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借令牌秘谋截道 连巧话计对钦差
那人扣响了茶庄的门,随指引进到里屋,拿着笛子对沈仲元说到:“沈庄主,小人有情急之事,需借令牌一用,以此竹笛为相借费用。此乃上古竹笛,价值连城,世上独一无二。望您成全。”
沈仲元看了看那人手里的笛子:“这笛子怎么到你手里的啊?”那人一愣,车夫告诉他只说这一句话就可以了,他说他料定一句话足矣。那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仲元也不管他,接着说道:“官府令牌,不可随意外借,你回去吧。”那人听罢,将笛子放下:“这笛子请你收下。”
沈仲元看着笛子:“留下也行,只不过你这上古竹笛兴许得被当成柴火烧了。”那人一愣,还没等他反应,就被人指引走出茶庄。
大家见他出来,都来问事情如何,那人表示没借成。
车夫显得最惊讶:“怎么可能?你告诉他那是上古竹笛,并且把笛子留下了?”
“是啊,他就是不借,他还说要把笛子当柴火烧。”众人一愣。
车夫陷入沉思,眼睛盯着地面,转身向右后方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那这鱼一时半会儿可熟不了啊。”又转过身对众人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用令牌,一样可以扮成官员。”
大家开始关心那把上古竹笛,车夫轻松一笑:“无所谓,省着放身上天天害怕丢。”
大家都惊讶于他的言辞,又一起离开茶庄。车夫盯着茶庄,久久凝视了一番,叹了一口气,才转身离开。
陈玉形在兄长陈运的陪同下来到隐花县县衙,向知县行过礼后,知县起身,看了看陈玉形,随即露出笑容。知县直勾勾地盯着陈玉形,围着她走了一圈,边看边点头,接着对陈运说:“陈家能培育出此女,可真是功劳一件啊。”
陈运吞了吞唾沫,答道:“知县过奖了。”陈运不可以反驳,因为出发前他们说好了,不管知县对陈玉形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不能发火,不能表现出不愿意,那样只会让他们的境遇更糟,他们要尽量满足知县的要求。
而此刻在知县的脑海里,他还以为陈玉形不愿意服从自己,之所以她会安静地站在这里,只是碍于礼仪。
知县接着对陈玉形说道:“陈姑娘,我已让人在客栈摆下盛宴,不知陈姑娘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啊?”陈玉形没有抬头,小声答道:“一切听从您的安排。”知县本来还以为陈玉形会先推辞,他还想了一些劝陈玉形一起去的说词,可惜现在用不上了,但他依旧对陈玉形的回答很是满意。知县带着沈仲元和陈运兄妹一起前往客栈,有沈仲元在,可以帮他多出出主意,而陈运则可以帮自己更好的劝说陈玉形,反正二人婚后有的是独处时间。
四人行至半路,三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处。有一个算命先生,还有两个像是主仆关系。其中一个人对着隐花县知县行礼:“冒昧打扰,请您恕罪,”又看向陈玉形,“麻烦这位姑娘暂且停留,鄙人有事相请。”
知县问道:“有什么事?”
那人指着那个算命先生:“请这位先生为她算上一卦。”
知县一愣:“算卦?”
这时那先生看着陈玉形,开口道:“姑娘可愿留下卦象吗?”
陈玉形行礼道:“妾无心卦象。”
那先生上下打量了陈玉形一番,边打量边摇头,接着从身边两人的身后缓缓走过,慢声说道:“姑娘此言差矣,你无心卦象,可却有别人想看你的卦象啊,”又从知县四人的身后走过,“姑娘言行举止已出,卦象已露。有人请在下看姑娘的卦象,在下断不敢隐瞒。姑娘卦中乾坤,此乃大吉之卦。姑娘有天之通灵气度,地之万物精华,上可兴业,下可安民,必乃天降之贵人啊!”
这先生绕着四人身后,慢腾腾地走了一圈,边走边说,和他一起的那两个人还有知县和陈运兄妹一直在拿眼睛捎着他,虽然他们都不太相信他,但也还惊讶于他说的话。
只有沈仲元一个人,从见到这三个人开始,也不说话,也不看他们,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左手拿下别在他左腰间的酒葫芦,右手掰开酒葫芦的盖子,停了一会儿,又慢慢的盖上盖子,再停一会儿,然后再打开。也许那先生也发现了沈仲元的态度不是那么端正,走到他身后的时候特意往他身上靠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认真听。
那先生说完后,知县笑道:“先不管真假,陈姑娘到底是我的贵人啊!”
先生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卦象怎能有假啊?”
这时,一开始行礼的那个人说话了:“先生,你放心,我们既然敢让你算,就一定会信你,”又对知县说道,“知县,这真的和假的差别可就大了。既然姑娘卦象已开,我等也就不再隐瞒。我们是当今圣上派遣的官员,特来接陈姑娘进宫面圣。”
三人惊出一身冷汗,知县问道:“进宫?”
