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悲剧的诞生》:浪漫还是癫狂,这是个问题
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尼采(1844—1900)是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也是卓越的诗人和散文家。他是一位兼有哲学家的深刻思想和诗人、艺术家的浪漫气息的现代最伟大的思想家和哲学家。著有《悲剧的诞生》《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权力意志》等。这三部书被誉为“尼采三书”,是了解尼采思想及欧洲近现代哲学发展流脉的必读书目。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一、作者生平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1844年10月15日出生于临近莱比锡的洛肯小镇。尼采的父亲是路德教派的牧师和教师,因脑软化症在1849年去世。1850年,尼采全家搬迁到萨勒河畔的瑙堡,与尼采的祖母和父亲的两名未婚姊妹共同生活,由于他母亲终身未改嫁,因此尼采几乎在一个充满女性的环境中成长。
14岁时他进入普夫达中学,课程以古典教育为主,且以训练严格出名,这一开始让尼采很不适应。在普夫达中学里,尼采接受了希腊和罗马古文学的训练,这也是他首次接触到与家中基督教教育完全不同的教育环境。
1865年,他敬爱的古典语言学老师李谢尔思(F. W. Ritschls)到莱比锡大学任教,尼采也随之到了那里。当时尼采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开始哲学沉思了。那时,叔本华是这个青年心中的偶像,此外他还从朗格、施皮尔、泰希米勒、杜林、哈特曼那里汲取了传统的抽象概念。
在尼采去世后的一个世纪中,他的思想深深地影响了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里尔克、赫塞、托玛斯·曼、斯蒂芬·乔治、萧伯纳、纪德、萨特和马尔卢等思想家。他的著作不仅在德、法语区域闻名遐迩,而且还流传于北美、南美、亚洲、大洋洲、非洲。
二、为什么要写这本书
《悲剧的诞生》是尼采1870—1871年在瑞士巴塞尔大学当教授时的作品,这是他的处女作,也是他的美学代表作。在这本书里,尼采的唯意志论、超人哲学、非理性主义等思想初见端倪,并显露了后来尼采哲学理念中许多关键性的主题和倾向,因而具有特殊的地位。尼采写这本书,受到了叔本华的直接影响,其中有他对痛苦的永恒思考。
1856年10月,年轻的尼采在一家旧书店里无意间看到了一本名为《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书,作者是叔本华。尼采随手翻看了几页,便被这位伟大的哲学家深深折服。他后来回忆说,当时就像有圣灵感召奥古斯丁读圣经一样,自己瞬间就陷入了叔本华的精神境界。尼采曾在《不合时宜的沉思》这部著作中,表示叔本华就是他要寻找的引路人。
在叔本华看来,这个世界由两面组成,一面自始至终都是表象,另一面自始至终都是意志。我们存在的世界并没有神权统治,有的只是服从于个体化原理的自然万物。然而,无论是表象的一面还是意志的一面,世界都处在一种痛苦挣扎、永不满足的混沌状态。与传统形而上学所讴歌的真善美世界相比,叔本华眼中的世界充满了恶臭和腐朽,并且毫无理性和秩序可言。在尼采看来,叔本华始终在关注最朴素也最普遍的真理,那就是“提出了存在的价值问题”。
遗憾的是,尽管叔本华提出了存在价值论,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很好地解决。在尼采看来,叔本华对“存在的价值问题”的解答不仅糟糕而且草率,甚至有点悲观,所以尼采开始自己构想拯救存在意义的思想道路。
和叔本华一样,尼采也承认“存在”有永恒的痛苦,但他并不回避痛苦,而是把痛苦当作激发人类尊严和生命活力的重要手段。尼采热爱生命,而痛苦伴随生命的始终,所以痛苦也就成为尼采眼中无法逾越的人性高峰。那么,有哪个民族、哪类人曾这样严肃而又认真地对待过痛苦呢?尼采认为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希腊人。
