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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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小青注定了要让妈妈目瞪口呆,她掩人耳目地上班下班,却偷偷参加了一系列考试,录取通知来了,她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究生。

柳小青知道这一去就是一去不回,人心都是肉长的,其实她惦记那些被她伤过的心呢!说一声再见太随便,必须留个永久的纪念,默哀那些被她无意中摧毁的青春。她的哀怨要通缉那个逃跑的自私老男人,她自己却不愿意扮演无情角色。

送什么给那些曾经用情在她身上的人呢,最好是相似却不同的礼物,不要厚此薄彼,免得他们知道了有遐思或有愤恨?小青收拾办公桌辞职,忽然翻开了杰瑞米的礼盒,一朵漂亮的玻璃玫瑰。

没有留小老外的电话号码,说起来,要送礼物也缺不得杰瑞米,不过,他只是擦身而过,送个皮钱包什么的就够了,不过要请他吹些玻璃花玻璃鹰出来,玻璃花送给小资情调的上海男人,玻璃鹰送给那些强势进入上海滩的新上海男人。

计较停当,柳小青叫一辆大众出租车,把自己送到苏州河边的创业园区,她沿着夏季的河岸走,柳树上知了喊出一浪又一浪,比柳叶的波涛更有炎夏的气势。小青忘记了玻璃工场的门号,但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小老外的那个河堤,她站到河堤上,一边看烈日下发黑的苏州河,一边寻找那个窗户。

玻璃的东西经不得砸,砸碎了就是碎了,补也补不起。杰瑞米失手砸碎了玻璃金鱼,没想到皮玲当朱明国的面,把杰瑞米送她的所有玻璃礼物都拿到窗口,一样样扔了出去。剩下那只碧绿的玻璃阳物,她笑嘻嘻举了起来,让朱明国看,对杰瑞米说:“杰瑞米,其实你就是这个东西!”她把这玻璃块儿对准自己的嘴巴,让杰瑞米难堪,她说:“我该一口咬死你!”然后她背诵被她烧掉的那封信,说那个台湾婊子在酒吧等你,等你这个骑士去骑。

皮玲走了,当夜就走,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丢弃了杰瑞米给她的一切纪念品。朱明国送了她一程,回来对杰瑞米说:“杰瑞米,你就是一个老外,根本弄不懂中国女人!”

杰瑞米这些天都在玻璃工场里起早摸黑,他需要工作,需要高温炉送出的热量,加上上海夏季的气温,一起来让他忘记皮玲的体温。他晚上不敢回朱明国的公寓,那里的房间太空旷,无法久呆。

他听着师父的指挥烧完又一只大玻璃球,跑到窗口去透气,一抬头,一个大雷,他又一次被柳小青电到了。

柳小青说明了来意,她数了数,需要十三支玻璃水仙和九只玻璃鹰,水仙之间要花样不同,鹰之间要翅羽分别,这是柳小青一部分青春的留念。

杰瑞米和柳小青靠在苏州河堤上就着柳阴喝冰啤酒,杰瑞米问:“小青,我可以去纽约烧玻璃么?离你近一点?”

“何必?为了挣一朵玻璃水仙还是一只玻璃鹰?”小青笑笑。

“你让我有被雷击的感觉,小青。”杰瑞米说。

“你还是个孩子,杰瑞米。”小青淡然看着河面。

“我真的爱你,小青!”杰瑞米说。

“杰瑞米,”小青转过脸来,“听姐姐一句话:你爱的不是我!总有一天,你会长大,长大了你就明白啦!”

小青把啤酒瓶放在河堤上,向杰瑞米告辞,她笑得鲜艳:“杰瑞米,既然如此,既然你怎么也憋不住,装不成男人,那你就选吧,多做一朵花或者多做一只鹰,我算上你一个!”

