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移师北境
众人历经十多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山海关,梁教授的两男一女三名学生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年轻人的活力。他们之中唯一的女学生叫夏琳,留着齐耳的短发,两条秀眉弯如弦月,一双明眸楚楚动人,樱桃小口红若涂朱,面如美玉肤若凝脂,说起话来莺声燕语,温婉动人,身上臃肿的厚棉袄也掩盖不住高挑秀雅的身材,真好似那画中的人物。而另外两个男学生,一个叫郑东阳,个子不算高,踏实好学,刻苦勤奋的好学生;另一个叫武强,沉默寡言,一开口众人都微微一笑,原来是个结巴。至此,矿勘队伍的所有人员全部到齐,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九人又一次登上了北上大兴安岭的火车。
当时的绿皮火车,慢慢悠悠,无论大小,只要是个站就停,眼镜儿在火车上百无聊赖,随口就和几个年轻的学生胡侃了起来,
“东北这个地界,自古以来民风彪悍,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就闯过关东,听他老人家说起,当年在老家山东,实在是活不下去,那个年头兵荒马乱的,今天军阀来征粮,明天响马贼盗又上家门,不把家里的粮食交出来,那就一刀一个路边倒,连以往的地主老财家里都没有隔夜的粮。实在是没有办法来,才来东北闯关东,搏个生计,那个年月,来东北闯关东的无非就是三种选择,一是淘金,二是采参,三是放排,放排是有苦又累,也十分危险,赚的不多,贵在稳定;淘金最怕的是官府管束,自己私藏的黄金一旦被发现,那是掉脑袋的大罪;采参的话,那就全看看运气,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九两以上没地儿找”,有些人找了一辈子,连个七两的棒槌都没见过,有些一就有八两以上的宝贝等着。据我爷爷说,别管是哪种营生,只要是进山的勾当,那就得拜‘老把头’。这里的规矩、讲究那可就多了去了,每月的初一、十五,都预备好红糖,包上“疙瘩”饺子,再做上几盘“硬菜”,先在树上系红布,再给老把头磕个头,在树前浇点酒。以请求‘老把头’保佑大家伙多找‘金疙瘩’。
但凡在老林子深山沟里淘出金子,捡到狗头金,首先要给‘老把头’还供。还供的地点就是选一棵树,砍出一个平面,作为老把头的牌位。接着,把“疙瘩”饺子摆到树前,再把饺子汤围着这棵树的四外洒匀了。围坐在树跟前,大声念叨:“发财发财,吃疙瘩捡疙瘩!一边念叨,一边用手抓饺子吃。这里有个规矩,不能用筷子,只能用手拿,这叫捡疙瘩。”眼镜儿讲的滔滔不绝,连说带比划,真有点评古论今的架势,那些大学生哪里听过这些个典故,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镜儿,一脸的求学心切。男学生郑东阳迫不及待地问道:
“四哥,那你爷爷呢?你爷爷闯关东的时候,干的是淘金还是采参?”
“咳,小东阳,别着急嘛,听四爷我娓娓道来,我爷爷他老人家当年嘛,干的是挖参的勾当,这挖参不同于淘金,另外有一套规矩。进山挖参在行业黑话里不能叫挖参,而叫做‘抬棒槌’,‘棒槌’呢就是形容人参大而形似洗衣服用的‘棒槌’,也是祈求能抬到大个的人参。而众人进山寻找人参的这个过程呢,就叫做‘压山’。‘压山’的规矩极多,决不可触犯,否则就是对山神爷的冒犯。‘压山’之前呢,都会推选一位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参把头’。‘压山’的时候,不准随意喊话,一般都是用手里拿的长木棍,敲击树干来传递信息,称为‘叫棍儿’。‘参把头’敲一下,就是要求大伙儿报数,每个人要依次敲一下;‘参把头’敲两下,就是要求大伙儿向参把头靠拢,集体休息;敲三下就是集体下山回窝棚。
开始压山时,需要‘排棍儿’,‘参把头’是头棍儿,居中站位,也叫‘挑杆儿’。经验丰富的成员呢,站位两边,也叫‘边棍儿’。其他人为‘腰棍儿’,第一次放山的人叫‘初棍儿’,一般安排在腰棍儿队伍里,也叫‘压趟子’。
排棍儿压山时,不能轻易变道改方向,只有‘参把头’喊了“打拐子”,才能按照把头的指示进行变道。压山时忌讳很多,休息时长木棍不能放倒;不能坐在树墩上;压山不能大小便,怕冲撞了山神爷;遇到山林里干鹿角与干狍子角认为不吉利,预示“干找白忙”;而放山人压山时遇到蛇,认为吉利,预示要‘开眼儿’,遇到老虎也认为吉利,林区人把老虎也叫山神爷。
压山人也十分在意讨口彩,口袋里没烟了,不能说‘没有’;抽烟叫拿火,休息叫拿蹲儿,吃饭叫拿饭,睡觉叫拿觉,窝棚换地儿叫拿房子,都是为了拿到品质好的‘大棒槌’。
压山的过程中,如果有人发现了人参,称为‘开眼儿’,发现者要高喊:“开眼”,这一嗓子叫作喊山。‘参把头’听到喊山就要接山,回喊“几品叶?”发现者要如实回答人参的品级。
