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创新性研究
颜鹏飞 陈 蓉（1）
（武汉大学；湖北大学）
一、帝国主义论研究的时代意义
列宁帝国主义论是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重要理论成果之一，它对推动俄国十月革命，乃至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正如马克思所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要思想和体系都是那个它所处的特定时期和时代所迫切需要并在这种需求的土壤上成长起来的。”（2）列宁从资本和生产的经济逻辑分析入手，强调帝国主义是垄断的资本主义，并认为“垄断代替自由竞争，是帝国主义的根本经济特征，是帝国主义的实质”（3）。垄断造成了垄断资本和掠夺意志下的新世界体系的生成，“极少数富国……把垄断扩展到无比广阔的范围，攫取着数亿以至数十亿超额利润，让别国数亿人民‘驮着走’，为瓜分极丰富、极肥美、极稳当的赃物而互相搏斗着”（4）。垄断资本便逐渐形成国际性垄断同盟，在经济政治上瓜分世界，由此形成了帝国主义主导下的新的世界体系。在新的世界体系里，帝国主义进行殖民掠夺有三种方式：资本输出、争夺原料产地和争夺势力范围。列宁站在新的时代平台上，以新的理论模式突破并丰富了马克思的思想视野，所构建的新的垄断帝国主义世界史观，成为我们理解当今世界的经济、政治的历史起点。
列宁在马克思《资本论》对资本主义所做的科学研究的基础上，运用了德国、美国、英国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大量资料，深刻分析了帝国主义的五个基本特征：①生产和资本的集中发展到这样高的程度，以致造成了在经济生活中起决定作用的垄断组织；②银行资本和工业资本已经融合起来，在这个“金融资本”的基础上形成了金融寡头；③和商品输出不同的资本输出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④瓜分世界的资本家国际垄断同盟已经形成；⑤最大资本主义大国已把世界上的领土瓜分完毕。帝国主义是发展到垄断组织和金融资本的统治已经确立、资本输出具有突出意义、国际托拉斯开始瓜分世界、一些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已把世界全部领土瓜分完毕这一阶段的资本主义。（5）无论时代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资本主义的本质在整个资本主义的发展进程中都不会改变，以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的国家机器仍然是在列宁阐述的逻辑框架下运行的，我们从帝国主义论的视角出发观察世界，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仍然是在列宁阐述的逻辑框架下运行的，中美贸易战、与新冠肺炎疫情相配合的西方对华舆论战，等等，皆是列宁指出的帝国主义基本特性的具体体现。
帝国主义理论对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社会体系的冲突与融合关系的阐述，为掌握当代世界社会主义全貌提供了分析工具。列宁认为，世界将会在一个时期里存在两大世界体系，即资本主义体系和社会主义体系。“社会主义共和国不同世界发生联系是不能生存下去的，在目前情况下应当把自己的生存同资本主义的关系联系起来（6）”。由此，列宁反对简单地把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对立起来的思想，认为“只有那些懂得不向托拉斯的组织者学习就不能建立或实施社会主义的人，才配称为共产主义者（7）”。列宁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基本原理，即在新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体系共存的时代，资本主义体系不会迅速消亡，社会主义发展必须建立在这两大社会体系矛盾运动的历史逻辑上才能获得进步，正如马克思所说的，“社会主义革命所必备的准备性机制和条件都是在资本主义的内部逐渐生成起来的（8）”。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取代最终不是在理论上，而是在客观现实上，并且要通过人民的历史实践而完成。
二、当前帝国主义论研究的三个热点
（一）解释全球化
20世纪80年代以后，“全球化”概念出现，对全球化进行的理论研究也全面展开。克里斯蒂安·福赫斯（Christian Fuchs）认为，列宁有关帝国主义的研究结论依然正确并且适用于当前对全球资本主义的考察和理论分析（9）。张晓忠认为：“全球化已经历了三次发展浪潮：第一次浪潮是从15世纪末到19世纪中期，第二次浪潮起始于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初达到高潮，20世纪70年代开始掀起第三次浪潮，到90年代以来达到高潮，列宁独特的世界历史理论即全球化思想则主要是对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即第二次全球化浪潮的理论回应（10）”。
列宁对于“时代”概念恰恰做出过较为详细的定义、解说和分析，并把20世纪初开始的时代作为帝国主义时代进行了系统研究，这种概念、方法是列宁研究中的重要方面，丰子义认为：“列宁不仅对时代做过一般概括和描述，而且对帝国主义新时代有着非常深入细致的考察和分析。这正是列宁时代观和世界历史观的重点和核心所在。可以说，不了解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就很难理解列宁的时代理论和世界历史理论。”（11）
威廉姆斯·罗宾逊（William I.Robinson）认为：“当今时代已经进入了一个由跨国资本、跨国资本家阶级和国家兴起、全球社会的不平等和权力关系等方面的新特点构成的新的跨国家阶段，列宁和希法亭以民族国家为基础的分析框架已经不适用于跨国资本主义发展的新形势了。”（12）
（二）解释国际金融危机