那人接着说:“皇上早就听说江陵府陈府的陈姑娘,才貌双全,一直想召见姑娘进宫。朝中大臣因惧怕红颜祸水,屡屡上谏。此番皇上特差我二人先请先生为姑娘开上一卦,如若是平安卦,再请姑娘随我二人一起进宫。”
知县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怒色骤起:“你二人可知,冒充朝廷命官,是何罪过?”
那人答道:“我二人并非朝廷命官,只是普通的京城市民。皇上以为男女之情乃是世俗之事,不可劳烦朝中官员,故招募市民来办此事。”
“可有文书?”
“皇上说我二人此行等同于民间提亲,关键是看陈姑娘是否愿意随我等进宫,不可以文书相逼迫。当然,如果知县确实想索要文书,我们也可以回京向皇上禀明您的请求,让他专门开具文书交到您的手中,”又问陈玉形,“陈姑娘,不知你可愿意啊?”
陈玉形依旧用她柔弱的声音小声答道:“妾听从安排。”这句话让那几人一惊,他们本以为陈玉形会马上答应,来逃离隐花县知县的魔掌。
知县陷入了沉思,皇上的确陷于男女之情过,可如今,皇上的心似乎已完全交于百姓,他会为了一个远在江陵府的女子,如此大费周章吗?
知县看向沈仲元,想让他帮自己出主意。
沈仲元盖酒葫芦盖子的手并没有停下,眼神也没有转向别处,轻轻答道:“如果陈姑娘愿意,那就烦请二位转告皇上,请他以民间娶亲之礼,亲率宫廷队伍来接陈姑娘进宫吧。”
二人一下子就懵了,之前可没说过还有这么一段。算命先生看了看沈仲元,眼睛微微一收紧,有点生气地盯着沈仲元看了一眼,他本来想说,好,这就回禀皇上。这样一来,至少暂时知县是不敢动陈玉形了,他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另一个人早已上前一步,拿刀帮住知县,厉声说道:“你们竟敢无视皇上权威!”知县被那人帮住,身体不能乱动,这让陈家兄妹一惊,刚才说话的那人稍稍放松了一些,那先生的眼睛盯着知县,像是在等他求饶,沈仲元微闭了一下眼,又睁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知县虽然身体动不了,但没有想求饶的意思,他用他最大的力气喊道:“来啊,你杀了我吧,我为国而战,来啊!”
这一喊,让帮住知县的人一惊,也让那先生一惊:一个贪官,竟然要视死如归?
拿刀的那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渐渐松了。知县挣脱后,突然有一群人跑过来,将他们三人围住,这些人是知县带的便衣护卫。
知县整了整衣冠:“将他们拿下!”那先生行礼道:“小人有眼无珠,误助奸人,险些坏了大事,望知县宽恕。”知县转头看向沈仲元:“这个算命的,还抓吗?”沈仲元也不看那先生,答道:“抓。好让世人以此为戒,不敢再随意戏弄知县。而且要严刑拷问,揪出同谋。”三人一起被士兵带走。
四人在客栈坐好,互敬酒后,陈家兄妹都觉头晕。陈玉形更显困倦,陈运强撑身体,问知县道:“你们,下了迷药?”
知县一惊,对沈仲元说道:“这,不是说好先聊聊的吗?”沈仲元答道:“免得夜长梦多。”
这时,门外一阵声响,进来了几个气势逼人的人。这是真正的朝廷钦差。为首那人出示的是宫廷证件,对着沈仲元说:“你们在干什么?”
沈仲元也不看那个钦差:“陪知县吃饭。”
钦差又对知县说:“官府接到百姓举报,隐花县知县擅自增加税收,以朝廷名义行事,扰乱政务,困扰百姓。皇上特差我等前来秘查,我们已经掌握基本证据,请你跟我们走。”知县被带走后,钦差又对身边人说:“告诉周围百姓,若有控诉知县者,皆可以来,”又看了看陈家兄妹,“带这二位去休息,”接着又对沈仲元说,“也请你跟我们走。”沈仲元听罢,也不说话,也不看那个钦差,面不改色,站起来就直接往外走。钦差又对身边人说:“告诉百姓,如果有人要控诉沈仲元,不管有没有证据,都让他们来。”
第二天早上隐花县县衙,有很多人来诉说知县的罪状,也有很多人来说沈仲元的过错。钦差找来知县对质,知县全部招供。钦差对这点很满意,他看不惯知县还有沈仲元的做法。钦差想的是,知县是主犯,他已经招供,沈仲元只是个巴结官员的从犯,应该很快认罪。
钦差和沈仲元在衙门外面对面而站,引来一大群人来看热闹。
钦差首先问道:“你可知罪?”
沈仲元直身而站,眼神看向钦差的方向,但却没有落在钦差身上,而是更远的某处,面不动容地答道:“不知钦差所指何事啊?”沈仲元的声音不大不小,语调平缓悠远,语速偏慢,完全是他正常谈话的语气。
钦差一愣,沈仲元的开场白是他意料之外的。随后,钦差的脖子挺得格外直,问道:“你敢说昨日下药之事与你无关?”
