文发表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美国化学会志》（JACS）上，引起国内外广泛关注。

我当下便对叶下珠刮目相看起来，态度有所转变，平日里关照它的次数也增加了。一天中午，我发现叶下珠下垂的两排叶子尽数展开，像一只将要飞行的小鸟，双翅平举，俨然御风而行。我掀开叶子，隐隐看到一些白点，误以为是生了虫子，忙打算替它除去。但我凑近去看，发现是点点细碎的腋生花，大小仅有1毫米左右，白中透着淡淡的绿，沿茎一字排开。花瓣娇羞素雅，姿色远胜雪片莲。我笑着暗想，或许是叶下珠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曾经遭遇非同寻常的沧桑巨变，所以才费尽心思，艰难地把花藏到了叶片下面。这么想着，我反倒折服于它的缜密和付出的不懈努力。

过了些时日，我再次观察叶下珠，看到叶片的背面沿茎由下而上，次第结出一两毫米大小的扁圆果实。靠近末端粗具雏形的小果子，还被花瓣包裹、呵护着，如襁褓里的婴儿。而已然成形的小果子上，各自长出数量不等的尖刺，当是为了防范禽兽野蛮采食的自我保护措施。从把花藏在叶下，到在果实上长出尖刺，叶下珠这一系列特异的形态结构，都是为了更好地繁衍生息，但我猜想，这定是耗去了它们数万年甚至更久的时光，也暗含着生命的坚韧与智慧。

古人对此并没有多少了解，吴其浚在《植物名实图考》中也只泛泛提到叶下珠，称：“江西、湖南砌下墙阴多有之。高四五寸，宛如初出夜合树芽，叶亦昼开夜合。叶下顺茎结子如粟，生黄熟紫。”所言大致不差，只是不免流于现象描述。而到今天，仍有不少人，将叶下珠和同属的绿珠子草混为一谈。其实，叶下珠具有两个同属植物中独一无二的特征：一是，它的子房和果实都有小疣状突起物；二是，它的小叶片下端边缘有1～3列小短毛。至于叶下珠的叶子，为何会昼开夜合，国人少有阐述。我几经查询，终于了解到叶下珠的叶片昼开夜合的相关信息。达尔文在《植物的运动本领》一书中提到，植物在晚上闭合叶子睡眠，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受夜晚低温之害，这样能有效减少热量的散失和水分的蒸发。进一步探究，我发现此说仍不够全面。真正的答案，还要从植物的睡眠机制上说起。

原来，植物也会使用“安眠药”或“兴奋剂”。不过，有别于人类，植物使用的此类“药物”是由自身的调节机制自动生成的，而且知冷知热，十分准确。18世纪，法国天文学家德梅兰发现了含羞草叶片的闭合现象，并把含羞草置于光线照射不到的洞穴里加以观察。结果发现，含羞草的叶子依然会以24小时为周期自然开合。显然，这是含羞草体内一种不受外界光线等环境因素影响的“生物钟”在发挥作用，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只神秘的“生物钟”究竟是何物。直到20世纪80年代，科学家在报告中指出，叶子的开合是由一种被称为“膨压素”的植物激素控制的。在此基础上，科学家又从植物体中成功分离出可使植物叶子萎靡不振的“安眠药”和可使植物叶子展开的“兴奋剂”。叶下珠的叶片昼开夜合的秘密可能正在于此。

据研究，叶下珠的“安眠药”是一种含葡萄糖的配糖体。白天，配糖体水解，于是“安眠药”的浓度降低，“兴奋剂”的浓度相对提高，叶片张开，进行光合作用；到了夜晚，配糖体重新合成，“兴奋剂”的浓度相对降低，叶片闭合，以防“体温”下降。这些完全是由叶下珠体内的生物钟自动控制的。所以，叶下珠才会对外界的撩拨麻木冷淡，依旧在它的世界里我行我素。

本草小百科

大戟科

草本或木本植物，枝干内常有乳汁；花单性，多为雌雄同株。全世界约有300属，5000余种。中国有70余属，460余种，主产于我国西南地区。

腋生花

生于植物的茎枝和叶基接合部位的花朵，通常分为单生（只开一朵花）和簇生（开两朵以上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