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view & report 采访与报道

和音乐一起，触发生活奇遇

采访沙发音乐上海策划人迟佳

Encounter the Wonder with Music

Interview with Chijia, the Curator of SofarSounds Shanghai

文字_段咏

厌倦了在音乐厅、剧院和Livehouse举办现场演出后，有一群年轻人决定不走寻常路。他们带着音乐上高山、进森林、爬屋顶，甚至钻进了陌生人家里。几年前，他们跑到上海的网红打卡地上生·新所，抽空了游泳池里的水，然后把音乐家和观众全部“丢”进去，在音乐中整整“遨游”了两个小时。

他们的观众好像特别乐意“被折腾”。无论是进游泳池、钻小胡同还是爬高台脚手架，都乐呵呵地一一完成，甚至沉醉其中、欲罢不能。这与演出带来的“开盲盒”式体验不无关联。买票后，直到演出前一天你才能知道具体的演出地点。表演人员名单也是对外保密的，直至你在现场坐定，才能从主持人口中听到音乐家的名字。或许偶尔会有音乐风格不对胃口的事情发生，但观众们预先包容了一切可能，所以每一次都会忍不住期待着：下一场演出会是什么样？

未知而私密。这就是来自伦敦的音乐品牌，沙发音乐（SofarSounds）。

沙发音乐是“Songs From a Room”的意思，即“来自一个房间的歌”。它的创始人拉费·奥弗（Rafe Offer）曾在可口可乐、迪士尼任全球市场总监。有一次他和几个朋友一起看音乐现场的时候，突然对现场的氛围感到厌烦：所有人都在聊天、玩手机，没有人尊重舞台上的音乐人。于是他决定在家里开一场家庭音乐会，就请几个朋友来，并要求台上有人演出时，台下的人不能说话。

那场音乐会收获了非常好的反馈。当人们安静下来聆赏音乐，彼此感受到了比聊天更紧密的连接。于是，这个活动就这样进行了下去，并从他们的朋友圈传播出去。

奥弗的宗旨是：什么意见都愿意听，什么提议都可以试，谁想加入都欢迎。现在，沙发音乐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音乐社群，遍布三百多座城市。北京、上海、伦敦、纽约、东京、首尔、里约、巴黎……每天都有一场小型私人音乐会在世界某个角落秘密进行。他们去过英国伦敦的啤酒厂、挪威奥斯陆的森林、德国慕尼黑的市长办公室、丹麦欧登塞的蹦床公园、菲律宾马尼拉的库房，还总跑到别人家里“造作”。《暮光之城》的主演罗伯特·帕丁森、格莱美获奖选手艾德·希兰、韩国人气组合“乐童音乐家”都登上过沙发音乐的舞台。

2013年，一位在伦敦工作的中国女生参加了沙发音乐的一场活动，并且遇到了奥弗。当奥弗得知她是一名活动策划人的时候，随口问她：“你愿不愿意把沙发音乐带到中国去？”

然后沙发音乐就来到了中国，陆续开始在北京、上海等城市举办音乐会。目前，北京和上海的演出按每月一场的频次进行着。演出形式就是沙发音乐最原汁原味的样子：每场三组乐队，共献上两个小时的表演。票价一百元出头，听众也控制在一百到两百人之间，站着听、坐着听、躺着听、趴着听……什么姿势都可以。现场维持秩序的除了团队，就是喜欢沙发音乐的志愿者们。

至于来表演的音乐人，大部分是团队从各种渠道“挖”过来的。偶尔也会有比较知名的歌手出现，窦靖童、阿朵都来过。只要他们从台上下来，就有观众围上去聊天。在这里，表演者与观众没有界限。

在纽约，我曾看过很多次沙发音乐的演出，却一直不知道它在国内早就形成了一个小众而忠实的音乐社群。2021年12月，我在静安一座隐蔽的小阁楼里完成了我在上海的沙发音乐初体验——在一个有着木质拱顶的小楼上，一百多个喜欢音乐的人以烛光为幕布，共同聆听圣诞夜的美好。