在尼采看来,希腊人的生存简直是个奇迹,这个民族非常敏感,他们欲望也非常强烈,所以特别容易痛苦,然而,他们却生活得那么壮丽和美好,足以令整个现代文明都自惭形秽。“向希腊人学习”,这是尼采发自心底的呼喊,也是尼采一辈子都矢志不移的行动准则。尼采认为,应该学习由希腊人创造出的伟大悲剧作品中所诞生出来的悲剧精神。
写作《悲剧的诞生》,就是尼采向希腊人讨教存在意义的初步尝试。尼采认为,希腊是人类精神文明的家园,现代人由于背离希腊的根本精神,也就是悲剧精神,才导致无家可归。
三、研究的核心:什么才是悲剧精神
《悲剧的诞生》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就是悲剧精神到底是什么。尼采认为,古希腊人民对于死亡的恐惧促使艺术家们需要构造一个玄幻又美好的神灵世界来慰藉他们的心灵。在荷马的创造下,奥林匹斯诸神世界应运而生。这些带有人性的神灵让希腊邦民看到了人生的希望,连伟大神灵都和自己一样,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呢?在这些神灵当中,日神和酒神是最为重要的两个客体,他们所代表的两种精神,促成了希腊悲剧精神的诞生。
首先,古希腊人民对于死亡的恐惧促使艺术家们需要构造一个玄幻又美好的神灵世界来慰藉他们的心灵。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曾反复叙述希腊民间的一则神话,其大致内容是弥达斯国王在树林里久久找寻酒神的伙伴——智慧的西勒诺斯。当他落入国王手里的时候,国王问他:对人来说,最好、最出色的东西是什么?西勒诺斯一动不动,什么也不说。直到最后,他尖声大笑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怜的蜉蝣啊,无常与苦难所生的孩子,最好的东西对你来说是根本达不到的,即不要降生、不要存在,处于虚无的状态,不过对你来说还有次好的东西——那就是立刻去死!”西勒诺斯要传达的,就是规避痛苦的最佳方式是不要出生,如果再找一个次一点的方式,那就是结束生命,总之只要你活着就会痛苦。
希腊主要由五大岛组成,耕地的缺失让他们无法满足正常的粮食需求,只能出海闯荡,靠经商等活动换取粮食和日用产品。但海上的狂风和海啸时有发生,加之战争频发,所以希腊人对于死亡的认知要远远大于其他民族。也就是说,希腊社会的悲剧迷雾笼罩在每一个希腊人头上,如果不想面对苦难,那就只有去死。面对这一可怕又荒谬的民间智慧,希腊人该怎么应对呢?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必须在死亡面前构造一个纯粹而又玄幻的神灵世界来慰藉心灵。因此,希腊人荷马便被尼采推向了艺术前台。
其次,希腊的悲剧精神,源于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结合,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帮助人们在不同情境下规避痛苦的两种方式,是一种极独特的审美现象。
在尼采眼中,荷马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做梦的希腊人”,他用极其灵敏的笔触描绘了虚幻世界里的神、英雄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每一个事件,然后又通过艺术加工,让他们的故事变成了富有人文色彩的史诗和神话,为希腊人提供了一个可供心灵栖息的艺术世界,并靠这个世界的旋律和逻辑来解释他们现实的存在。于是,天上的神就变得富有人格,和人一样具有七情六欲,贪嗔痴念,并成为人性欲望的辩护者,因为他们和希腊百姓一样过着衣食住行的普通生活。在这些神灵和英雄的光辉照耀下,希腊人感觉到了寄居在自己身上的神性与美好,渴望生存的欲望便打败了久居于心中的悲叹。这种以梦和追求外观为己任的艺术形式,被尼采总结为希腊艺术中的“日神精神”,正是靠了它,希腊人才没有被现实打倒,反而更加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然而,梦终有醒来的一天,人不能永远活在美妙的梦境中,还需要面对现实,这时,酒神的“醉”就开始发挥作用,从而帮助希腊人逃避现实。
