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戚文谦篇(三)妈妈的故事
为什么会想到吴阿姨和戚思嘉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呢?我从车里的浅寐中醒来,此时我不应该更加回忆我和妈妈之间的故事呢?
在我心中的妈妈一直身体很健康的,一定是假的吧,妈妈一定没事的吧?
我盯着正式到达江城的高速公路外风景的飞驰变化,回忆和妈妈的故事。
妈妈离婚之前容易迁怒于我的暴躁性格确实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当戚思嘉出生后我受了委屈,但愿意从此情况解救我的也只有妈妈。
上小学后,我与她的误会逐渐解开,她虽然讨厌沐阳,但是为了我还是在我读书的地方在博园小区租了一间房,我在那里度过的小学六年光阴。
幼时的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在戚家妈妈和爸爸不能同时出现,我还记得当时妈妈和我住在博园小区给我的解释。
那日傍晚,听了我的那句话后。妈妈站了起来,捋了捋头发,对着窗外的落日,沉默了许久,我有些畏惧的看着她的身影,紧张得咬了咬嘴唇。
“小谦。”她回头,余晖洒在她微卷的长发上,因为背光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后来她对我解释,她不能进戚宅是因为自己和爸爸都被女巫下了坏魔法,女巫不要他们两见面,如果一见面身体就会疼,吴桐阿姨是能解开爸爸身上诅咒的人,弟弟是仙子赐予他们的礼物。从始至终她都在教导,好好听话,不要惹他们生气。
我记得我问过她,问过我,如果有个叔叔能解除她身上的诅咒,我会介意吗?
我当笑着说,那位叔叔能为妈妈好,我为什么要介意呢?
最后我问过她。
“那诅咒可以永远解除吗?”我眨眨眼睛,问道。
妈妈的眼睛有些闪躲,似乎被刺痛了,“……恐怕永远都解除不了了……”
“嗯,我知道了。”我开心的点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去洗手做作业吧。”
现在想想哪里有什么童话故事,仙子的祝福、巫婆的诅咒呢?从小到大听在班里听到了那么多关于我爸妈的流言蜚语的我,上小学起略微懂事时就明白了,这分明是他们离了婚不想见到对方罢了。
妈妈给我在沐阳市博园小区租的那套小公寓是我童年还算温馨快乐的回忆。时燊安和苏阿姨、迟姐姐偶尔会去我家里玩,所以我住在那间公寓里,也并没有感觉多么寂寞,住在这里总比在戚宅好多了。
妈妈经常因为工作原因要出差,给我聘了一个性格很热情的家政阿姨照顾我的三餐,周末负责打扫卫生。
这在博园的那四、五年期间,我也慢慢的学会了成长,以前受伤了,生病了都要打电话和妈妈抱怨,慢慢的这些话我就不对她说了,因为我渐渐感觉我诉苦的电话好像除了给她添乱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我得快点长大,然后自己独立起来不让妈妈担心。
放学后,我渐渐学会了自己乘公交车,我很喜欢公交车外的风景,我喜欢看着树飞速移动的剪影。
我知道自己不能永远指望阿姨给我做饭,所以当我的身高够得上灶台的四五年级的时,我学会了自己做饭。
被油烫到、手被刀切到了、我也学会了怎么用药水,怎么使用创口贴,让伤口不会化脓。
总记得刚开始学习做饭,我最不擅长刀具,眼睛刚刚近视时手滑切菜时切伤了左手中指指腹,从小凝血功能不好的我在那个时候比起剧烈的疼痛,我更害怕的是当时流了很多血按都按不止,吓得我从那以后迅速的学会了去医院看病。我学会了挂号吃药、一个人默默的打针,看着药水滴完,在天黑之前之前准时回家。
老师通知要开家长会时,我有没有告诉过爸爸妈妈、反正我告诉了他们也不会去,我何必浪费功夫呢?我孤身一人前往,也很坦然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烦恼,戚骥这种烂人父亲我随着长大听见了越来越多的相似案件。家庭确实对我的性格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但我也逐渐学会了原谅与接受。
