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先生讲孔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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讷言敏行

以上我们已经把孔子乐的态度讲完。现在来讲“讷言敏行”。“讷言敏行”人人都知道我们应如此,而孔子则谆谆言之。多言究竟是怎样一个不好,我们本可以用几层意思去讲,但归根则孔子的意思是恐人陷于不仁。所谓不仁者,就是对于许多事不觉得不安,此种状况成为习惯,就陷于不仁。仁者羞于说好听的话,谩骂的话。不但说出来他便觉不安,而听此种话亦觉不安,很轻于说说出来的人直是心死的人,说出来,他并不觉得不安,实在是直觉麻痹,其心已死了。说到此,我想起一事,如近来之电报,每每一篇好话,说得仁至义尽。吴景濂[2]在今天的报上说到以身殉法,以身殉国家,要是直觉锐敏的人对这种话,他脸上真是要发烧,那还有这篇文章发表出来!不单是他已说要羞愧,而旁人说他如此还要羞死咧。真是心死的人才能说这种话。真是要行的人,那里有许多话说,有许多话的人,他何曾行?!所谓“仁者其言也”,良以为之难,故不随便出诸口也。此孔子所以不厌的说“讷言敏行”,乃是恐怕陷于不仁的一个意思;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恐人行并未到而只口说好听的话,把好听的话放在观念上面,而实际则不如此。真能使人得一个最大的毛病,因自己行为并未到,而心想一个好的生活,定会成功一个,一个等待,使生活打成两段,失掉自然的生命之理

又我们说话容易说得高,说得远,便容易离开这里,离开当下。原来孔子的意思要人看自己,看当下。因为我们看高远时,看好生活时,看好行为时,而自己行为却未到,自然易起一个找的态度与等待的态度,所以孔子说,“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又说“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因为行为不逮而说出时,心里便觉羞耻,所谓知耻便是仁。若竟说而不耻,就容易使知耻的仁泯没。

以上几层意思都是相连的。孔子还有一句话说“力行近乎仁”,如何不说近勇而说近仁,就是说尽其在我,时时是当下,行是当下,力行就是守着当下心到别处就是失了仁故曰:“力行近乎仁”也。

此外,还有一层,可以说是语言思维是一个用符号这一回事情,是从情感解放出来而放在静观里面去,似乎是带一点冷静性,是一个知的态度。禽兽无冷静之知,所以未把知行打成两截。而人因为有语言思维的原因,往往把主观的情理装在言思里面去(实则客观的事实只作主观的情理之工具)。若说人诚实,实在要他主观的情理非常之厚,但是把他装入言思里面,便让他情薄,令直觉钝疲模糊。人知道诚实好,但心里却不诚实,这都是装入语言思维里面的弊端。本来行为是靠直觉,你若把诚实看作客观的理,则往往不能发动行为。孔子或恐人把行放在言语中而说及此,亦未可知。我记得谢无量讲王阳明之知行合一说,他说学者须要留心,如果知恶行恶,那就糟了,此误以知为冷静之知。其实阳明之所谓知善即是好善,知恶即是恶恶,此是直觉之知,而非冷静之知,他若果如此,绝不会有此误错,此态度亦与仁相关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