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孤独盛世(2)
闻孤竟然鬼使神差的点头了。
花半微微一笑,让闻孤先进去休息。
春晓一度。
翌日花半下早朝后,被满朝文武朝得头晕,便寻思着在御花园散心。走在去御花园的路上,花半忽然隔着墙角听见有宫女在低声议论着自己。
花半抿嘴不语静听。
“听说闻孤大人昨夜在陛下宫中……”
宫女甲神秘兮兮的说道。
宫女乙昨夜正在值夜班,听到这个话题,卯足了劲的说道:“何止是昨夜啊,这个月都几次了。”
“以闻孤大人的相貌而言,这些也不足为奇。”宫女甲啧啧两声,两人又低声对花半评头论足了一番。
一旁的闻孤听了面色沉郁,拔剑就冲上前去,怒斥那两个宫女道:“私自非议陛下,罪该万死!”
闻孤怒意的脸庞上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红,犹如无暇之玉照上一缕霞光。明明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郎,此刻竟有几分小女儿家的羞媚之姿态。
那两个宫女吓得连连跪下,不停地哀声求饶。其中一个宫女在急忙下跪时,不慎扯散了另一个宫女发髻,另一个宫女惨叫一声。两个宫女手忙脚乱,模样有些滑稽。
闻孤怒意正盛,又小心翼翼地瞥视花半,观察着花半的神色。花半还是抿嘴不语,但是脸上添了一抹玩味的笑意,眸光忽闪忽暗,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花半走上前去,轻拂宫女散落的发丝,耐着性子地将她的发丝绾在后耳勺。花半的手凉凉的,触碰到宫女的耳尖时,宫女吓得一颤。
“嗯,是个美人。”花半收手,微微一笑,喜悦的笑容像是在欣赏一枝花。她眯眼而笑,黛眉微扬,此笑看起来似笑非笑。
那个宫女吓得匍匐在花半的脚下,不敢再多言半句。她浑身发颤,直冒冷汗。
她听过这位女皇的手段,上次钟大人进贡了一只珍禽给女皇,女皇当即大骂钟大人玩物丧志,将钟大人一家发落下狱,至今还没要放出来意思。
今日自己妄议女皇,怕是要身首异处了。
花半看见两个宫女被吓得不轻,便拍了拍闻孤拔出的剑,稍带责怪的语气说道:“不要用剑,吓到她们了。”
两个宫女一听,冷汗冒得更厉害了。女皇说不要用剑,莫非是说将她们送到刑房,各种刑具过一遍,将她们折磨而死?
闻孤面红着将剑收起了,退到花半身后,始终低着头,不敢注视花半的目光。
花半微微蹙眉,神色不悦的凝视着面前的两个宫女。花半不明白,为何剑已经收起,她们还如此惶恐?
其中一个宫女壮着胆子向上偷瞄一眼,看见花半不悦的脸色之后,瞳孔骤缩,好像花半目光中的寒芒化作了锋利的剑,刺入了她的胸脯。
宫女匍匐在花半的脚下,把额头贴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打颤,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花半见状,目光中浮现出失落。
她闭目昂首,摆出帝王威仪,径直走过两个宫女,冷冷劝解道:“尔等切记,祸从口出。宫中犹是如此。”
闻孤回首瞥视跪在匍匐在原地的两个宫女,神色复杂。见花半快走远了,他也疾步跟上。
两个宫女愣在原地,凝望着花半和闻孤渐行渐远的背影,茫然不知所措。
她们不是在为自己未被处罚而庆幸,只是觉得远远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背影有些寥落。
虽然闻孤紧紧跟在花半的身侧,可是花半只是孤傲又偏执的走自己的路,全然不顾身侧之物。
或许,这就是孤独的帝王之路。
不知为何,两个宫女的心中对花半竟起了一丝怜悯和敬畏。宫女泪光闪闪,朝着花半离开的方向,郑重叩首。
花半来到御花园中的锦鲤池,闲坐在池上的亭间,倚着陈旧的栏杆,目光空洞的盯着水中的锦鲤。
亭是一座旧亭,往昔精致的花纹变得模糊,华丽的彩绘变得黯淡,伫立于枯荷零星残立的池塘之上,如美人迟暮。
