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年时

日本作家东野圭吾这样形容暗恋：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对于宋乔伊来说，她于李恪的感情，莫过于此。

春天离开的速度，是每日北上15公里，可能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樱花仅开十天，春风只吹半月，春光短暂，刹那之间而已。而宋乔伊对李恪的喜欢，却横跨了十个春天。她拿出所有的喜欢，只是默不作声。

这些年，宋乔伊就像是在朝着深渊扔石子，屏息凝神，不求有丝毫回音，只希望对方顺遂。她并不擅长爱人，也没有被教导过何为爱的定义，宋乔伊只能捧着一颗心，把每一次关心都化成标准答案的尊重与分寸。

她的所有喜欢，始终是带着朋友的尺子去丈量与李恪之间的距离。宋乔伊的爱慕让她没有办法控制心情，可是，她的出身与家教，也决定了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成为一个破坏别人感情的人。

怎么说呢？就当是宋乔伊在数次挣扎后，终于败下阵来，承认并接受了这一段毫无指望的暗恋吧。如果不是季劲不留余地地发现了宋乔伊的秘密，她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情愫。

“是，我喜欢他。”宋乔伊没有否认。

季劲有看透她心事的能力，宋乔伊不想藏，也知道藏不过。

“多久了？”季劲接着问。

“十年。”宋乔伊轻声说。

季劲明显愣了一下，十年，三千多个日夜。他看着宋乔伊平静的神情，一时间竟不知是继续以林霁表哥的身份去捍卫自己家人的婚姻，还是给予宋乔伊多一些信任，听听她的故事。

毕竟，迄今为止，宋乔伊没有做出任何一点过分的举动。可是，做战略咨询顾问，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帮助客户规避风险。在季劲的认知里，他的表妹善良娴静，与丈夫更是神仙眷侣，经不起一丝一毫的风波。

季劲正在思考，反倒是宋乔伊显得更为坦荡，她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回过头看他。

“进来聊吧。”

“嗯。”

宋乔伊的冰箱空空如也，酒柜上却有好几支不错的红酒。宋乔伊向来有喝红酒助眠的习惯，对红酒却不精通，能拥有酿造精良的佳物，还得益于她长期出差获得的酒店积分。

宋乔伊正准备挑选一支，被季劲制止了。

“胃不好的人不能喝红酒。”

“季劲，你应该去做警察。”

宋乔伊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行动上还是十分听从季劲的建议。她把红酒放回了原处，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还未拆封的写着“赠品”的新杯子。清洗之后，宋乔伊给季劲倒了一杯水。因为工作比较忙，她一直忘了买热水壶，以至于只能委屈季劲喝冷水了。

季劲没说什么，他低下头喝了一口水，在心里确认，宋乔伊独自居住在这里，是真的没有任何的访客。换句话说，宋乔伊是真的没有任何朋友。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宋乔伊在季劲对面坐下，她把披散在肩上的头发随手绑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

“发现你喜欢李恪？”季劲明知故问，他还是在判断宋乔伊的反应。

宋乔伊点头，她自认为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端倪这么明显。想要避免产生误会，宋乔伊必须找到自己的漏洞。

“就刚刚。”季劲说。

“刚刚？我刚刚什么都没有做啊。”宋乔伊不解。

“是眼神。”季劲回答：“你看向李恪的时候，眼神出卖了你。”

宋乔伊黯然。如果问题真是出在了眼神上，那么，她接下来，最好不要再和李恪相见，以免给他和林霁带来烦恼。

季劲看到宋乔伊沮丧的样子，不忍心，安慰了一句。

“你不用这么担心。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和我一样，观察得那么仔细。”

宋乔伊微微颔首，叹了一口长气。

在认识宋乔伊之前，季劲就从林霁口中听闻过李恪这位热心的小学妹。李恪在非洲做无国界医生，需要一笔援助资金，这位不算熟悉的小学妹，当即捐赠了自己当时所有的奖学金。当李恪想要进入战略咨询行业时，季劲曾在表妹的拜托下，在百忙之中准备帮李恪做面试模拟，却没想到李恪的小学妹早已妥帖周到。她准备的面试资料，对于刚进入麦恩公司的季劲，亦有不少启发。