没必要自艾自怨家庭的不幸了,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家里好歹经济富裕。我也没必要与他人比惨,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读书、睡觉会让我感觉很轻松,小区里湖泊旁的树荫走廊是我最喜欢的童年游玩基地,在那里我逐渐加快进入初中的步伐。
当然我也偶尔寒暑假也会去妈妈平日工作居住的地方——江城。但是江城发展日新月异,我更喜欢博园的寡淡恬静,慢节奏的时光。
小学毕业后,我去了城南中学住校生活。
博园的房子也成了过去式了,我从六年级的毕业后就频繁的去往江城。从12岁之后,我也逐渐感觉有妈妈的隔离越来越少,我们如同同龄的好朋友一般越来越亲近……
我一直感觉妈妈很愧疚我的童年,也曾经用过几次半开玩笑的调调问过我,介不介意她给我找个后爸,我当然是支持肯定她的,毕竟只要妈妈过得开心我永远都会为她高兴的。
可是这么多年在小姨口中,她男朋友换了一次又一次,我始终没有看到过她给我找的后爸。
妈妈很早就知道我有害怕尖锐的声音以及有些疑神疑鬼、敏感多疑的毛病,我在江城住的时候,她为了给我脱敏。陪我把过山车鬼屋玩到吐,让我玩到毫无感觉。晚上关灯她硬拉着要我一起看那些血腥暴力拉扯着电锯哐哐砍人的美式恐怖片。
听着里面人体被活着被电锯解剖的惨叫声,我也不确定我对尖叫的敏感还有没有感到恐惧了。
车缓缓驶入一扇微微泛旧,但依然精致的大门,盯着窗外款式各异的一排排独栋别墅,我就知道桂花街到了。
妈妈她是江城的本地人,除了她在市区的工作室,我们平日都郊区的桂花街别墅小区居住。桂花街的绿化环境很符合它的小区名,平日里郁郁葱葱的小区里浸泡着四季桂的淡雅清香。听妈妈说十月秋日的桂花街西区,那里的桂花盛开,浓郁的金桂飘香熏透了肺。可惜我去往江城大概就只有寒暑假期,只有冬夏,没有春秋。
妈妈说桂花街的房子那是她18岁她爸爸送她的成年礼物,因为受妈妈的妈妈影响,所以妈妈很喜欢桂花。
她曾经差点被起名为简樨,樨是桂花的意思,可惜字太偏僻被拒绝登记了,所以外公给她取名为简汐。
我注视着那熟悉的欧式古典建筑物的靠近,却因视力模糊不清而观察不了细节,是妈妈的房子吧。我想,房屋旁的桂花树已经很高上,上次来这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你先把东西放着吃完中饭收拾一下吧,下午去那——”
下午去那,后面省略的话依旧是刺痛了的我。大舅抛下这句话就去停车场了,我沉默着下车,推开了院子门。
院门有些发旧了,我环视了院子周围。
果然,已经没有记忆中的模样了。以前被杨阿姨精心伺候,长势极好的娇贵花草也在春风中成了一团枯枝败叶。
我深呼一口气,推开录入我指纹的大门,室内变化不大,还是曾经的样子。
这栋房子无论是室内室外还是院子,都是妈妈年轻的时候自己设计的。
她当时沉迷于欧式古典城堡,因此将房子设计得很华丽复古。后来她嫌设计过时了又刷新升级装修了一遍,使房子不仅还保留着欧式特色,功能设计也轻奢简约便捷了许多。
二舅和两位舅妈已经在客厅等我们了,小姨因为工作原因没来,厨房是陌生的阿姨在准备中饭了,已经不是原来的杨阿姨了。
我坐在蓝丝绒沙发上,越来越为接下来的事而感到如坐针毡,焦急的等待大舅回来的途中,我瞟见了角几上的银白色相框。
蔚蓝色的天空和大海连成一片,是妈妈身穿白裙带着大遮阳帽抱着还是幼儿模样懵懂的我,笑得幸福的模样。
……我记得这张照片是爸爸给我们拍的。当初我第一次来桂花街就问了妈妈这张照片的来历。
“什么叫你第一次来桂花街——这可是你的出生地啊。”妈妈说,“嗯——这张照片吧?是你爸爸给我们拍的哦……”
“那时你才1岁多,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长途旅行,去海边——”她闭上眼回味,“我记得你爸为我买的薯条还被海鸥给叼走了,可把我们三个人逗得哭笑不得,哈哈哈……”
原来我们一家三口曾经也和平共处,一起哈哈大笑过。听到这个很陌生的场景,我第一反应是这个。
