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子当真荒唐?
散朝之后,众臣有向闵共恭喜者,而更多的却是围着新的“天子近臣”董卓,为其道贺,恭维声不断。
而董卓后背湿凉一边应付同僚,一边却用余光看着袁隗。
只见袁隗面带微笑与身旁同僚拜别后,拄着拐杖往殿外走去,丝毫看不出刚才眼神冰冷的样子。
董卓赶紧辞别围住自己的诸位公卿,也快步朝着崇德殿外走去。
袁隗根本没看他,而是坐上袁府马车驶离南宫。
董卓翻身上马,一路驭马小跑尾随。
等出了皇城,董卓追上袁隗,袁隗却是在正阳街一出偏僻小巷停了马车,吩咐道:“焕之,带人守住巷口,除董仲颍外莫让人进来。”
片刻后董卓来到巷口翻身上马,却见一个身着皮甲的壮汉带人守在巷口,正是袁府家将高览高焕之。
高览见董卓前来,并手一礼,道:“董公,家主正在巷内待你。”
董卓将马缰交于高览,点了点头进了箱子,那袁府马车正静静停在巷中。
董卓上前,深吸一口气恭声道:“明公,董卓求见。”
里面马车上传来温和的声音:“仲颍来了?上马车交谈吧。”
董卓虽然身材痴肥,但是毕竟是半生戎马,年少时也能左右开弓,动作非常敏捷,一撑车椽便钻入马车。
袁府的马车乃是四匹骏马拉着的,车内空间颇大,而袁隗正倚靠在车内软垫上,手持一本《易经》品读。
袁氏正是为《易经》做注而出名。
东汉世家的标准绝非世代为官那么简单,顶级世家一定有为经学做注,成为经学权威,天下读书士族才会以其注的经学为学习标准,从而自诩为其门生。
倘若用后世的话来说,世家门阀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是垄断知识的学阀。
“明公……仆……”
“仲颍不必多言,某不是三岁孩童,还不会被这流言迷惑。”未等董卓说话,便听袁隗温言道。
信你这糟老头子才有鬼……
董卓回想起刚才在朝堂之上袁隗的眼神,心中暗骂不已。
但其面上却是带着恭敬道:“仆为袁氏故吏,明公当知仆之家世,上溯五百年也不可能与董太后扯上关系,此不过流言而已,明公当明察秋毫!”
袁隗微笑点头,董卓的态度让他很满意。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董卓是不是真的是董太后族人,满朝文武也不在乎,因为董卓现在不过顶着个护驾之功,撑死不过是并州刺史。
注意,是刺史而不是州牧。
刺史按法理来说不过只有监察只能,不若刘焉那种集一州之军政的州牧。
若不是今日刘辩问起,就算董卓四处宣扬自己乃是董太后族人,天下也只会当他攀龙附凤而已。
但袁隗防的是以后,倘若董卓真的在他支持下成为了大汉司空,那时候即便董卓不认董太后族人身份,也有大批的党羽为其造势,天下自有人信。
屁股决定脑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但是迄今为止,董卓的态度还算谦卑,能够第一时间来与他澄清。
“不过今日在朝堂,仲颍之表现倒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
袁隗放下手中《易经》,微笑着盯着董卓。
董卓自然知道袁隗要敲打他,他这样的玲珑人物,怎能没有腹稿?
“明公明鉴,这种流言分明就是在离间我和明公,明公难道不好奇是谁在背后搅动风云么?还是说咱们的计策被刘辩小儿看透了?天子当真荒唐无能?”
“不可能!”袁隗一口否认,“自天子潜邸之时,老夫便一直关注,就因为何氏善妒,迫害了无数被先帝宠幸的嫔妃,怕其血脉遭报复,这才让天子养于洛阳一道观之中,史道人不曾教会天子明理,反而不让天子出门,让天子养成内向自闭的性子,如果让这种小儿看出老夫计策,老夫不如乞骸骨回家。”
董卓叹了口气道:“仆也觉得天子背后有人指点,要不然不会以二桃杀三士之计离间仆与明公,仆乃粗鄙之人,刹那间也是心惊胆战。
想的却是替明公揪出背后主使,料想近日便会有人来联系仆。”
听得董卓这么说,袁隗细细打量董卓片刻,笑赞道:“仲颍不愧是名将,端的通透,如此便要麻烦仲颍留意,你我大计实施在即,不容有丝毫差错。”
董卓闻言安松一口气,赶忙并手礼道:“仆自省得,不过明公可觉得此事与何后有关系?”