在尼采看来,日神和酒神就像是一男一女,彼此交合才能孕育出伟大的艺术境界,也正是在前者的攻和后者的守之间相互碰撞、摩擦和交融,才造就了古希腊灿烂辉煌的艺术文明。正因为希腊人懂得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所以他们才在日神和酒神的不断激荡与促进中缔结出了阿提卡悲剧。所谓的阿提卡,就是希腊首都雅典所在的地理位置。雅典悲剧又称“阿提卡悲剧”,是古希腊悲剧的精华所在。
四、研究的视角: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的天神形象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是站在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的天神形象的视角来看待问题的。
尼采首先考虑到的是古希腊悲剧产生的内在机制。他认为,这种悲剧是由两种力量构成的,一种是太阳神阿波罗所带有的日神精神,另一种是酒神狄奥尼索斯所带有的酒神精神。
在古希腊神话中,太阳神是阿波罗,他是宙斯和勒托之子,也是古希腊神话中光明、预言、音乐、医药之神和消灾解难之神,同时也是人类文明、迁徙和航海者的保护神,他象征着理想和希望。酒神是狄奥尼索斯,他母亲是凡间女子,宙斯爱上了她,娶她做妻子。狄奥尼索斯出生后,受到宙斯妻子赫拉的迫害,却得到祖母大地之神的庇护,长大后他教人类种植葡萄、酿制葡萄酒,成了有名的酒神。同时,他还是农业之神,是丰收、享乐和放纵的象征。
尼采认为,阿波罗精神,代表着一种梦幻精神,这种精神有两个特征:其一,梦中的一切景象都是以形象的方式直接呈现给我们的。其二,梦境是由虚幻事物形成的虚幻世界,里面的一切形象都不是真实的形象。尼采进一步指出,梦中的景象似乎总是美好的,所以他提出梦境具有“美丽的外观”特性,这种外观是艺术创造的前提。
日神的精神实质就是享受和把玩美丽的梦中幻境,它的目的是从幻想中获得生活的乐趣,进而忘却人生的痛苦。日神是给希腊民众以“强心剂”与“壮骨粉”。酒神能给希腊人带来一种形而上的复归感,一种醉到极致后的癫狂感、舒适感,这是每个喝醉酒的人都有过的切身体验。和梦境中冷静看待一切现象的日神不同,“醉酒”的状态表现为自我意识的丧失和消极情绪的遗弃。尼采指出,这种精神来源于古希腊的酒神祭奠,这种节庆所做的主要事情差不多都是肉欲的极度放纵,在这个时候,人类最原始的冲动都得到了解放。在艺术上,狄奥尼索斯精神集中表现在音乐、舞蹈和某些抒情诗歌上,因为这些艺术形式表现的都是人类最本真、最初始的愿望。当人们面临痛苦时,除了到阿波罗的梦幻世界里去寻求慰藉之外,还能到狄奥尼索斯的狂醉世界里去“完全忘了自己”,通过放纵来逃避现实的苦痛,从而达到人性的解脱。
尼采把悲剧精神看作是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结合体。从实质上看,他更喜欢狄奥尼索斯的酒神精神,因为狄奥尼索斯精神也代表着音乐精神。
尼采认为,在所有艺术中,音乐处于最高地位。瓦格纳是尼采从小就仰慕的人,他对瓦格纳旋律的向往超越了世间的一切欲望。尼采曾一度把瓦格纳的音乐视为叔本华哲学的化身,并把德国精神的复兴寄托在瓦格纳身上。《悲剧的诞生》就是献给瓦格纳的,书的序言就叫作《致理查德·瓦格纳》。他接受了叔本华的命题:“音乐是意志的表现”,同时还接受了他另一个观点,那就是“人都是利己主义者,但是人们利己的生活意志在现实中很难得到满足,故而人生充满痛苦”。所以,尼采断定,古希腊人的意志就是用美感来对抗痛苦。究竟该怎么才能对抗痛苦呢?如果用阿波罗的日神精神来对抗,那也只是幻想中的幻想,根本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同时由于阿波罗是“道德之神”,富有理性,他对人的意志自由有所限制,所以并不能让人完全地脱离痛苦。