演出后，我与沙发音乐上海的策划人迟佳聊了一下她是如何把沙发音乐从伦敦带到我们身边的。

○_段咏

●_迟佳

○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你有了把沙发音乐引入国内的想法？

●其实这个事特别随缘。在伦敦的时候我和一个朋友去过几次沙发音乐的活动。头两次是“瞎去”，听完就走。有一回刚好碰到沙发音乐的创始人奥弗。聊天的时候，我们介绍自己是中国人，做活动策划，他就问：“你们想不想把沙发音乐带到中国去？”大概十秒钟，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奥弗在北京有个朋友叫Adrian，我们一起实现了沙发音乐在北京的第一次落地。Adrian是澳大利亚华裔，不会讲中文，所以我们的分工很明确：他负责找场地和乐队，我来做一些辅助工作。2013年7月，在北京一个胡同的小画廊里，沙发音乐在中国的第一场音乐会办成了。

不久，Adrian回了澳大利亚，从那之后很多事都由我和朋友来负责了。当时我们还在英国，只能远程统筹所有事情。那会儿沙发音乐的规模很小，一场演出能来三五十人已经算很不错了。而且初期我们连扩音设备都没有，音乐人只能找个板凳抱着吉他“干唱”，但每次现场的效果都特别好。慢慢地，我身边一些朋友也表达了对这个项目的兴趣。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配合着，这个事儿也就慢慢做起来了。

○沙发音乐在国内的团队规模大吗？各地区之间是如何保持沟通的？

●我们的团队不大，最早的一群伙伴一起努力了三四年，后来大家各自进入了不同的生活阶段，所以2017年整体换了一批人。现在我们依旧是一个小团队，北京、上海两座城市加起来大概有二十多个志愿者经常帮助我们一起完成活动。

早期我们还在伦敦的时候，会定期去沙发音乐的办公室碰面，聊聊北京现在做得怎么样了。后来沙发音乐的规模越来越大，我们就开始按照区域进行分管。我们属于亚洲区，所以常跟亚洲其他国家的团队沟通，比如韩国、日本等。大家的互动还是挺多的，经常会互相推荐音乐人。

○沙发音乐的演出场地非常特别，你在找场地时有什么标准吗？

●在沙发音乐中，场地是音乐的一部分。我们不会选择Livehouse、酒吧这样的演出场所。我们更喜欢那些特别的地方，比如书店、胡同、美术馆、花店、屋顶露台，甚至游泳池。跟着我们，你会发现那个本以为自己很了解的城市其实还有太多秘密的角落没有被发掘。

○你觉得沙发音乐在国内去过最有趣的地方是哪里？

●在北京，我们去了微风市集菜市场。一般没人会想到去菜市场听歌，但那次大家坐在一堆萝卜白菜中间，都特别开心。

○之前和上生·新所合作，抽干游泳池的水是谁的想法？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有人在悬空泳池做现场演出，觉得挺有意思的。有一次去上生·新所看场地，我就随口问了一下工作人员能不能在游泳池里办场演出。

那会儿上生·新所刚开，正是火爆的时候，而且那座游泳池是保护建筑，里面的马赛克砖有上百年历史，所以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真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他们回去商量以后居然同意了，不过也对演出提出了要求：观众不能超过一百人，且必须穿着鞋套、铺好坐垫，不能带有颜色的饮料入场。我们所有人都很小心仔细地一起完成了这次体验。

○听说现在已经不允许这么做了？

●是的，因为是保护建筑，现在禁止下去了。但我们将会以另一种形式与上生·新所合作。从2021年7月初开始，我们和上生·新所联合推出了《四季音乐会》，在海军俱乐部举办一系列主题音乐演出。

○沙发音乐的观众都是怎么知道你们的？

●口口相传。我们的观众一般是通过朋友、社交网络知道我们的，或者是他们在别的城市看过沙发音乐的演出。每次现场演出都差不多一半新观众，一半老观众。

○沙发音乐做过的最有趣的策划是什么？

●2018年电影《波西米亚狂想曲》上映的时候，二十一世纪福克斯公司与沙发音乐合作，以电影里的主角——皇后乐队为主题举办了一系列演唱会，邀请不同的乐团与歌手一起重新演释皇后乐队的经典曲目。

