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逢春意（3）
不久之后，清峰山就派人来山下招收新弟子，主母正愁着把云明一脚踹出云家，这倒是给了她这个机会。
三个月后，暮春初夏时节，云明正式拜入仙人枫连华门下做弟子。清菱自然也跟着去了清峰山。
枫连华飞升为仙距今不过三年，在几位掌门中的地位最轻，愿意做他的弟子的人不多，今年才招了十个，云明就是其中一个。
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清菱选择隐藏住自己的气息，也不再在云明的面前出现。久而久之他就将清菱淡忘，只当她是幼时的梦罢了。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云明已到弱冠之年。按照门规，他是时候下山游历了。清菱一直都跟在他的身旁，什么也不做，即使九死一生之际，她任云明看自己的造化活命。
这是云明的人生，她无权干涉。
春去秋来，一晃两年的光阴已过。
云明心中对人世的感触渐多，不知不觉间走回了云家，两行泪际，换来了只是门外朝门内眺望两眼。
他知道，云家早已没了他的位置。只是这些年中，他心中时常挂念着旧庭院中的那棵桃木，那桃木上漂亮又温柔的姑娘。
云明只要想起她曾说无时无刻都在他的身边，免不了抿嘴苦笑一声，把它当成笑话。他总觉得那年的除夕，姑娘的那番话就是在与他分别。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姑娘她没有食言，真的默默地陪了他十几年，直到现在也还守护在他的身边。
清菱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云府门前立这两座威武的石狮子，石狮子认出了清菱，嬉笑着向清菱行礼。它们算上人间的半神，而清菱是天界的神明。
清菱向它们询问云家的事，石狮子说，人间荣华富贵恰如门前的桃杏之木，花开一时极盛，花落却无人知晓。
清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向它们道谢，而后匆匆跟上了云明的步伐。
天边的云彩变幻莫测，而人脚下的背影，无论外形如何变化，永远都只属于一个人。
此时她就是云明的影子，云明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她心里只有云明，刀山火海也要陪他闯下去。
云明回到了清峰山上，向枫连华汇报着山下游历之事，颇有自己的一番感慨。枫连华颔首笑了笑，抿嘴不语。
怎料枫连华又猝不及防的来了一句，“你准备好历劫罢。”
枫连华笑盈盈的说着，眯眼时像极了一只老狐狸，长长的须眉拖到了地上，颇有仙风道骨的韵味。
其他九个师兄弟都惊讶又羡慕的看着云明，而云明却心乱如麻。他不想历劫，不想飞升，只想在门派里虚度余生。
听着枫连华的话，清菱不由地也警惕了起来，不久以后劫数将会是他心中的结，让他余生都活在劫的阴影之下。
清菱问卜，卜象表明了劫数的确切时间。
劫数未至的每一日，清菱都小心翼翼的，以至于每日清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卜，看卜象是否有变。
奈何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枫连华突然一病不起，云明不想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师父就此仙陨，于是跑去仙岛蓬莱求仙草。
云明一路杀进蓬莱，挟持了蓬莱公主，逼迫蓬莱诸仙把仙草交给他。蓬莱众仙无奈，指了一处断崖，让他自己去取。
清菱知道蓬莱众仙的手段，觉得此时她不得不出面了，可是蓬莱众仙的一席话，却让她错愕万分，悔不当初。
清菱沉着脸，离开了蓬莱。
云明历经生死才取回仙草，枫连华此时却早已仙陨。枫连华不在了，同门的九个师兄弟就暴露了本性，猖狂的对他笑道:“快哉！仙草有灵，你摘了便是要遭天谴呐！”
他们丑陋的面目像极了当年的旧仆。
问清缘由之后，才知道师兄弟几个嫉妒他即将历劫飞升，设毒陷害枫连华，明知盗仙草要遭天谴，还故意放出消息让他去蓬莱。
“若是先遭了天谴，你可就飞升不了喽。”九个师兄弟笑得前仰后合，小人得志甚是猖狂。他们不接受自己的平庸，还要让不平庸的人沦为平庸。
世俗之人，多半如此。
清菱想帮云明扛天谴，可是她心底始终都知道，比天谴伤害云明更深的，是那些师兄弟恶毒的人心。
平日里大家看起来一团和气，他也将真心托付与诸位师兄弟，可是真的遇到问题，他们却是第一个欺骗自己的。
