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月下河水

戚文谦被苏一婉抢过吹风机按住吹头，见头发彻底吹干才肯让他睡觉。

他一直看上去恹恹的，可精神却不错，临走之前确认戚文谦好像退烧没事了，苏一婉才敢待午饭后去睡午觉，没想到一走，他就发起了高烧。

这还是时燊安爸爸时庆伟下班发现的，他回到家遇见客厅正给时燊安交流，送戚文谦衣物的吴桐，知道戚文谦在自己家住几日后，他表示了解后，想去看看正在次卧睡觉的戚文谦。

他进门第一眼，只是觉得戚文谦苍白得不对劲，时庆伟一探额头发现他额头烫得骇人。

虽然早天上班很累，可时庆伟给他冷毛巾冰敷，然后回去换水却并无怨言。自己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时家一家子早已把戚文谦当自家儿子对待，并没有敏感的戚文谦内心所想，自己是他家累赘负担的心思。

父子二人的晚饭敷衍且仓促，时燊安想帮忙照顾又插不上手，游戏也打得食不知髓，听爸爸说戚文谦温度降了点，时燊安才放心下来准备洗澡，早点去睡。

苏一婉辗转不知不觉睡到了晚上8点才醒，刚想着晚上随便吃点什么，就听见了老公说戚文谦发烧的事情。

“什么——烧得厉不害厉害啊？要不要去医院——”苏一婉有些未注意手脚轻重推门而入。

“现在温度已经降了，38℃左右，还好。”时庆伟从床边的飘窗上坐起，压低声音，“你没吃晚饭吧，不去吃点什么？——我看他还好，一直蛮乖的自己睡觉，看看晚上情况，明天还没降再去医院吧？”时庆伟手搭在老婆肩上。

“我没心思吃——”苏一婉眉间忧心忡忡，她坐上床探了探戚文谦依旧发热的额头，靠在时庆伟怀里，唉气，“我去照顾他吧，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今天觉睡足了，陪他熬一晚没事……”

时庆伟没再多说，他离开阻止时燊安探问的头，担忧后还是离开了。

苏一婉则一直披着毛毯卧在飘窗，时不时换换毛巾，湿铺一层酒精降温，低头见戚文谦身子虽然难受，但是一直没有乱动打被子，和时燊安小时候生病发烧睡觉乱踹的样子毫不相同，以至内心一软，本想回距床一隔的飘窗歇息一下。

未曾设想，原本一直安静的戚文谦忽然抓住苏一婉的手握紧，嘴里还呢喃着什么话。

“怎么了？”苏一婉低头抚摸着他细柔的头发，戚文谦的头发的燊安毛躁躁的手感也不一样呢……

“妈妈……”戚文谦声音很低，纤细的睫毛扑闪着，眉头紧皱眼皮轻颤，看上去似乎很难受。

苏一婉本来听见他小小的一声妈妈而心里万分难受，挣脱他的手，不再顾及与男孩子同睡一张床的不合适。躺在他身边，把他抱起，她瞬间感受到颈部一滴水流下，听见了戚文谦轻颤又细微的声音在黑夜中低语。

“妈妈，我好想你，你能抱抱我好吗……”

看来是把我当错人了，以为我是他不在世的母亲。

苏一婉眼泪夺眶而出，“诶——”她抱用小时候抱时燊安的姿势抱着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孩子轻呢温柔应答道，“小谦，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戚文谦陷在梦境里，梦中乱得厉害。

他首先回想的是当天晚上气极之后疾步走出，耳边的风声阵阵。

再是自己冷静下来突然眼前闪烁起妈妈当年带自己一同去旭河戏水的场景。

他刹那间立即好想去哪里。

伸手叫了一辆车，司机诧异自己深夜去旭河的原因，戚文谦虽心乱如麻却也迅速组织文字回应。

“……我明天生日。”戚文谦极力思想对策，“同学在河边给我庆祝，刚才非要我过去……”

司机从反光镜里确认了自己表情正常，没有不对劲，才发动油门。

夜晚路上没人，车辆行驶很快，旭河边更是除了鬼火叛逆少年烧烟大晚上放烟花仙女棒外就没什么人了。

司机再三确实岸边确实有人，收下戚文谦的现金便离开了。

这边的岸上烟火尖叫声好吵，戚文谦上桥去了河另一岸，他怀惴着心中的郁结一直走，走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寂静之处，四周再无人烟，灯火之内。