与优步（Uber）的合作也挺有意思。一般情况下，当你买了沙发音乐的票以后，是不知道会去哪里看演出的。往常我们会在演出前一天通过邮件或短信通知观众具体地点，不过这次，你只会在演出当天收到一个优步的乘车码。当你叫一辆优步，然后出示这个乘车码，它就会免费载你到演出场所。这样一来，两个品牌的特性都被凸显出来了。

○沙发音乐的观众人数一般都是一百到两百人的范围吗？未来会不会适当扩大观众规模？

●我们还是希望能够保留小众、私人化的特性。一开始我们是免费举办的，后来是采取预约加售票的形式，主要用于支付音响设备等基础的活动成本。我们的实际到场人数常常不确定，再加上疫情原因，目前还没法实现更大规模的演出。

○沙发音乐的音乐人都是怎么找来的？有某种特定风格吗？

●有一部分音乐人是我们早就认识的朋友，另一部分音乐人是大家通过不同渠道找来的，比如社交平台、线下演出等等。我们不想把沙发音乐锁定在某个固定的音乐类型里，只要是优质的原创音乐作品我们都非常欢迎。当然，我们也有一个“质检小队”，他们会关注音乐人的现场表演能力，尽量避免“车祸现场”的发生。

2021年在北京，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几位音乐家来到我们的现场演奏古典音乐，反响特别好。这也是我们特别期待的：不一定非要事先知道你会听到什么，那样反而容易被局限。我们还想进一步拓展音乐类型，比如邀请更多传统音乐人来到沙发音乐。虽然我们是伦敦的品牌，但既然我们在中国，就更应该把“传统”与“世界”融合起来带给大家看。

○沙发音乐的观演规则中要求现场听众不能玩手机，不能大声交谈。听众们都特别尊重你们的规则，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来我们活动的很多都是熟悉我们的老听众。对于新朋友，我们会在购票信息里提到观演规则，到了现场也会再次口头提醒大家。听众看到我们对音乐和音乐人的态度，也会自然而然地跟着我们一起这么做。这样一来，大家都能以最自然、放松的状态去感受这段独特的体验。我们都愿意让这种体验继续下去。

○你觉得这种私人化的音乐演出会是未来的发展趋势吗？

●在目前的演出市场中，音乐厅和音乐节依然是主流。沙发音乐这种小体量的现场演出所面对的需求是不一样的，针对的听众群体也不同。或许目前我们更适合“不想那么郑重其事地去看一场演出”的人。

○沙发音乐目前只在北京、上海演出，未来有去其他城市的计划吗？

●2021年我们去了珠海，2022年我们有计划去其他地方，比如广州、深圳、武汉、成都等等。此外，我们还收到了不少地方的邀请，比如乌鲁木齐、大理、西安。希望未来我们可以一一走遍这些城市。

○为什么在国内，沙发音乐的品牌语是“触发生活奇遇”？

●因为我们相信“未知”的力量。沙发音乐就是建立在“未知”之上的——未知的场所、未知的音乐人、未知的体验，未知可以带来无限可能。

正是基于“未知”，我们才有了独属于沙发音乐的特别之处——我们的每一场演出，都是一次对生活场景的全新探索。所以，每当听众和我们一起来到一个新的未知场景，都是在触发一场全新的、未知的生活奇遇。

另外，我们也希望听众、音乐人、城市空间这三方可以共同创造音乐体验，把趣味与灵感注入彼此的日常生活里。这会让大家对城市生活保持探索欲和好奇心，激发自己持续发现生活美好的能力。

○在音乐层面上，你觉得沙发音乐对人们的意义是什么？

●我觉得沙发音乐给了喜欢音乐的朋友一个审视自己的机会。音乐品位是非常主观的，当抛掉市场营销对消费选择的影响，你真正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在沙发音乐这种比较静态、真实的环境里，你不会被别的东西裹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