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惊叹号

宋乔伊扪心自问，她与季劲的相亲过程不算难捱。

事实上，他们只是安静地面对面各自吃完了碟中的食物，与邻桌学生们热闹的场景相比，可谓是礼节得当。一眼望去，全是上下级之间的分寸，毫无男女之间的情愫。

季劲还算绅士。即使宋乔伊已经事先说明由她来买单，最终她也还是没有抢到付款机会。令宋乔伊稍有些惊讶的是，连她扬言请学生们的鲜榨果汁的费用，也是由季劲一并负担了。

钱数不算多，重要的是，季劲本不需要如此。

二人并肩站在路边，在等出租车回入住的酒店的时候，宋乔伊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与季劲对一下口径。

“回去以后，如果你家人问起，你要怎么说？”

“照实说。”

“怎么照实说？”

“相亲对象是我的同事。”

宋乔伊真是头疼，这个季劲，难不成是个书呆子？不像啊，季劲怎么说也是一个职场上的传奇人物，刚刚猜测她的想法更是信手拈来，怎么这时候看不出她到底想要说什么了呢？

“季劲，我老实和你说吧，你很好，但是，我们肯定不合适的。”

“嗯。”

“大哥，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啊。”

季劲偏转过头，看着宋乔伊气呼呼的神情，着实困惑。他不是肯定了宋乔伊的说法吗？要怎么更清楚呢？

出租车到达，宋乔伊径直拉开车门，坐在了后座。待季劲在身边坐定，宋乔伊报出了酒店的名字，左手撑着头枕在车窗上，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和季劲沟通。

过了大概几分钟，季劲恍然大悟地感慨了一句。

“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说三点？”

“啥？”

“麦恩公司的战略咨询顾问，说任何事情都要说三点。我以为只是工作中要这样。”

宋乔伊惊呆了，季劲的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啊？

曾有一个行业内知名的笑话，用于揶揄麦恩公司的战略咨询顾问。

一个牧羊人，正在草地上放羊，忽然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年经人走到牧羊人面前说：“老先生，我可以为您服务，我将告诉您，这群羊有几头，作为酬劳，您需要给我一头羊”。

牧羊人还未作答，年轻人就开始了工作。

年轻人用笔记本电脑无线上网，连接上NASA的内部网，调动低轨道卫星，通过软件分析卫星遥感成像的图片。

数十分钟后，年轻人再次走到牧羊人面前：“老先生，您的羊群共有763头。”

说完后，他抱起一只羊就要走。

牧羊人这时叫住了年轻人：“年轻人，如果我能猜出你就职的公司，你可不可以把酬劳还给我？”

“可以。”年轻人答。

“你是麦恩公司的。”牧羊人说。

年轻人很惊讶：“您怎么知道？”

牧羊人笑了：“有三个理由足以让我知道。首先，我没有请你，你自己就找上门来；其次，你告诉了我一个我早已知道的东西，还要向我收费；最后，一看就知道你不懂我们这一行，你抱的根本不是羊，而是一只牧羊犬。”

麦恩公司的战略咨询顾问，分析任何事情，都尽可能只说三点。主要是为了能让客户准确抓到重点，并保证清晰的表达。季劲竟将此准则作为总结宋乔伊无奈的原因，真是令宋乔伊哭笑不得。

在震惊之余，宋乔伊回想起自己指出男学生的椰子鞋是假鞋时，鞋舌、鞋头和鞋底，不仅是三点，还刚好符合了麦恩公司战略咨询顾问的MECE法则。观点之间相互独立，且完全穷尽。这么看来，好像真的是“职业病”。

见宋乔伊没有回答，季劲思忖过后，重新回答了宋乔伊先前的问题。

“第一，相亲是姑姑安排的，是好意，所以我来了。第二，你说得对，我事先不知道是你，只知道是麻省理工的校友。第三，我会实话实说我们先前已经认识。对家人要坦诚，这是我的原则。”

宋乔伊盯着一本正经的季劲，缓了缓神，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镇定精神。

“没了？”

“嗯。”

“季劲，我是要问你，如果你家里人问我们相处得怎么样，我希望你说我们不合适。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嗯。”

“能不能不要再‘嗯’了？”

“这个问题也要用三点回答吗？”

“……不用，反正你记得这么说就行了。”

如果此时有一片旷野，宋乔伊一定会飞速狂奔，从而排解内心的崩溃。无论季劲在工作中多么铁血手腕，在生活中，尤其是面对女性时，他似乎总是少根弦。若说男人来自金星，女人来自火星，那么季劲一定来自于金星上最古老的部落，至今还在用手抓饭，不知女性思维为何物。

宋乔伊暗叹人与人之间的区别，远远大于人与猪之间的区别。

季劲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他接起了电话，几声“嗯”之后，挂断了电话。凑巧的是，季劲的电话刚结束，宋乔伊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来电号码是麦恩公司调查部门的专用电话。

几句话的简要交谈后，宋乔伊的脸色由多云转阴。

她被投诉了。并且，投诉人是米娜。

“被投诉的理由是？”

“米娜说，你不尊重人权，逼她加班。”

宋乔伊如鲠在喉，米娜并不知道她要下项目的消息。难道就因为在餐厅时，她发了一封工作邮件给米娜，就是不尊重米娜的休息时间了吗？

内心痛苦至极时，宋乔伊思考过是否要断了米娜的麦恩之路，充分暴露她能力不济的事实，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来。未曾想米娜恶人先告状，声泪俱下地指责宋乔伊不近人情。

在崇尚人人平等的麦恩公司，米娜以“不尊重人权”为由，投诉宋乔伊。难怪不过半小时，宋乔伊就陆续接了不下五通电话，均是问及宋乔伊对米娜的态度。

在宋乔伊接电话的过程中，季劲在旁一直保持着缄默。直到酒店门口，宋乔伊的电话还没有结束，季劲默默付了车费，独自搭乘电梯回了房间。

宋乔伊知道，季劲是在避嫌，同时，作为项目经理，他亦会被问话。

“乔伊，事情我了解了。为了避免撤走米娜引起客户的注意，你延缓去下一个项目的计划，配合季劲完成这个项目。”

宋乔伊听到调查部门的这段话时，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场仗，她与米娜两败俱伤。

米娜的废柴能力跃然纸上，众人皆知。自此以后，基本不太可能再被重用。

可是，宋乔伊也好不到哪儿去。在麦恩公司，加班是家常便饭。但是，因为加班弄得场面难看的，宋乔伊还是第一个。米娜的控诉，足够让旁人相信，宋乔伊的情绪管理能力与团队合作能力都还有极大的成长空间。

就算季劲还愿意帮宋乔伊推荐到PC项目，只怕，也无人敢收了。

枪声过后，没有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