云明得知一切之后，闭门不出，把仙草丢在阴暗的角落。
此后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天空时时电闪雷鸣，师兄弟便在他的门前起哄，说:“天谴来了，天谴来了！”
他们狂笑着，电光闪过，他们落在门窗上黑色的身影丑如鬼魅。有时又像家畜。
云明此时已无心去管他们，若真有天谴要罚他，他也觉不甘心。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他又怎会死得甘心！
清菱面色凝重地拾起被云明丢在角落里的仙草，仙草的灵已经奄奄一息了。清菱朝仙草输了一些灵力，待仙草的灵清醒一些过后，连忙问道:“你真的会招来天谴？”
仙草的灵感知道清菱心中的急切，便笑着说道:“的确如此。但你若是愿意将一半的神元分给我，让我尽早神化，我就考虑解除天谴。”
清菱毫不犹豫地掐死仙草，冷冷说道:“你还不配。”仙草的纯灵化作了怨灵，缠绕在清菱的身上。
她打算好了，这笔账，她来替云明扛。
随后天空中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惊雷落在的清峰山的最高处。天谴已至。
清菱疾速瞬移到远处，与天谴较劲。
她不想牵连在清峰山上的云明，因为不久之后云明还要历劫飞升。她解不了云明心中之忧，代他受皮肉之痛，也不枉她来此处走一遭。
屋里闷闷不乐的云明听见了惊雷的声音，一阵心悸，仿佛心境被嘈杂的雨声给扰乱，他的思绪却不由地飘向了远方。
他目光所望，正是清菱所在与天谴相搏的方向。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感觉，“有人代我……受天谴！”
云明提剑，推开门便把剑掷于半空之中，浑身都肃杀之气，吓得来看笑话的师兄弟连连躲闪。
他御剑飞行，在大雨之中宛如一只寻巢的青燕。凌风劲雨几次要将他吹落，可是这半点都没有动摇他前行的决心。
终于，云明看到了代他受天谴的清菱。清菱浑身血渍，笑容惨白而自信。
那是……倨傲的神明之姿。
天谴锁定了清菱，几十道天雷落在她的身上。可她还顽强的站在原地，恶狠狠瞪着天空。
她的神元几乎被击散，但是从四周草木汇聚而来的灵气，又迅速地将她溃散的神元聚拢。
清菱撕扯着仙草怨灵缠绕在她身上的怨气，如同在撕扯着什么肮脏之物。她相信草木皆灵，但是异化的灵，不被她所接受。
她的身上沾满血渍，大雨的冲刷之下，她的脚下一片红色的血水。血和雨水混在了一起，溢向四周，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清菱冷笑着，挥臂便让脚下的血水腾跃至半空之中，混在雨水之中恩泽四方草木。带有神明之血的雨，让草木灵气更加繁郁。
她借了草木的灵气，自然也要回馈草木。
又一道天雷落在清菱的身上，清菱的额间渗出血丝，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眸光冰冷的就像这一场为天谴做铺垫的大雨。
她倒下之后又站了起来，不躲不闪，脚下的血水的颜色又深了几分。她照例挥臂，四方草木源源不断的灵气向她汇聚。
半刻种后，天雷渐渐减少，乌云退去。
雨后天晴，碧空如洗，天边架起一座淡淡的虹桥。阳光霎时间从云层中蹦出，普照四方。四方草木皆灵郁葱茏，叶尖垂挂着雨露。
“哼。天谴也不过如此。”
清菱不屑轻哼，展开手臂拥抱着阳光。雪白的肌肤沐浴在阳光之下，每一寸都莹白如在泛光。
忽然，她的余光注意到久久愣在原地的云明。云明错愕的看着她，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眼前的她与记忆之中的她重叠，时光恍若逆流回到十几年前。
似曾相识，而陌生不已。十几年前她是那个漂亮而温柔“桃妖”，今日她是披着日月光辉的神明。她的光芒明亮而柔和。
“好久不见。”清菱淡笑着说道，脸上还头顶渗出的流着血。血的红与肤色的白，像极了桃花与白雪。
十几年前，他在桃花开的春天与她相见，在除夕夜的白雪中与她失联，甚至只是把她当成一个荒诞的梦。
云明的情感决堤，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奔涌如潮的情绪，问道:“你说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身边，是真的么？”
“嗯，真的。十几年来我都在。”
清菱站在雨后的阳光中，身姿轻盈曼妙，像一棵朱色的仙草，随风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