花半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玲珑的身姿被一件明黄色的龙袍遮掩,油光可鉴的乌发上压着一顶繁琐复杂的帝冕。她面色凝重,目光深沉,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天真无邪与明媚活泼。
她是被剥夺爱美的权利的女子。方才她只是作为女子,见宫女的发髻散落,好心帮宫女整理外容,却不曾想吓到了宫女。
花半以为令宫女畏惧的是闻孤锋利的剑,可是即使他的剑收入鞘中,宫女脸上的畏惧之色也没有褪去。
这时,花半才知道,宫女畏惧的,是作为帝王的她。一怒而诸侯惧,她手里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叫别人不敢亲近她。
她注定只能坐在高处,无法与众生平起平坐,注定只能看着别的女子烹茶调琴、相夫教子。明堂之上,她用青春换着太平盛世,最后也只能在孤寂中凄然离世。
池中的鱼儿静卧于池底,即使投喂再多的饵料,也无法引诱它们夺食而取乐。冷风吹皱了池面,一圈圈的波纹递推着,倏而又复归平静。
今日是阴,铅色的天空凝滞着大朵大朵的云,在池面的倒影也呆板无趣。天光昏暗,好像随时会下大雨,又迟迟不落雨。
闻孤见花半露悲色,以为是方才宫女的话让她不悦,于是闻孤请示道:“属下这就去捉拿她们。”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花半的神色,花半还是病恹恹的模样。花半慵懒地摆摆手,眉心散若四凋之花,双靥愁容的说道:“无妨,本就是事实,不怪她们。”
她的声音轻微低沉,如压在天际的乌云。
闻孤不知花半还在为何事忧愁,猜了猜是朝堂之事,刚想宽慰花半,见到她无心理会他人的模样,把话憋在了喉咙里。
两人一亭,枯荷遍池。
闻孤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他看见花半病恹恹的模样,他整个人就像被一种巨大如海浪的哀伤所吞没,在这种哀伤面前,他又感到无力,恨自己无可奈何。
兴许是眼前的景寥落,看得人心绪低沉。
闻孤这么思索着,便想请花半离开此地再四处走走。想了半天,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站在原地干着急。
突然,花半眼前一亮,看着闻孤,张口欲言,终是无言。花半的眸光黯淡了下去,注意到闻孤似乎是在担忧自己,于是嘴角强扯出一丝笑意,说道:“回宫罢。”
她失态了。帝王不该有喜有悲,脸上的喜怒哀乐,全部都是给臣子和黎民看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要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绝对不能有自己的人格。
纵观千古之帝,成者大抵如此。沉稳睿智,英勇果断,胸藏计谋于敌,亲切而不失威严于臣,心怀仁慈于民。
花半走在回宫的路上,觉得身上的龙袍和头顶的帝冕压得自己很累,想起朝堂之上的群臣之争,她的心又始终悬着。
这条路,直至死亡,才是尽头。
如果死亡可以解脱,如果死亡可以让她像寻常女子一样无忧欢乐,那么她情愿马上去死。
可是,她不能。
花半抿嘴,目光狠厉的盯着前方。
她还有江山,还有臣民,她不能死。
再苦再累,她也要撑下去。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走着走着,花半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耳侧是闻孤紧张急切的大喊:
“陛下!陛下!”
花半趁着意识还没有彻底沉沦,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人。他的眉眼朗若星辰,面如冠玉,脸上棱角比年少时要清晰了很多,笑容也比年少时少了很多。
就是这样一个陪她走了一路的人,从一开始叫她“殿下”,落难时喊她“小姐”,现在称呼她“陛下”,可这些都不是她心底最想听到的。
你何时……唤我一声……
花半的意识沉睡了下去,心中未说完的话,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