“她?”袁隗冷笑一声,不屑道:“倘若是何苗,老夫倒也会思忖一番,何氏不过一泼皮妇人尔,若是有此等心思,也不至让何家倒台。
何家粗鄙屠夫出身,能有什么有才之人?你说得对,既然背后之人作如此大的局,绝不可能只是清风拂面,近日必然会联系你以做靠山,想来想去皆是刘氏宗亲所为,至于是谁,到时候就知道了。”
“圣明不过明公。”
袁隗看董卓恭敬的样子,突然如玩笑般微笑问道:“今日天子亲口授封仲颍司空乃至大将军,仲颍难道不动心?”
老贼果然起了疑心!
董卓心中暗骂,面上却是苦笑道:“若说不动心,那是仆在欺骗明公。”
“哦?”袁隗饶有兴趣问道:“那为何不顺势答应?”
董卓叹了口气道:“仆出身寒末,我父不过西凉一县令,借助丝路便利,才为仆攒下些许家业,仆奋斗半生也不过一刺史,仆之弟董承不若仆之粗鄙,其自小舞文弄墨,想让董氏也成为了垒世世家,仆虽不才,也要为董氏出力。
流水的官职,铁打的世家,此等道理仆岂不知?
若无袁氏帮扶,董氏垒世兴家还需要几年?十年?百年?二百年?
明公啊,仆算是把家族之兴衰全部托付给明公了,怎能因为眼前利益而迷失自我呢?”
袁隗闻抚须哈哈哈大笑道:“仲颍不愧是一方人杰,端的通透无比,想昔年梁冀把持朝政飞扬跋扈何等荣光,如今不过冢中枯骨,反观我汝阳袁氏历经百年,依旧屹立不倒,各中道理不过袁氏先祖当初也出了仲颍这般通透人物。
仲颍放心,你如此忠心袁氏,老夫必不负你。”
董卓当即跪坐马车之中,长长一揖扣首于车上,朗声道:“董卓替董氏三代谢过明公高义!”
“好了好了,仲颍去吧。”袁隗笑着挥了挥手。
董卓迟疑一下,问道:“那丁原那边……”
袁隗轻轻一叹,轻声道:“现在朝局不明,我等大计就不可以有半点差池,一旦出问题,你我二人身死族灭,故仲颍需将丁原那边放上一放,看看此事主谋何人接触你,要顺藤摸瓜将其抓出来,老夫才能安心布置。”
“喏!董卓谨遵丞相号令!”
董卓再次长揖于地,不声不响的送上一记马屁。
“哈哈哈哈哈……好你个董仲颖……”
袁隗被这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彩虹马屁拍得心花怒放,笑骂一声,就让董卓下车,再次朝袁府而去。
而董卓目送其离开,眼神从热切渐渐开始阴冷。
……
南宫,散朝后刘辩本欲回到北宫德阳殿,却被何太后侍者叫住,说何太后在长乐宫等他。
长乐宫乃是北宫仅次于德阳殿的宫殿,昔年惠帝即位将长安长乐宫让与生母吕雉,自己前往更为偏远的未央宫,成了汉室孝道典范。
是故东都洛阳皇城虽然没有未央宫,却把长乐宫的名字继承了下来。
长乐宫规模仅次于皇帝寝宫北宫德阳殿。
刘辩内心忐忑的进入长乐宫,只见宫门中内侍宦官和宫女站作两排,而寝宫之中何太后面若冰霜的跪坐于正中桌案之上。
“跪下!”
刘辩还在踟躇要不要给何太后见礼,便听何太后怒斥一声。
刘辩愣了愣,他终究是个现代人,对何太后又没有什么感情……不,不要说他,即便是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也对何太后没什么感情。
眼前这女子前半生忙着争宠,害死不少灵帝嫔妃,怕被报复而将刘辩自幼养在民间,后半生因害死王美人后灵帝和其怄气,终驾崩也未见过何太后,是故何太后即便是刘辩大婚,也未曾出宫看望。
在原主人的记忆中,见过何太后第一面,便是当世灵帝病重,何进将他接入皇宫,眼前的何太后居然嫌弃刘辩性格内向懦弱毫无皇家礼节,和其生活的几个月里,动轴就是呵斥辱骂。
身体原主人,对于这个母亲,心中只有害怕。
是故刘辩根本没有跪下,反而皱眉看着何太后。
“哀家让你跪下!你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么?”
“……”
但是刘辩转念一想,今日所作所为太过惹眼,若是此时自己再和何后硬杠对线,只怕传入袁氏和董卓耳中会引起二人忌惮。
毕竟以往刘辩羽箭何太后,就如老鼠见了猫。
更何况他身后便跟着王仕。
随后他一咬牙,缓缓跪在地上,低下头不让何后看到自己的眼神。
“孽障!哀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当初就该让你父皇将你贬为庶人,左右你父皇更喜欢那个小杂种!”
