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遗命
来的人正是仲子,平心而论,她是姬息姑最不愿见到的人,根据史书的记载,眼前这位娇媚的人儿本该是自己的妻子,最后却被父亲娶为夫人。
当年读史的时候,姬息姑就不愿相信这种狗血的记载。如今,当她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姬息姑与仲子对望,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面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母亲”这个词是很难说出口的。
但按照礼法,姬息姑不得不称呼她“母亲”。
两人四目相对,竟都沉默不语。
仲子率先打破了这沉默,“公子的身体无恙,是天佑鲁国。”
姬息姑硬挤出一丝微笑,“息姑只是一介庶子,于鲁国可有可无。鲁国的社稷,最终还在公子允身上。”
仲子闻言,淡淡一笑,“若无周公辅佐,哪会有成康盛世。作为周公之后,难道公子就没有效法周公的心思?”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姬息姑冲口说了一句后世的谚语,才意识到仲子不一定能听得懂,“能做一个富贵闲公子,息姑已如愿。”
姬息姑知道,仲子极有可能在试探自己,越是这样,越不能吐露心声。其实,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会顺利地摄政,会被自己的弟弟杀掉。效法周公,摄政辅佐年幼的公子允是他愿意做的,但决不能接受被弟弟杀掉的命运。
“难道公子愿意看到鲁国的大权被卿大夫们把持?”仲子悻悻地问。
“太子允虽年幼,难道母亲不能在幕后筹划?”
“哼,是我错看你了。你如若有心,就快去觐见鲁公。”说着,仲子竟气冲冲地走了。
这让姬息姑大感意外,难道自己的推测都是真的?难道时间真的不多了?
这样想着,姬息姑要挣扎着起床。两个小内侍见状,快步趋了过来,“公子,你的身体……”
姬息姑知道,如果今天见不到父亲,可能会错过摄政鲁国的机会,就算爬,也要爬到父亲身边去。
“快扶我去见鲁公。”姬息姑的语气不容商议。
两个内侍对视一下,才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扶姬息姑。这让姬息姑心中起疑,看起来,眼前这两个小厮也不简单,或许是什么人派来监视自己的。
虽然有人搀扶,姬息姑也觉得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才终于来到了一处巍峨的宫门外,门口的卫兵衣甲鲜明,不时有侍女从门口进进出出。
并没有人来盘问姬息姑,他很容易地就进入了寝门。
室内帷幕重重,香气阵阵,一群大臣模样的人正在门口恭候。
“没有鲁公命令,谁也不准进入内室。”一个侍女厉声说道。
“公子息姑!你没死?”这句话在肃穆的正寝内显得格格不入,周围老成持重的人纷纷皱眉摇头。
姬息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正在对自己微笑,搜索遍记忆,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好报之以礼貌的微笑。
“喂,公子息姑,你昏迷一次,连我都不认识了么?”那年轻人仍喋喋不休。
昏迷!姬息姑心头大震,难道真的有人看重我?难道庶子也有这么高的政治价值?想到这里,不禁一阵眩晕,幸好有侍女搬来一张几床,让姬息姑凭几而坐,才使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我怎能不认识公子呢?我知道公子不是下毒害我的那个人。”姬息姑用蛮不在乎的语气说,只是气息有些微弱。
“你不能和我们这样在外面等,你要进去看看鲁侯。”那位年轻人提醒姬息姑。
旁边已经有大臣开始不耐烦地咳嗽了。
“我父亲怎样?”
“鲁公自有上天眷顾,定能恢复康健。”一个上了年纪的大臣说。
“鲁公有令,传长庶子姬息姑。”刚才那位侍女大声喊道。
姬息姑在内侍们的帮助下,努力站了起来,朝各位大臣们拱了拱手,挣脱内侍的扶持,自己一步一晃地随着侍女走向内室。
不知过了多少道帘幕,姬息姑只觉得光线越来越昏暗,药香味越来越浓重。
到了,借着灯火,姬息姑不敢相信,躺在床上的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就是那位执掌鲁国四十余年的鲁惠公?
“息儿,来。”
在侍女的扶持下,姬息姑跪坐在父亲的窗前。
“当年都是父亲不对,不该去抢一个女人。”
“父亲……”
“愿我儿能够以国事为重,你也看到了,父亲我已时日无多,太子年幼,如若无人辅助太子,鲁国的社稷就有倾覆的危险。”
听到这里,姬息姑明白,自己表达忠心的时候到了。既然父亲已经在强娶仲子一事上让了步,自己就不要揪着不放。并且,眼下并不是解决这种父子恩怨的时候。
“父亲!息儿愿效法先祖周公,尽心竭力辅佐太子允,保我鲁国社稷。”
“很好,这才是我儿。”说着,伸手从枕头下抽出一张白绢和一个印绶来,“这是我的临终遗命,这是鲁国国君印信,如若允儿贤明,则辅之;如若不可,则取而代之,定要以鲁国社稷为重。”
“父亲,宗法制是我大周立国之根基,息姑万万不敢取而代之,如此,则会动摇国家根本。”
“息儿,天下早不是武王时的天下了,人心也不再是王朝初创时的样子了。东迁以来,天下纷扰,人人都以利益为重,所谓礼乐,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出乎姬息姑意料的是,父亲竟看得如此通透,“儿子定会尽心竭力辅佐太子允,殒身不恤。”姬息姑知道,此时只能这么说,谁能保证父亲真实的想法是什么?谁能保证帷幕之后是不是有人在偷听。
“唉,不光天下纷扰,我们鲁国也暗流涌动。卿大夫们的私兵越发强大,相互之间虎视眈眈。如若把一个孺子推上君位,无疑是羊入虎口。作为兄长,你要把这份责任承担下来。”
“是。”姬息姑恭敬地行了一个顿首礼。
“都出来吧。”鲁公姬弗湟望向帷幕后的屏风处。
屏风后果然有人!这让姬息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看到从屏风后陆续转出三人,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应该是太子允了。一个是已经见过面的仲子,也即自己的嫡母。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臣。
“记住,如有人不服,子臧是你最值得信赖的人。”
子臧?公子彄?臧僖伯?就是那个后来劝我不要去观鱼的那个?姬息姑收回心绪,恭敬地朝子臧行了一个空首礼。
“公子不必多礼,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外面的那些人打发出去。”
“他们?不也是来探望父亲的?”
“哼,他们是来打探消息的,一有风吹草动,定会扰乱鲁国。”
说着,子臧大步而出,姬息姑看了一眼仲子,也随着子臧走出内室。他明白,鲁国的朝堂上就要迎来一场暴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