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惊人、最美丽的城市
画家琴尼诺·琴尼尼曾在一本创作于1400年左右的绘画手册中给自己的学徒提了一条建议:“始终努力向你能找到的大师最好的作品学习,并且从中找到乐趣。如果你能进入一个大师云集的地方,那就更好了。”毫无疑问,当时的佛罗伦萨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或许是学习绘画和雕刻的天堂。
瓦萨里曾在自己的作品中抛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如此之多敏锐和极富创造力的灵魂都来自托斯卡纳呢?他总结出的最重要原因是托斯卡纳的“空气”,也就是气候。这个假设相当大胆,但实际上只能证明,同时代的人也有同样的疑惑,即在当时的托斯卡纳,为何创造力如此空前地爆发?而这种创造力的集中爆发正是我们所知道的“文艺复兴文化”。16世纪出版的被称作“回忆录”的编年史和日记,都反映出人们的自豪,这一时期也被称为文艺复兴早期。佛罗伦萨的执政官和历史学家列奥纳多·布鲁尼[1](约1369—1444)的《佛罗伦萨史》是一部描绘佛罗伦萨辉煌与荣耀的作品,也确定了当时社会的主旋律。其他人也唱响了同样的赞歌。商人乔瓦尼·鲁切莱(1403—1481)感谢上帝,让自己得以出生在“不仅是基督教世界最惊人、最美丽的城市,也是世界上最惊人、最美丽的城市”;贝内代托·德伊(1418—1492)写道:“当时佛罗伦萨的辉煌无与伦比,整个意大利都无比敬畏,只有在米兰,我们才能看到同样的景象。”
确实,佛罗伦萨曾经是地中海的国际性大都市,贸易网络遍及半个欧洲,一直延伸到北非和中东,直接与太平洋世界的经济贸易相连。编年史家戈罗·达蒂(1362—1435)曾记录道,佛罗伦萨人的足迹遍布世界,能够随时获悉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闻和消息。贸易、银行业和各种各样的手工业吸引了巨大的财富。凭借“中世纪的美元”弗罗林金币这一有力武器,佛罗伦萨发动战争,获得大农场,建造宫殿和别墅。贝内代托曾引用过这样一句俗语:“有房及有土地者,可弯腰而不摔倒。”事实上,佛罗伦萨的政治就是金钱政治:在共和国的外表之下,统治着这座城市的其实是金钱和财产。老科西莫·德·美第奇(1389—1464)是美第奇这个庞大家族的实际建立者,也是一位精明的权力操纵者,当协商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决定一切的便是金钱。他的朋友和客户在其羽翼下担任佛罗伦萨市政府的要职。相反,任何对他构成威胁的人都尝到了被流放的痛苦滋味。而在1433年,里纳尔多·德利·阿尔比齐的势力接管佛罗伦萨后,老美第奇自己也被流放了。但又一次政权颠覆后,他得以在第二年回到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共和国是当时意大利半岛五大邦国中最小的一个。除了美第奇政权之外,还有威尼斯、米兰、教皇国和那不勒斯王国。1453年,奥斯曼帝国征服了君士坦丁堡,在其影响下于1454年签订的《洛迪和约》才确立了上述五大邦国之间不太稳定的平等关系。这才给意大利带来了长达半个世纪的相对和平时期。
城市社会之间和意大利各个邦国之间的权力斗争不仅通过长矛大炮展开。他们彼此炫耀自己拥有的东西,还铺开一张由艺术、诗歌和学术作品织成的灿烂辉煌的薄纱,讲述残酷的权力争夺和对金钱的贪婪掠夺。对节日、比赛和胜利的描述充斥于那个时代的编年史。从贝内代托·德伊的记录当中,我们可以看出,佛罗伦萨总是充满竞争精神。一位统计学家列举了“佛罗伦萨的斗争”带来的好处:108座教堂、23个宫殿、50个广场、270个羊毛工作坊,以及44个金匠和银匠工作坊、83个丝织工作坊,还有33家能够兑换世界上任何一种货币的银行。他同时还提到了佛罗伦萨的建筑物:圣母百花大教堂、乔托钟楼、主教座堂、巨大的圆顶、人行道、圣母领报堂、美第奇家族和鲁切拉家族的墓群,以及“成千上万其他的建筑”,“简直相当于一个新的罗马”。最后,他还列出了每年佛罗伦萨的大型庆祝节日,并且感叹道:“哦!罗马人!哦!那不勒斯人!威尼斯人!热那亚人!锡耶纳人!费拉拉人!卢卡人!还有意大利其他各个地方的人,把你们的城市和我刚才说的辉煌比较一下吧!把你们的城市和我所描述的佛罗伦萨比较一下吧!还有黎凡特人!索里亚人!塞浦路斯人!罗得西亚人!西西里人!马尔凯人!罗马涅人!你们能否说得出另外一个城市,有哪怕佛罗伦萨四分之一的辉煌吗?”