所谓的几品叶呢就是说人参的生长年限。比如,生长期在一年内的棒槌只有3片小叶子,因此称为三花子;二年的有五片叶,三大两小,称为马掌子;三年的就分为两个杈了,每个杈上有五片叶子,称为二甲子;四年的分三个杈,称为灯台子;五年的分四个杈,称为四品叶;六年的分五个杈,称为五品叶;不管人参生长多少年,最多就是分六个杈,也就是六品叶。对于那些五年以下的棒槌,把头一般是不会挖的,因为太小了不值钱,也容易把山里的棒槌吃干挖绝,子孙后代就没了饭碗。
大家听到后要一起喊:“快当!快当!”这叫贺山,‘快当’是一个满语词汇,大概意思呢,就是‘好’,‘干的漂亮’。
压山看花眼,喊山后发现不是棒槌,这叫诈山,颇有诈胡的意思。诈山后要么回窝棚,要么给山神爷磕头谢罪,再继续压山。发现了‘棒槌’,不可妄动,一切听参把头安排。挖参前,把头会找一棵附近的红松树,砍掉一块树皮,然后在露出树干的地方用刀子刻上竖杠和横杠。竖杠的数目代表此次进山挖参的总人数,横杠的数目代表人参的品级。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留个凭证,以免和附近的挖参组织产生争执。
然后,把头的就可以开始‘抬棒槌’了。而‘抬棒槌’呢,是整个行动至关重要的环节,这相传呢,人参为百草之王,是地精,被人发现后会自己土遁消失,所以要先锁住人参。就是用两头系着古铜钱的红绳拴住棒槌上,防止棒槌土遁。然后大伙儿要祭拜山神爷后才可以‘抬棒槌’。
开挖的时候时,要使用鹿骨做成的钎子,俗名叫作‘参起子’,就连这套‘参起子’往往都是传代的宝贝,‘参把头’会一点点细细地把周围的土清理出来,然后把棒槌取出,要保证其根系完整无缺,否则‘棒槌’的价格就会大打折扣。取出棒槌后,要打“参包子”,取一大块新鲜的苔藓,撒上参坑的土,包裹住人参,外面再包一层桦树皮,能够很好的保存人参的品质。
挖完之后,不能一走了之,而是要把挖出棒槌的参坑要归拢好,盖上红布,然后把头带这所有人跪地磕头,以此感谢山神的恩赐。磕完头后,‘把头的’收好棒槌,众人才可以离开了。
压山人下山回家,也不是一走了之,也有很多规矩忌讳,更有着浓浓的人情味……下山时压山人不允许拆掉窝棚,要留给以后路过的山里人,更是要留下米盐等,以方便山里迷路的人获救。”
那三名学生越听越是诧异,他们一直生活在学校的象牙塔,哪里听过这些移风易俗,眼镜儿话里的那些隐语黑话更是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好奇心十足的郑东阳又开口问道:
“四哥,那人参不就是一种稀少的植物吗?怎么......怎么还会跑......跑路?还要......还要用红绳绑住?”眼镜儿听了他的问话,气的抬手给了他一个脑崩,
“诶......小东阳,你是读书读傻了吧?这些呀,在老年间就叫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官面上管不着的,老百姓就自己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行为纲领,用以团结内部,抵抗外部带来的风险。你要说是迷行吧,也对,但也不完全对。怎么跟你这书呆子说呢,只有少数人遵守的规矩就叫迷信,而如果一个村、一个县城都遵守某一个规矩的话那就成了民俗,如果全国人民都遵守一个规则的话,那就成了传统文化,就好比这‘过大年’,一开始肯定不是全国人民都过,可能就是一小撮人的某些‘规矩’,但过的人多了那就成了传统文化,你也不能说过年响鞭炮,贴春联就是封建迷信,懂了吗?”眼镜儿对这些旧时行规的解释让众人都眼前一亮,几个学生更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时候,胖子的讲述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听到他的这些歪理邪说,顾教授都大为赞同:
“小周同志,你刚才对旧社会那些迷信行为的解释为传统文化的形成环节,真是独具匠心,自成一派呀!别看你们没怎么上过学,可经验丰富,不像我们这些只会啃书本的书呆子,都是拾人牙慧,很难有自己独创的见解。”
“是呀是呀!小周同志刚才说道的内容,如果深入扩展一下,都可以写一篇关于传统文化形成的论文。这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看来我们做科学研究,不能仅仅呆在办公室里,要多出来走走,理论才能与实践相结合。”这梁教授边说边看向身边的三名学生,那意思就是让他的学生抓住机会,好好学习。
眼镜儿初中都没毕业,就辍学上了社会,肚子里的墨水倒出来,连舔笔都不够,哪里听到过这样的称赞,更不用说是来自一名曾经的教授,一名现任的教授。眼镜儿更是飘飘然不知所以,愈加地要卖弄一番。此时,他身体里的那些来自于他母亲的文人基因跳动了起来,
“既然两位教授都对我如此过奖,那我再......再赋诗一首,来个以文会友。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啊.......