他深吸一口气，横下心，转身走向了涓涓大河里。

我真的好生气，好累，好怨妈妈认识了戚骥，如果你没见过他，没生下我，会不会不是这种结局……

他被河水接住，稳稳的抱起，入水的一刻甚至迎接了河水的一片温暖，水的阻力使他脚底轻飘飘的，手脚被那股暖流承拖。

戚文谦突然联想到了自己与妈妈同为一体时，飘在羊水里的画面，想到简汐杏眼浅笑，他突然很安心，继续走向河中心的步伐而不停。

他思绪回忆了许多。

睁开眼是隔着河水的天空，明月孤悬，在黑夜中那么刺眼，他想起书中所写，海是陆地的母亲，环绕包裹，孕育万物。如今自己已经活腻了，干脆随水去吧。

越往深处走去，阻劲越大，淤泥更深。

水漫到腰间时已经很难走了，戚文谦越想走越感到了推阻的力量。

“为什么不要我继续走……”

浸在水里久了暖意渐渐散去，戚文谦终于感觉到了腿部丝丝凉意，浸透他的鞋袜，再到小腿、大腿，瞬间有针刺般的寒意。

可他却止不住的笑了，仅仅有一次因温度而打了个寒颤，扶额低笑脸颊却有泪水逝过。

“我也不想死啊，但活着好没劲，你说我死了有人在乎吗……”

他自顾自的呢喃细语，水流急湍，一个水浪险些使他脚底一滑。

还要继续走吗？他询问自己，站稳，停在了原处。

——我不想死，也不能死，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妈妈辛辛苦苦所生，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为那个贱人死了可太不值了。

而且，戚文谦犹豫片刻后退，我死了会有人在乎的……

韩筱筱……

他眼底浮现韩筱筱在岸边招手的模样，戚文谦回头，感动水波在推搡自己。

不仅是筱筱，当然还有时燊安，迟昭涵，苏阿姨和时叔叔夫妇，刘品兰……还有许多人。

大抵是腹中没东西饿出幻影了，他感觉自己回头照岸边望去，有人随着河浪推促着自己。

似乎是简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戚文谦感受到了肩上的前推力量，耳边还是他记忆中，简汐坚定，哪怕是声音很低，但是底气十足的声音。

“戚文谦，回去吧——有人在替我担心你。”

戚文谦在河中及腰深的水里停顿了很久，久到身上的热气逐渐被河水抽失，他终于向岸边挪多，脸上伴随着泪痕干涸冰凉，淌着水慢慢走回了岸边。

他站在岸边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前走。

走到河的入湖口，旭河下游的尽头，一片宽广的湖泊里，实在是没有路了，他才停下，抱膝坐在沙面。

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就这样坐了一夜，坐到云层破晓，红日东升。

他精神迷离徜恍，摇摇晃晃站起，闭眼面迎随着日出逐渐变大的寒风。

——想清楚了，我想好好活下去。

天亮了，我也该回家了。

他转身向回走。

没承想，慢慢踱步按原路返回的途中，他遇见了哭着朝着他跑来的韩筱筱。

没想到她以为我跳河的，特底来找我了。

“戚文谦，你没跳河吧？”戚文谦听见她吱吱唔唔的说。

戚文谦攥了攥已经被风吹得半干的薄裤，他把脚底的湿鞋淤泥蹭了蹭地揉进沙里，“没有……”

随后他紧接着故作轻松道，倘若自己真的有这种想法，家门口就有人工湖，没必要跑这么远。所幸要打电话通知，韩筱筱注意力也被戚文谦轻轻转移了，幸好她一门心思只在自己身上，没有精力观察其他下身浸泡过水的不对劲。

戚文谦就这样把那晚的经历瞒了过去。

在浴室洗头澡时，戚文谦身心已经很疲惫了。他闭上眼，尽量提高速度清掉身上的水腥味，忍着太阳穴闪闪作痛清洗完。

为了不让自己明日身体不适，他匆匆洗完还是选择吹干头发再睡，未料苏阿姨进门，夺过了吹风机沉默不语的给自己吹发。

一切准备就绪，终于能放松下来，可入睡却思绪良久。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感觉到身体里的燥热。

……这熟悉的窒息感，看来又发烧了。

戚文谦开始梦到过去，不停的在梦境穿梭，回忆过去种种往昔。

不知不觉梦到了小时候发烧的时候，那是为数不多幼时妈妈脾气还算温柔的场景。

有人握着我的手，听声音像是爸爸，戚骥竟然也会有如此和顺的时候……

然后再是妈妈的睡意朦胧，抱着自己，拍背，轻飘飘的哄睡话语。

我肯定是烧糊涂了，怎么感觉梦外面也有妈妈抱我，哄我的话，明明我都已经亲眼看到她早就不在了。

罢了，不管了，哪怕知道是梦，是假的，也请让我沉溺下去吧……

戚文谦在苏一婉的怀里沉沉睡去。

热退了，他睁开眼睛，后半夜梦到妈妈了随后一夜无梦，没想到昨天晚上睡得还算安稳。

苏一婉轻睡眠被他动作扰醒，她打着哈欠起身，“小谦你醒了？——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我摸摸退烧了吗？”