何后见刘辩跪下,立马破口大骂起来,倘若前世刘辩看到如此美女骂街,说不定会饶有兴趣的驻足看个新鲜,而此时他确实满心厌恶。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哎哟哟,居然去捧董卓那贼!你知不知道,当日若是没有董卓和丁建阳,张让赵忠他们根本不会死!
没了张让赵忠,谁还会替你卖命!你以为你那死鬼……你父皇给你留下多少遗产?国库早就空了!没有张让赵忠为你敛财持账,以后你想再纳个嫔妃你都纳不起!”
这……
刘辩原以为何太后会说出没了张让赵忠,何人制衡世家这种话,哪知晓眼前这短视的泼妇居然在意的是十常侍能帮内帑充盈。
他低下头张了张嘴,心中差点被气笑。
果然得是她何太后啊!倘若不是短视,岂能做出暗害灵帝子嗣这种事?倘若不是短视,岂能与何进作对做骑墙了两面派?倘若不是短视,岂能因为赵忠张让的些许小利默许十常侍残杀何进?
别不信,十常侍在灵帝死后便投入了何太后和何苗麾下,十常侍调兵在南宫伏杀何进一事若是何苗何后兄妹二人一点不知,谁信啊?
是,何进和何苗何太后是亲兄妹,但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何进自小就受到后妈冷眼相关,老实的何进早早担负起养家之责,深知豪强寒门之苦,这才心心念念想要成为世家。
可惜何太后和何苗兄妹二人,一个觉得何进是因为自己入宫得到宠幸才成为外戚,一个不服大哥成为大将军被士族拥护执天下权柄,二人皆默许了十常侍伏杀何进。
可是哪知士族们绝不会放过同时外戚的何苗,袁术当即趁着讨伐十常侍屠尽何苗满门。
这点前世刘辩做三国知识视频时也曾解读,可是当真身临其境,却还是忍不住满心悲哀。
此时只听王仕躬身道:“娘娘明鉴,陛下一向仁厚聪慧,今日所言必不是陛下所想,背后空有人撺掇。”
“有你说话的份吗?”何太后一声呵斥,怒道,“哪里来的野狗乱吠,拖下去掌嘴!”
刘辩心中暗恨王仕绝对是袁氏的眼线,此时就是想调出他背后的“高人”。
“对!是哪个撺掇你在朝会上胡言乱语!?”
何太后见刘辩不予开口,斥道:“说话!闷葫芦么?!”
“禀母亲,皆是儿臣自己所想……”刘辩强忍心中厌烦,装作一副委屈模样,“舅舅身死,我母子在宫中无依无靠,儿臣观董卿……董卓孤军救驾,是个忠义之人,若是拉拢其为外戚掌兵权,也能让咱们母子有所依靠。”
“放屁!”
何后骂了一声,可是看着眼前亲生儿子那和自己五分相似的面庞,终究心软下来。
“算了,你起来吧。辩儿,你现在是天子,口含天宪,不可随意开口。
你父皇一辈子讲究制衡,你怎能轻易授予通天权柄与外人?
况且外戚固然可成为皇帝后背,可你要知道是什么外戚,董卓姓董,为娘姓何!你难道不知董太后怎么死的么?!
若今日不是他识时务,推辞了你的胡言乱语,只怕成为了永安宫中那小杂种的舅爷!他不是你的外戚,明白吗?”
“呼……”
何后自以为聪明的教导刘辩一番,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自己这儿子的愚笨让她操碎了心。
“有那功夫,你不若多多亲近司徒袁隗,袁家四世三公,一门忠烈,这才是你要拉拢的对象,朝堂如激浪之海,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你需得万分小心才是。
也罢,过些日子为娘差人从南阳族人中挑选一二可用之人培养,未来与你作为肱骨便是,你去吧,好好反省一下,不过你今日表现倒是和平素大相径庭,能在群臣面前侃侃而谈也算进步。”
“儿臣告退。”
刘辩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只会杀人的傻妇人宫里多待,生怕愚蠢会传染。
还好意思说什么宦海激浪,连当今局势都看不清楚,明眼人都知道袁氏即将掌控朝堂大权,作为帝王未免皇权旁落,面对的就是袁氏这座大山。
还让他去拉拢袁氏!凭什么?凭她杀女人很厉害么?
何后看着刘辩离去,轻轻舒了一口气,今日刘辩之行为虽然稚嫩而愚蠢,但是确实让她眼睛一亮,不禁怀疑这个少年天子,当真那么荒唐无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