“无关。”
钦差听罢又一愣,他没想到沈仲元会这么从容地回答他。他随后又边有节奏地晃头边道:“那你昨日为何与隐花县知县一同出现在客栈?”
“知县有令陪同前往,怎敢不从?”
钦差吃了一惊,但马上收起惊讶,伸出手指着沈仲元道:“可据那知县所讲,迷药的主意是你所出。”
“如果我认罪,供出钦差乃幕后主使,请问钦差又该如何自处?”
钦差一惊,双眼睁大,一会儿后又恢复原样,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可以让沈仲元认罪的路,于是底气十足地问道:“那我问你,你可曾赠予知县名贵茶叶当作礼物?”
沈仲元没有改变语速,随即答道:“正是。”
钦差怒色骤起,指着沈仲元训斥道:“你这是贿赂官员之罪,还敢说何罪之有?”
沈仲元也不换姿势,眼神也不往旁边移动:“隐花县自古便有登门送礼的传统,我送过礼品的人也不止知县一个。知县远道而来,对于隐花县来说是客,身为县中百姓,自然应该尽地主之谊,将自认为最好的礼物奉上。鄙人以茶为业,他人所谓的名茶对于在下,如同一粒米对于农夫,不过平凡之物而已。”
钦差使劲地闭了一下嘴巴,深吸一口气,再叹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双目有神,坚定自信,提高音量,问道:“那你将劣茶高价出售,克扣茶农工钱,又怎么说?”
沈仲元语气没有变,但看热闹的人总感觉他越说越有气势,越说越把知县压下去了,他明明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却说得像是在反驳对方的假话,在维护自己的正当利益:“所谓价钱工资贵贱,皆应该跟同行业相互比较。江陵府境内,只这一家茶庄,也只有这一种定价,故并无贵贱之说。”
钦差先是有些意外,一会儿后又挺直脖子,脸上洋溢着喜悦,仿佛已经成功,他顺着话问:“那为何江陵府只有这一家茶庄?”
“哪家茶庄可以留下,官府说了算,外人怎敢过问?”
钦差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马上又抬头挺胸,语调高昂的问道:“隐花县知县常年向县中百姓收两倍的税,却只向你收正常的税,你还敢说你们没有任何瓜葛?”
“在下并不知晓两倍税收的事,只知道茶庄的税收从来都是准时准数奉上。”
钦差稍微停了一会儿,然后头有节奏、有力量的晃动:“你敢说你未曾逃税?”
沈仲元依旧用平缓的声调说道:“不是我敢不敢说,茶庄的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的记录在账单上,税务更是单独记录在册,钦差可以一笔一笔地查。”
钦差没有说话,愣在原地,其实昨天钦差他们就去茶庄了,他们查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就希望能查出点什么。可这几年的账本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逃税的证据。
他们当然找不到,因为从一开始,从沈仲元接手茶庄开始,他就没有逃过税,因为他知道,税收是被白纸黑字记录在册的,太容易被抓住把柄。
台上的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钦差旁边才有人对钦差说:“钦差……”
钦差这才满心不愿意地开口道:“放人!”接着钦差径直走到沈仲元身边,低声说:“小子,我提醒你,你可悠着点儿!”
沈仲元眼神往下一移:“多谢钦差提醒。”接着转身就走。
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大家本来以为这个钦差能治得了知县,治沈仲元应该也不成问题。“不是吧,又抓不了啦?”“这沈仲元说的怎么有鼻子有脸的,真的假的啊到底?”“肯定是假的呀,那还用说嘛!”
那个被知县抓了又被钦差放了的算命先生还有陈家兄妹都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沈仲元回到茶庄后,被告知有人在里面等他。
沈仲元进到里屋,那人端正地站在那里,见沈仲元回来,冲他行礼道:“沈庄主,”沈仲元答礼,那人拿出一把印有“相州船帮”令牌,接着说道,“我是相州船帮的人,特奉帮主之命,请沈庄主到相州一叙。”
沈仲元问道:“你没听说这个茶庄刚刚被搜查吗,还敢来找我办事?”
那人答道:“任何地方被查都不足为奇,重点是谁有智慧化解危机。”
沈仲元又说:“我十日后会启程去船帮登门拜访,劳烦你先去回禀。”那人应允后走出茶庄。
沈仲元来到茶庄深处,这是住宅的区域,显得格外清净。
沈仲元向一栋小房子走去,房子里面走出一位妇人,那妇人慈祥满目,只是微露愁意。沈仲元忙向她行礼道:“洪姨。”
那妇人看了看沈仲元,叹了口气:“你说你会用你的本事去闯这个江湖,我看到了你确实有这个本事。你说你从没有在做坏事,我相信你。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也不过问。但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是要看着你好好的,不愧对良心地活着。”
沈仲元轻声答道:“洪姨,你放心,我没有辜负你的一片苦心。”那妇人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