戚文谦乖顺的顶着被窝的把头凑过去。

“嗯，不错，不烧了。”苏一婉看看手机，打了一个哈欠，“9点了，我们去吃早饭吧，你想吃什么？家里吃还是外面吃？”

“……看时燊安和时叔叔吧。”戚文谦拍了拍自己没有睡醒的脑袋，昨晚一闹眼睛和头痛貌似感觉好了许多。

早餐最终决定在家吃，四人一同吃鸡蛋青菜面。

时庆伟苏一婉吃完饭去上班回归岗位。时燊安说自己待会儿要上学了，问走之前陪戚文谦玩会，看今天想干嘛，戚文谦瞅到自己脏兮兮未干的鞋子表示是自己想换一双鞋。

穿好衣服整理头发，时燊安去喂肉丸，戚文谦收拾头发，正嫌自己头发有点太长了，听见了敲门声。

“噔噔——”韩筱筱举着一只粉色动物的毛绒玩具，凑在戚文谦面前，欢呼雀跃。

“这是什么动物？”戚文谦愣愣的接过。

“这是一只小狐狸，很难看懂吗——我要走了，把我的桃桃给你。”韩筱筱把粉狐狸塞进戚文谦手中，“她的名字叫桃桃，每次都说把她带给你，每次都忘了，这是我从小到大抱到大的床搭子——已经洗干净了，送给你，我走了，希望能通过她想起我。”

戚文谦摸着小狐狸，虽然毛色发旧但是洗得香喷喷的，他看着粉色外衣活泼的她，和她一同色系的粉色狐狸，戚文谦莫名觉得她俩有点相似。

“还有一点时间，你要去干嘛？我陪你玩——”韩筱筱搂着他的手撒娇。

“我想去买双鞋子，顺便去理个发。”戚文谦绕了绕耳间发丝，“想等身体好了，马上去上学。”

“对哦，你这发型绝对会被教导主任 pass，强制按着去剃光的——话说你为什么一直不剪头发，虽然你这样很漂亮？”韩筱筱直言不讳，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戚文谦乜了她一眼，虽然他真正的心情是害怕理发师的剪刀，或者说一切闪着银光的刀具，那总让他想起了简汐临终时手术台的刀具，但为了不惹麻烦，他用自己不想见人的推脱搪塞了过去。

“老谦，走吧，嘶——你怎么又来了？”时燊安给肉丸喂完饭走出，两人一相遇就要激发矛盾。

“我怎么了，我陪我男朋友不行吗？我就要和戚文谦一起。”韩筱筱搂着戚文谦的手不仅放，甚至下移十指相扣，理直气壮。

时燊安更要跟着了，俩人吵吵闹闹的陪戚文谦买完新鞋剪了头发玩了一会儿，很快就走了。

戚文谦去苏一婉面包店帮了一忙，昨天晚上苏一婉陪了他一夜，后半夜才敢睡觉，这倒导苏一婉这天精神不济，嘴上说没事但困意是扛不住的。

戚文谦整顿了几天，直到心情和身体都休息准备的差不多了，他周四打的去了一躺南苑华府。

刘品兰替他把房间恢复如初，戚文谦仅仅是交代了几句，收拾完东西就走了。

他今日去三中上学。

从公寓收拾好东西，来到学校大门，走上教学楼楼梯，回到熟悉的教室，戚文谦内心还是紧张的。

不过在同学恭喜他回来的欢呼的声音中，戚文谦注意力只在韩筱筱难得大脑短路，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发呆许久后转变为万分惊喜的神情。

戚文谦感到了内心的一片安逸。

老师怕他掉课太多跟不上，把他换到了第1组靠窗的第1排最外侧。

本来是和韩筱筱同属第一二排遥遥相对的。

韩筱筱下午听见有女生吐槽就不想坐第1排左边天天被使唤擦黑板，晚上就找她换了位置。

韩筱筱握住银镯子给安静做作业的他晃了晃，戚文谦偷瞄她了一眼，轻哼了一声。

整理自己书桌上堆积已久的试卷，戚文谦虽然感到伤脑筋但也莫名感到如释重负。

终于，一切又回归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