但是狄奥尼索斯就不同了,古希腊人一来到酒神的祭奠仪式上,就完全忘记了阿波罗定下的法则,开始自由狂欢,在迷乱中寻求真实的自我。这时,从痛苦中生长出的个体快乐便迅速占据了上风,人性深处的表达也变得更加清晰。狄奥尼索斯比阿波罗更接地气,也更平民化。古希腊悲剧的精神实质,便是由高高在上的阿波罗和草根出身的狄奥尼索斯共同构成的,一种是梦幻的慰藉,一种是现实的放纵。前者代表的是幻想、理性、道德,在艺术上对应的是造型艺术和史诗等。后者代表的是真实、放纵、疯狂,在艺术上对应的是音乐、舞蹈等。通俗点来说,日神精神就像穿着西服坐在西餐厅里面,被一堆“端盘子的”围着,正襟危坐地吃着那一小块牛排。而酒神精神,则像是大排档里的烧烤摊,你穿啥都没人管,甚至你还能大声跟老板吆喝“我的腰子要烤老点”。作为普通人来讲,肯定是喜欢酒神精神,毕竟他更平民化一点儿。所以尼采认为酒神精神更为重要,并进一步提炼说“悲剧诞生于酒神精神中的音乐精神”。
五、研究的核心思想:悲剧为何会灭亡
尼采讨论古希腊悲剧并非纯粹地讨论悲剧艺术,而是想由此产生出哲学思想。他关注的是,悲剧为何会灭亡,并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探讨古希腊悲剧的灭亡原因时,尼采把矛头直接指向了苏格拉底,断言导致悲剧衰亡的哲学原因是苏格拉底精神的泛滥。
尼采认为,古希腊悲剧是突然消亡的,欧里庇得斯是造成悲剧消亡的罪魁祸首,因为他对悲剧的改革,导致原始的酒神因素从悲剧的创作中被永久地剔除出去,伴随而来的是把悲剧建立在非酒神艺术的风俗和世界观之上。失去酒神因素的悲剧变得平庸和世俗,最终演变为阿里斯托芬式的喜剧了。尼采指出,欧里庇得斯对悲剧的改革所遵循的正是苏格拉底的教导,因为他是苏格拉底的绝对粉丝,对他的哲学思想更是坚定不移地贯彻始终。所以,希腊悲剧等于是被一个完全不懂悲剧的苏格拉底毁掉的。
按照尼采的说法,苏格拉底是一个典型的理性主义者,苏格拉底精神的实质就是理性主义,即广义的“科学精神”。这种理性主义不同于日神精神也不同于酒神精神,它是一种新的生存态度,具有苏格拉底精神的人需要借助无尽的知识来获得解脱,从而克服“悲观主义”,走向“乐观主义”。
尼采肯定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但苏格拉底称它为浅薄的乐观主义。苏格拉底精神大行其道将会造成文化的堕落,而悲剧的消亡正是这种堕落的标志。他开始对欧里庇得斯大加批判,认为他响应苏格拉底“知识即美德”的口号从而主张“理解而后美”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并提出欧里庇得斯毁灭悲剧的行为实际上也就是毁灭艺术的真正行为。欧里庇得斯之后的艺术创作由于被苏格拉底精神所支配,已经堕落为伪艺术,就差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任后人唾骂了。
尼采虽然对古希腊悲剧因苏格拉底精神的崛起而消亡感到惋惜,但他并未死心。他认为古希腊悲剧是可以复生的,而复生的国度,就是生他养他的德国。一方面,苏格拉底精神经过长时间的狂飙突进后,已经到达了自己的边界。德国哲学对于理性认知界限的揭示则是产生新悲剧的前提条件,而这种新的悲剧将是古希腊悲剧精神的复兴。另一方面,尼采认为瓦格纳音乐剧的产生也预示着悲剧将要勃兴。因为瓦格纳音乐具有两种特性,一种是音乐,一种是神话。音乐的精神即酒神的精神,神话的精神即日神的精神,而希腊悲剧则是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完美融合,所以德国悲剧的复兴指日可待。
六、拓展阅读
(1)《权力意志》/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著
(2)《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著
(3)《瓦格纳事件》/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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