当谈及佛罗伦萨的伟大及其竞争者所建造的别墅和宫殿,美第奇家族、斯特罗齐家族、碧提家族的宫殿,可以用中亚的独裁者帖木儿(1336—1405)曾经夸奖自己的宫殿的原话来表达:“若对我们的伟大有所怀疑,就去看看我们的建筑吧。”艺术作品、建筑和节日场景正是社会地位、权力和荣耀的直接体现。这些作品的拥有者获得了声望,也因此与普通人区别开来。同时,投资艺术品另一个更简单的原因不能被忽视:美让人愉悦,而且也是一种消遣。美第奇家族的一员乔瓦尼·鲁切莱承认,比起挣钱来说,花钱更让人快乐。他也是文艺复兴运动最主要的赞助人之一。
宗教,是委托制作艺术品最重要的原因。黑死病瘟疫爆发以后,在佛罗伦萨,许多人于1347年或1348年死去,街头巷尾都能闻到尸体的臭味。在瘟疫发生之前,佛罗伦萨有9万居民,瘟疫最初就死了将近三分之一。进一步发展的瘟疫对城市人口的恢复构成了阻碍,在1450年的时候,佛罗伦萨的城市规模进一步扩大,但是在这座大都市里只有5万人,他们仿佛迷失在巨大的迷宫之中。大约创作于15世纪最后30年间的第一幅关于佛罗伦萨市景的半写实绘画《链条围绕的城市图景》,描绘了大片鲜有人居住的被植被覆盖的土地,虽然事实上当时从乡下迁入城市的移民已经让佛罗伦萨的人口恢复到了瘟疫前的规模。
佛罗伦萨的经济也遭受了重创。在瘟疫发生之前,佛罗伦萨每年大概能织出6万至8万包布,到了1470年左右每年只有2万包了。流行病虽然杀死了很多人,但是并没有影响到其财产。死者的钱和土地被幸存者继承,不仅被用于贸易和土地投资,还为人的灵魂事业添砖加瓦,他们把财产捐赠给群众,分发给穷人,用来购买艺术品。老科西莫·德·美第奇下令修建了圣老楞佐圣殿的一座小圣堂,并为圣马尔谷圣殿宗主教座堂(简称为圣马可大教堂)的教士们捐赠了一座新的修道院和一个图书馆。根据穆杰洛山谷圣方济会的托钵修士的记录,还有其他教堂也得到了捐赠。就美第奇家族这一系列不设限制的损赠行为背后的原因,认识银行家老科西莫本人的韦斯帕夏诺·达·比斯蒂奇提供了难得的见解。“自从致力于佛罗伦萨的世俗事务以来,像大多数统治国家和渴望站在权力顶端的首领一样,老科西莫不可避免地已经几乎把自己的良知都抛诸脑后……而且他本人也认为,自己拥有的金钱来自并不完全正当的生意。至于这些钱的来源,我并不知道。”通过自己的一系列善行,老科西莫获得了良心上的安慰,以上帝之名洗白了自己的账户。
也就是说,对权力的争夺、对宗教的虔诚,加上生活的无聊,使佛罗伦萨人及其盟友与对手都纷纷投资艺术和学术。文艺复兴的“创作者”从中受益。列奥纳多的职业生涯也将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这一点。而且,佛罗伦萨也真的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之一。
注释
[1]即利奥纳多·布鲁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