师父对杰瑞米的私生活历来不发表评论,他自己没有在上海找过女人,每天都同威尼斯的老婆讲几句电话,好像那是他的能量棒。杰瑞米卖力烧制了不少玻璃球,满足了报纸报道后涌来的客户,他说要回意大利,师父大大的蓝眼睛仍然是无奈的神色,他说:“那就让马蒂快从米兰来帮我吧!”

杰瑞米分了工钱,请朱明国到酒吧喝一杯,缴清他的房租。他问朱明国:“你知道玲的下落?”

朱明国品了品加薄荷叶的龙舌兰,皱起了眉头:“小老外,你自由了,还去想她干吗?”

“我要回意大利了,想和玲告别。”杰瑞米年轻俊俏的脸有一点憔悴,喝了威士忌,眼眶红了。

“马可波罗也没你这么多情!”朱明国下巴对准角落里几个莺莺燕燕,“难道和她们你也要依依惜别?”

“玲不一样。”杰瑞米说,“玲是一朵鲜花,那些只是潮湿的菌菇。”

朱明国目瞪口呆,听得痴笑不止。等小老外一搬走,自己终于可以向视频里的太太和盘托出这不同一般的故事,他决定以杰瑞米的这句妙语开始他的叙述。“老婆,”他会说,“你不在家的时候,上海滩上的花和菌菇都在我们家过夜……”

不过,朱明国没笑多久,他看见杰瑞米哭了,哭得并不像个孩子,倒像个男人,他紧闭眼睛,泪水瑟瑟滚下来,掉在酒杯里,他扬起脖子,把酒和泪水一饮而尽,他说:“明国,我在你的国家和自己恋爱了一场。”

朱明国更稀奇这句话,可是他想不明白,他一直想,把鸡尾酒喝干了,觉得有些轻飘飘,一个女人扭着腰肢向他们走过来,她向杰瑞米递过一个眼波,说:“借个火?”

杰瑞米掏出打火机为女人点火,女人斜过脸,瞟一眼朱明国,对杰瑞米讲英语:“送我一支玫瑰?”

杰瑞米从泪水后面发出一个笑,他指指朱明国:“我的玫瑰送完了,问问他吧。”

朱明国云绕雾旋,他伸出手摸在女人柔软细腻的腰肢上,也来说英语:“我送你玫瑰吧?我和小老外住在一起!”

女人放下左手酒杯,把细长的薄荷烟交在左手里,右手“啪”地打掉了朱明国的毛手:“赤佬,吃豆腐呀你?”她悻悻然瞪了杰瑞米一眼,扭着腰肢走开了。

朱明国失意地远望着那了不得的水蛇腰:“臭婊子!倒贴老外的臭婊子!”

朱明国也把钱包拍在吧台上,又喊来一轮洋酒。他和杰瑞米碰杯,一个劲儿要杰瑞米答应:“我准备准备就去意大利找你,我租你房子住好?你行行好,到了意大利酒吧帮我当几次翻译,我也尝尝你们的菌菇和鲜花!”

杰瑞米笑眯眯答应他,他举起酒杯,三次喊叫:

“再见了!”

“再见了!”

“再见了!”……

喊叫的再见往往还担当不了真正的诀别,两个喝高的男人互相搀扶着横过定西路回去他们的家,拍打着电梯到了家门口。有个戴红帽子的小厮抱着膝盖在明国家门口打盹,他揉着眼屎看杰瑞米:“吹玻璃的意大利老外?”

杰瑞米好像看见鬼一样颤抖起来,面色雪白。小厮立起身,递过一个信封,一溜烟从楼道冲了下去,像一只出笼的麻雀。朱明国抢过杰瑞米抖个不停无法拆开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红请柬和一张金卡来。

他们向请柬怯生生望去,上面印着皮玲的舞台照。她秋波宛然,身段起伏。请柬写道:

本夜总会新晋头牌,巴国丽人,双语美女

皮玲自己的笔迹添了一句话:

送你001号贵宾卡……

门没有打开,杰瑞米跪在楼道口大吐特吐,朱明国拍着他的背,苦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