“你跟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嗯……读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他在摄影学部时用照相机偶尔拍到了我在长椅上的高糊身影,好像对我就有一见钟情了吧——然后就找我,然后不就……踉踉跄跄,在一起了呗——我记得我当时跟他在一起要结婚时,双方父母都是反对的,你奶奶她们说我看上去就很败家的样子,我爸爸嫌弃他穷——哈哈,然后我就赌气,不听话。就是要嫁……然后他就从䁈宁奋斗到了沐阳了呗,我就为他也去沐阳啦……”
妈妈讲自己故事的时候看上去很轻松,她随便的几句话,是我无法通过想象,妄图从中拼凑出来的将近20年时光。
“所以为什么会要离婚呢?这么多年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婚的原因吗?——因为吴阿姨吗?”我记得我后面忍不住问了她这个问题,说这些话时我不敢抬头看她,我猜她的脸色肯定不太好,我知道把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重新撕开是种很残忍的事情,但是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很想要一个答案。
良久沉默后,她说,“也不全怪他,他只是个我们离婚的导火线罢了……”她捋了捋及腰的头发,面色平静,“三观不合,消费观不同,不适合的人终究还是走不到一起的,当爱情的荷尔蒙褪去……分开成为了必然——所以,戚文谦,你以后也会有你的爱情……我无论你喜欢谁,无论男的女的,你一定不能委屈自己,不要强迫或者被强迫将就着和别人在一起——你要知道,这样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
我记得那个午后,我靠着她的肩膀,那天电视机上随机在放一个机器人小孩找妈妈的美国电影,我不记得我当时是没听懂还是没有听进去。
只记得那次谈论完相册的事情我似乎就恰好就遇见了楚湉,我果然和妈妈所说的一样,不适合的人终究还是走不到一起。
后来我就很少与妈妈长住了,初二后,两年我都没有见过她,之前的节假日她偶尔还会发消息,今年彻底音信全无……不过妈妈因为工作经常干失联这种事情,无论是出差还是忙于工作。
妈妈工作是设计师,珠宝以及房屋设计她都有所涉及。她工作上确实是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她很喜欢精益求精,在细节上死磕到底。她常常为了工作,忘记吃饭睡觉。
我也其实一直都知道,其实妈妈没有她表面中活得那么得开朗无负担。她一直有很严重的强迫症以及脾气易怒。
当她知道我喜欢看书,她第一反应是我很有耐心,她说如果看书哪一行看掉了,她就会强迫自己整页再看一遍,平时工作也是如此,如果错了就要全部打回重做,她总是要求完美。
虽然她有时候工作或者情感压力大偶尔会偷偷躲着我独自深夜抽烟喝酒,但是她喜欢旅游、健身、饮食也一直很营养平衡。她的生活永远都很规律很健康。
我哪怕是跟着舅舅舅妈们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也始终都觉得他们在说谎。
她好像一直都活得很洒脱快乐——妈妈怎么可能会患癌症呢?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浸入肺部,强行打断了我的出神,我放眼过去,满目都是刺眼的白色。
我身体僵硬的按医护人员的要求穿上隔离衣,戴好口包、帽,穿上鞋套,用消毒水洗手,大脑具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一直到进入ICU隔离病房我都是意识朦胧的,按照指令如同机械般通过一道道关卡向前走。
当我看见病床上有个瘦小的人躺在床上,头发被剃光插满了管子,脸上戴着呼吸机,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导管仪器……
那个我心中一直时髦美丽,永远留着一袭乌黑的长发,似乎永远都没怎么衰老的妈妈……就那样气若游丝的躺在苍白的病床上。
我只能听见心率监听器的滴滴声以及自己心跳跳得突突响,同时还有……我一路上所做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