这挖参的人呀!时运真是不济,风里来是雨里去
这淘金的人呀!命运真是多舛,山里走来是河里爬.......”眼镜儿的诗前两句还是那么回事,可越往后听,众人越是错愕,这也能叫诗?充分暴露了眼镜儿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没文化底色,连那个日本女人都在拼命憋笑。
眼镜儿这厮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可他心思活络,两眼余光早就看到松岛智子竟然在暗自嘲讽,他头也没抬,愣是假装没看到。心思一转,又连着讲了两个他爹在抗日游击队里打日本鬼子的真实故事,把那松岛智子活活气了个半死,而眼镜儿还若无其事的说道:
“哎呦,连国际友人都过来听我讲个故事,不好意思啊,早知道您也在听,我就不讲我们伟大的卫国战争了,就讲讲德川家康、丰臣秀吉那些个日本战国时期风云人物,指挥的村级战斗。”这几句话又把松岛智子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剩两眼之中,难以掩饰的怒火。
一行九人,就这样一路的有说有笑,除了眼镜儿和松岛智子发生了几次口角之外,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到了哈尔滨火车站,我们又上了公共汽车,又在公共汽车上坐了整整一天,才到了HLJ塔河县。塔河县距离我们要去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但剩下的路程全是崎岖的山路,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可以乘坐。众人一商量决定先找个民居休整几天,再启程进入大兴安岭深处。
我们在公共汽车的最后一站下了车,这里已经是大兴安岭的边缘地带。正值盛夏,此处绿树成荫,参天的古木直插云霄,齐膝的野草随风摇摆,村落里只有数十户人家,全都是靠山吃山的猎户,我们借宿的人家的主人,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头发花白,五十来岁的老人。他的右脸上有三道狰狞可怖的伤疤,看样子应该是虎豹之类野兽的抓痕。他总是自称‘两杆枪’,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上山打猎离不开一杆猎枪,下山生活离不开一杆烟枪’。从他的话里,我们得知,‘两杆枪’膝下无儿无女,唯一的老伴儿也在几年前病逝。我们对他假称是进山游玩,特意向他询问一些进山的注意事项和禁忌,‘两杆枪’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林子里的野兽多禁忌也多,挂了胶的野猪,成了精的狐子,勾人的黄皮子,水桶粗的蛇仙,你们千万不要往深处走,最好不要再林子里过夜。林子里很多怪事都说不清道不明。有些事千万不要试着去触碰。”‘两杆枪’一边吸着烟枪里一边交代我们一些进林子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把这‘两杆枪’说的一些事情暗暗记在心里,山高林深,不得不防。
我们一行人在‘两杆枪’家里,休息了三天。这期间,武强和郑东阳每日出去勘察周围的地形地貌,而夏琳和松岛智子走访了村子里的所有住户,收集民间的异闻传说,试图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而顾教授和老梁每日制定完善我们行进的路线,以及能够宿营的一些较为安全的区域。趁着这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我们也制定了一套人员保护方案,平时行动由二郎带头,他枪法准、身手好,林子里的经验丰富。眼镜儿殿后,这是他最喜欢干的事,拿他的话说,这样能体现他从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革命者本色,其实我最清楚,这眼镜儿看专家组要进山找黄金,就是想留在队尾,趁机搂草打兔子,发笔横财。而我主要负责专家组的人身安全,防止他们受到野兽的袭击,也能居中指挥眼镜儿和二郎,协同作战。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启程进山,寻找金脉的行动就此开始。我们三人手持猎枪,保持队形,时刻注意周围的环境变化,防备野兽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