张晖明、邓霆主编的《金融危机的马克思主义解读》一书认为，“金融危机是资本主义固有的内在矛盾在新的发展阶段集中爆发的一种新形式，并没有超出经典作家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分析的总体框架。危机的爆发再一次证明了资本主义帝国主义阶段的寄生性和腐朽性，也宣告了形形色色为帝国主义辩护的历史终结论的破产。同样，金融危机也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的发展空间已经结束。西方经济学在解释这场危机发生的原因时，多把它归咎于金融的过度创新、政府的监管不力、投资信心过度膨胀等。”舒展也认为，“中外马克思者认为当前国际金融危机，其实质和根源并没有超越马克思的逻辑，根源仍是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激化，认为国际金融危机的实质，是以金融危机为突出表现的资本主义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是实体经济严重过剩、资本的逐利本性引起虚拟经济过度膨胀，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越来越脱离，造成投机过度从而失控，爆发危机。当代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激化进一步演绎出五花八门的金融危机和社会动荡，这无不向我们表明，当代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的尖锐化势必发展到在资本主义框架内难以调节和缓解的地步。我们既要从体制层面和操作层面探索防范与规避经济危机的措施，更要从制度层面采取全面的防范与规避措施。只注意体制层面而不注重制度层面的防范是无法扼制世界经济衰退的，只有坚持马克思主义、坚持社会主义制度，才能从根本上全面防范和规避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对我们的冲击。”（13）
（三）新帝国主义论
20世纪90年代初，“新帝国主义论”出现，罗伯特·库珀所著的《我们为什么仍需要帝国》《什么是新自由帝国主义》《世界秩序重组》等论著，可以看作“新帝国主义论”的代表之一。“新帝国主义论”的出现引起了学者的广泛研究和讨论，朱迪·考克斯认为“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的基本思想仍是解释新帝国主义的基础（14）”。李玉峰认为“与旧帝国主义相比，‘新帝国主义’的理论更系统、手段更完备，并且有强烈的种族倾向”（15）。毋庸置疑，新帝国主义论是以列宁帝国主义论为基点，借鉴吸收其他相关研究成果，创造性地提出了有关帝国主义论域的新理论和新视角。迈克尔·哈特（Michael Hardt）和安东尼奥·奈格里（Antonio Negri）指出，“伴随着全球市场和生产全球流水线的形成，列宁时代的民族——国家主权已经衰落，一种新的全球的主权形式——帝国随之出现，它由一系列国家的和超国家的机体构成，这些机体在统治的单一逻辑下整合。与帝国主义相比，帝国是一个无中心、无疆界的统治机器，整个世界正在从帝国主义到帝国的转变过程当中……列宁的分析中最引人注目的方面是他对帝国主义作为政治概念的批判。（16）”大卫·哈维（David Harvey）则否定了列宁有关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的论点，不过他也充分肯定了列宁有关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之间的冲突和对抗不断深入的论断。（17）新帝国主义论从一个侧面肯定了列宁主义，也必然引起对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重新审视。
三、新马克思经济学综合学派关于帝国主义论研究的新见解
（一）当代垄断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论
程恩富教授将列宁帝国主义论放置于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下来重新加以阐释，提出当代垄断资本主义的经济金融化的理论，并且深度剖析了它的特征及影响，有利于我们剥离和反思对列宁帝国主义论的传统教条主义式的理解。
程恩富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当代垄断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根源在于资本追逐剩余价值和利润的本性，其结果铸造和导致金融部门成为调节和控制市场经济的核心；发达国家操控国际金融、输出知识产权，与发展中国家形成特殊的“二元经济结构”；金融危机成为资本主义危机的主要形态；金融资本可以利用高科技手段发动掠夺财富的金融战争，以及少数金融寡头和金融家族及其组织控制本国乃至世界经济命脉。这就表明，列宁有关帝国主义是垄断的、寄生的和腐朽的论断没有过时，当代资本主义的垄断性、寄生性和腐朽性远远超过列宁所处的年代，其垂死性或过渡性仍然客观存在。（18）
程恩富教授也提出中国的应对之策，即必须在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基础上，确立发展与金融有关的正确思维和措施：其一，应深刻反思欧美推行的新自由主义金融改革和创新；其二，应高度重视已对我国经济和金融主权产生重要影响的西方金融资本，加强对其监控，确保我国金融领域免受西方金融资本渗透和控制，尤其是防止美国加息对我国经济的影响，做好充分的评估和应对措施；其三，金融发展要确立服务实体经济和强国富民的原则；其四，加快金融市场的事先、事中和事后全过程和全方位监管，特别是加强以有效治理股灾为目的的股市监管法制和能力建设；其五，要充分利用我国货币增发红利的巨大财源和巨额外汇储备；其六，要谨慎对待并充分论证资本项目开放的问题（19）。
（二）金融寡头制造金融危机论
程恩富教授认为：当代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具有许多特征，其中，发动大规模掠夺财富的金融战争是关键性新特征。他以美国为例，分析当前美国金融和经济危机不再简单是无政府的市场自发力量作用的结果，而是美国金融寡头通过有意识地操控政府和中央银行，影响财政、货币、市场规则、舆论导向等政策杠杆，获得了一定程度上人为操控危机进程的能力，并且已将危机作为获得巨大利益的金融战争武器，大规模掠夺社会各个阶层财富，并打击国际竞争对手，这就意味着金融财团及其在政府和中央银行的代理人，其实并不想通过制定有效的政策彻底克服经济危机，而是以治理危机为借口，推行维护金融等领域垄断寡头狭隘利益的政策，向世界各国民众转嫁危机损失，并掠夺更多的全球财富和资源。所以说，金融危机变成华尔街垄断财团大规模掠夺财富的手段，并通过全球化将掠夺触角伸向了世界所有角落（20）。
（三）新帝国主义的五大特征论