季劲还听说，李恪的小学妹对其可谓是有求必应。出于保护表妹林霁的考量，季劲好几次直接出言提醒林霁，要好好调查这位小学妹的用意，无奈林霁太过于单纯，根本没往歪处想。季劲又自行试探了李恪好几次，确定李恪与小学妹日常几乎没有交流后，才勉强放了心。

之后，听闻林霁的妈妈想要为季劲操心婚姻大事，且对象就是那位小学妹，季劲抱着好奇的态度，同意前往，想要一探究竟。如果对方真的来者不善，对李恪有企图，那么自己身为林霁的表哥，就一定要在源头警告对方。如果只是自己误解了，那么，吃完一餐饭，也是了了长辈的一桩心事。

只是，让季劲始料未及的是，那位小学妹就是自己当时同一个项目组的宋乔伊。

宋乔伊本处在工作的旋涡里，刚在医院里看急诊，挂着吊瓶和自己发泄情绪，要求退出项目组，此时却如约出现在西餐厅。唯一的理由，只有可能是——她不想对李恪失信。李恪对宋乔伊，一定很重要。

那次会面，让季劲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非常确定宋乔伊对自己的表妹夫必然有感情，可是，当他逐渐观察下来，却始终没看到宋乔伊的任何不当举动。她从不主动联系李恪，就算是被米娜那样欺负，她也是选择自己去面对与解决，不知“卖惨”为何物。与林霁相识后，宋乔伊虽然对她诸多关心，可是，这种关心不像是居心叵测，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谢，一如宋乔伊对自己的家人一样。

宋乔伊应该很少有人对她那么好，以至于，不知道如何报答的她，便把自己知道的最好的东西都还给他们。

古人说，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而宋乔伊的回报，是不计成本的。这么看来，对宋乔伊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坦白说，今晚，季劲送走了李恪后，独自来找宋乔伊，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他只是看到了宋乔伊眼里的悲伤，他有点担心，这个秘密在宋乔伊的心里久了以后，又要如何消散呢？

那不是秘密，那是压在宋乔伊心里的石头。

季劲怕她已经喘不过气来，又不懂如何求救。

可是，当他听到“十年”这个词时，季劲知道，这块石头，很有可能已经与宋乔伊血脉相连。若是要搬去，就要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

“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季劲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沉重。

“李恪的额角有一道疤痕。”宋乔伊缓缓地说：“面相学说，额头是不宜出现疤痕的，因为额头是相当重要的一个位置，主宰着早年的运势，关系着事业的发展，也代表着富贵福气。他那道疤痕，是因为我留下的。”

季劲听到这里，侧过身，安静地等待宋乔伊继续说。

“那个花盆本来应该落在我头上的，是路过的李恪推开了我。”宋乔伊深呼吸一口气，时隔多年，当她闭上眼睛，还是能看到鲜血直流的李恪安慰哭成泪人的她，告诉她“不用怕”。

“是意外？”季劲问。

“是我妈。”宋乔伊说。

季劲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乔伊。虎毒尚且不食子，宋乔伊的妈妈为什么要用花盆砸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李恪不知道他当年救下的女学生就是我。我爸去世以后，我一个人在美国读书生活，直到季劲去了麻省理工大学读研究生，我才去他学校，想办法溜进了他们的迎新晚会，成了他误认为的‘小学妹’。李恪去非洲以后，我知道他与林霁在一起，我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宋乔伊向季劲解释：“你放心，我不会做出任何对林霁不好的事情的。”

宋乔伊说的没有错。至今，李恪都不知道宋乔伊并不毕业于麻省理工大学。但是，他们二人是中学校友，这么看来，叫一句“小学妹”也不为过。

季劲还处在惊愕之中。他无法指责无望地暗恋着李恪的宋乔伊，无法批评一路追随着李恪却不敢惊扰的她，无法不去心疼举步维艰、生怕伤害到别人的踽踽独行的她。

良久，季劲把杯子里的凉水喝光，才挤出了一句话。

“宋乔伊，如果你找不到方向，就朝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