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不团圆无趣
不同地域不同场合的观众对于演剧活动也会有一些特别的要求,比如宗族社会就不能接受子嗣死亡之类的剧目,田仲一成认为:“元杂剧《赵氏孤儿》之中,程婴为了救出赵氏孤儿,牺牲了自己的儿子,这种自己灭亡子嗣的行为,明清江南宗族是万万无法接受的。四大南戏便是符合宗族社会的最佳选择,南戏戏文的作者也在潜意识之中,使其戏曲适应于宗族社会的观众的生活意识。”[13]
不仅如此,特别的家族也有特别的忌讳。我们都知道“梁祝故事”的结尾,祝英台给梁山伯祭墓,墓地突然打开,祝英台跳了进去,然后双双化蝶,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如此浪漫的艺术处理却在一个名叫“梁宅”的村子遭到坚决抵制。著名戏剧家洛地曾经跟随剧团在这个梁姓村庄演出,村里老人事先就一再叮嘱,梁山伯和祝英台都不能死,不仅必须活得好好的,还得幸福美满。可是,梁山伯不死,这化蝶戏可就没法演了。导演只好临时改剧,让梁山伯装死,设计潜伏在墓中,祝英台一到,马上从墓中跳出来跟她团圆。这还不算,还非得把马文才给弄死了,方解梁家人心头之恨。[14]
难道剧团就不能坚持艺术原则,不向观众妥协吗?不能。剧作家陈仁鉴也有过一次改戏的遭遇:“我曾写过一个戏,结尾就是好人被杀,坏人得势。结果观众看后愤愤不平,有的围住剧团叫骂。剧团不得已强迫我改成好人胜利,于是观众不再议论了,看完戏回家安稳地睡觉去了!”[15]
梅兰芳说:“旦角戏的剧本,内容方面总离不开这么一套,一对青年男女经过无数惊险的曲折,结果成为夫妇。这种熟套,实在腻味极了。为什么从前老打不破这个套子呢?观众的好恶,力量是相当大的。我的观众就常对我说:‘我们花钱听戏,目的是为找乐子来的。不管这出戏在进行的过程当中,是怎么样的险恶,都不要紧。到了剧终总想看到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把刚才满腹的愤慨不平,都可以发泄出来,回家睡觉,也能安甜。要不然,戏是看得过瘾了,这一肚子的闷气带回家去,是睡不着觉的。花钱买一个不睡觉,这又图什么呢?’”[16]可见,市场需求决定着戏剧编演和故事讲述,如果观众不喜欢,市场不认可,这样的戏剧和故事就只有两种结局,要么修改结局,要么退出口头传统。
对于普通的民众而言,现实生活本来就是“不如意事十常有八九”,如果故事只是现实生活的再现,那我们直接照照镜子,看看身边街坊邻居的生活故事就好了,何必要看戏?看戏,就是为了满足我们对于幸福生活的幻想。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指出:“我们可以断言,一个幸福的人从来不会去幻想,只有那些愿望难以满足的人才去幻想。幻想的动力是尚未满足的愿望,每一个幻想都是一个愿望的满足,都是对令人不满足的现实的补偿。”[17]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光棍汉,看个戏还不让主人公娶个漂亮媳妇,这戏还有什么看头儿?
故事总是要表达人的感情和愿望。比如,湖北一位著名的故事婆婆就特别擅长讲述婆媳关系的故事(如《雷打恶媳妇》《行孝的媳妇》《媳妇弄草包包面给婆老吃》《三姊妹》等),故事中所有不孝敬公婆的媳妇都落得可悲的下场,故事结局基本是一致的:“一金钩子闪,一炸雷,把她(媳妇)打死了。”[18]据一位长期研究该故事婆婆的学者介绍,现实中该婆婆与媳妇的关系就曾非常紧张,可见婆婆在故事中表达了强烈的感情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