程恩富教授以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为基础，首次强调指出，新帝国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在当代经济全球化、金融化条件下的特殊历史发展阶段，其特征和性质可以概括为五个方面。①生产和流通的新垄断：生产和流通的国际化和资本集中的强化，形成富可敌国的巨型跨国垄断公司。②金融资本的新垄断：金融垄断资本在全球经济活动中起决定性作用，形成畸形发展的经济金融化。③美元和知识产权的垄断：形成不平等的国际分工和两极分化的全球经济和财富分配。④国际寡头同盟的新垄断：“一霸数强”结成的国际资本主义寡头垄断同盟，形成全球垄断剥削和压迫的金钱政治、庸俗文化和军事威胁的经济基础。⑤经济本质和大趋势：全球化资本主义矛盾和各种危机时常激化，形成当代资本主义垄断性和掠夺性、腐朽性和寄生性、过渡性和垂危性的新态势（21）。
五大特征论的归纳是对新帝国主义论的构建，极大地拓展了新帝国主义论的研究深度。依据对新帝国主义特征和特性的分析，程恩富教授进一步提出：“新帝国主义既是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一般私人垄断、国家垄断发展到国际垄断的新阶段，是国际垄断资产阶级的新扩张，也是极少数发达国家主导世界的新体系，是经济、政治、文化、军事霸权主义的新政策。”紧接着，他以此为基础来分析世界经济与政治发展的新情况和新特征，并指出：“从现阶段国际正义力量和国际阶级斗争的曲折发展来判断，21世纪是世界劳动阶级和广大人民进行伟大革命和维护世界和平的新时代，是社会主义国家进行伟大建设和快速发展的新时代，是进步的文明国家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时代，是新帝国主义和全球资本主义逐渐向全球社会主义过渡的大时代。”（22）
（1） 颜鹏飞，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中华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顾问；陈蓉，湖北大学商学院理论经济学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544页。
（3） 《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04页。
（4） 《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14页。
（5） 《列宁选集》第2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1页。
（6） 《列宁专题文集·论社会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87页。
（7） 《列宁专题文集·论社会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3页。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58页。
（9） Christian Fuchs. Critical Globalization Studies: An Empirical and Theoretical Analysis of the New Imperialism.in Science & Society, 2010, 74（2）: 215-247.
（10） 张晓忠：《列宁全球化思想形成的全球化时代背景》，《理论学刊》，2009年第7期。
（11） 丰子义：《世界历史与时代》，《江海学刊》，2008年第2期。
（12） William I.Robinson.Global Capitalism: The NewTransnationalism and the Folly of Conventional Thinking.in Science＆Society, 2005, 69（3）: 316-328.
（13） 舒展：《国际金融危机与“新帝国主义”的腐朽表现——兼评列宁的‹帝国主义论›》，《马克思主义研究》，2009年第2期。
（14） 王占宇：《朱迪·考克斯。帝国主义：我们正在经历的一个阶段？一英学者评‹新帝国主义›等四本书》，《国外理论动态》，2004年第11期。
（15） 李玉峰：《“新帝国主义论”研究综述》，《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05年第5期。
（16） 迈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16页。
（17） 大卫·哈维：《新帝国主义》，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36-71页。
（18） 程恩富、谢长安：《当代垄断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本质、特征、影响及中国对策——纪念列宁‹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100周年》，《社会科学辑刊》，2016年第6期。
（19） 程恩富、谢长安：《当代垄断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本质、特征、影响及中国对策——纪念列宁‹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100周年》，《社会科学辑刊》，2016年第6期。
（20） 程恩富、杨斌：《当前美国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若干新变化》，《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4年第2期。
（21） 程恩富、鲁保林、俞使超：《论新帝国主义的五大特征和特性——以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为基础》，《马克思主义研究》，2019年第5期。
（22） 程恩富、鲁保林、俞使超：《论新帝国主义的五大特征和特性——以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为基础》，《马克思主义研究》，201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