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辨言（4）

花晓啸兀自追忆着当年，云涟在坟头坐着又听了一遍，笑着笑着就哭了。

洒出的酒水，还能收得回去么？

一人言，一人听，谈往事就像是翻旧账，事情虽然过去了，心里的坎儿却很难过得去。

花晓啸说着说着，就趴在云涟的坟头痛哭起来，诉说这自己如何如何后悔当时失手，这几年他如何如何日日夜夜在悔恨中度过。

云涟一面听着，一面冷笑。

凄冷的清晖照耀下，她脸庞上的泪珠蒙着寒气。落入泥土中，花晓啸看不见。

她是何其的后悔，一辈子被三个最亲近的人骗得团团转。

但是，唯一一个以真言告诫过她的人，她却至始至终也没有理解过他的苦心。

年年逢到云涟的忌日，亲手杀了她的花晓啸都会来祭奠，不厌其烦地讲着当年，忘情忘我地痛哭，不知道是演给谁看的戏。

云涟又懒得去找他索命，花晓啸这又是何必呢？

人死都死了，活着的时候那么累，死了难道还要她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操心？

花晓啸把她安葬在这里，连一块碑都不愿意给她立，是怕别人知道她葬在这里么？

还是怕别人知道是花晓啸杀了她？

恐怕二者兼而有之。

即使是忌日，花晓啸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带着边沿垂纱的箬笠来。

他费尽心思地遮掩一切故事，又故作深情地来祭奠她。说到底，十年了，花晓啸还是没能走出自我的中心。

云涟冷笑，笑着笑着，她就累了。

月隐云间，月色阑珊。

晚风微凉，树影渐淡。

坟头还是花晓啸一人在痛哭，他也不怕吵到在阴暗冰冷的地下永眠的云涟。

没有墓碑，又葬在荒郊野岭，她当了十年的孤魂野鬼。白日里，她只能躲在树荫之下，因为她见不得日光。夜里，她只能坐在自己的坟头，回想自己荒诞近乎可笑的一生。

想来自己身怀异能，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功名利禄又都让旁人夺取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的可恨之处，就是该听的话没有听，不该听的话倒是听了不少。

罢了罢了，往事云云，随风飘散吧。

云涟挥了挥袖，依在树旁。即使这颗树不言也不动，也真真切切地陪伴了她十年。有的时候，人竟然不比一棵树让人安心。

无聊的时候，云涟会和这棵树说说话，哪怕很多时候她都是在自言自语。

人死了，多多少少还会带着些活着的时候的伤感。毕竟，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啊。

有的时候，她觉得时间很长，例如她在山上等师兄们回来的那两年。有的时候，她又觉得时间很短，例如她死去的这十年。

花晓啸年年都是这样的戏，她早就腻了。

待花晓啸停止了痛哭之后，已经是天明时分。花晓啸收好了包袱，又戴起垂纱的箬笠，拿好佩剑，还意犹未尽地凝视着云涟的坟。

好假。快走。

云涟对他只有这两句想说。

她不敢说花晓啸辜负了她的真心，或许花晓啸对她从来都没有真心。

一时兴起而已，只有她当了真。

这么多年的一切，恐怕只是两个人轮着一厢情愿。

花晓啸的身影，终于在渐起的天光中渐渐远去了。天边是一片白，一点红。

花晓啸走后，云涟又开始无聊了。

她躲在树影之下，仰头看着这棵高大的树，它真的好高大，似乎要耸入云端了。

她呆呆地望着这棵巨木出了神，耳旁仿佛听见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

风起，沙沙沙——

它的话，让云涟的眸子露出了惊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