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和离
肖家宜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向谢如锦求饶,谢如锦让她去祠堂跪着,对列祖列宗忏悔自己所犯的罪过,何时清醒认错,何时再出来。
梦见下人跑来说二夫人突然腹痛有小产的迹象,他不顾一切的跑出去,着急的背影像极了与她洞房花烛的那夜。
梦见三夫人扶着她回房里,拿了主事令牌,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李嬷嬷背着肖萍被逐出府,被守门下人推了一把,李嬷嬷滚下楼梯,肖萍摔出几米远仍然未醒。
梦见送饭食的下人说,多亏景大夫妙手回春,二夫人已经无事母子平安,少爷说若二夫人生了小少爷便将她扶正,二夫人要母凭子贵了。
下毒害二夫人的事要彻查到底严惩不贷。
这个梦做了很久,她梦见很多很多。
现在没人来打扰她的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回忆。醒来时自己正躺在祠堂的蒲团上,蒲团三并一勉强让她蜷缩着,桌上整齐摆放着谢家祖辈的牌位,肖家宜翻了一个身,自己背对它们。
谢如锦违背了他“最爱”的誓言,三夫人进门之日,便是她不再敬奉谢家祖辈之时。
新的三夫人……肖家宜想起今早见到的妇人。
二夫人柳诗婷晚她半月入府,这三年来独得谢如锦恩宠,多半年前传出喜讯,全府上下当宝一样供着,势头如日中天。
饶是她这些日子也要多让她三分,生怕有个闪失,伤了谢府的第一个子嗣,可女子怀有身孕,不能再侍奉丈夫,有新人侍奉家主并不稀奇。
这事,本该由她这个正夫人来料理,可二夫人生怕她会在这时候趁虚而入,防她防的紧。谢如锦不在府中,她多次言辞隐晦地警告过肖家宜,莫在此时争宠,且不要多管她事。
谢如锦和二夫人的事,她就没有心思再过问,她身份使然,不可能给妾室保证不接近结发丈夫,只能在用度上对她更加宽厚,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并无心思。
事实上,接受了丈夫和他的小青梅,肖家宜的心早就清明。
每每见到的自己夫君对二夫人的疼爱怜惜,都觉得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如今他们有了期盼已久的孩子,这样应该就是夫君要的幸福美满。
肖家宜将这个孩子也看得极重,将娘家送来给她补身子的补品,全数送给二夫人安胎。
新生儿要穿的衣裳,都是她亲手缝制。
可惜,二夫人怀胎三月时,谢如锦却向她提出要纳三夫人进门,人早已经选好了,只要她点头挑个日子就能进门。
对方是谢家布坊的生意伙伴,名唤殷月生。
虽是女子,却在生意场上极有手腕,这般抛头露面仍保持着清誉多年,与她相识的男子都对她颇为倾心。
肖家宜帮谢如锦打理生意时,与她也有几面之缘,印象里她是极为骄傲洒脱的女子,她曾一度羡慕她不必锁在后院高墙内,没想到如今竟会委身做妾。
因此,谢如锦对她讲这事时,肖家宜颇为诧异。
他就这样轻易的辜负了他口口声声“最爱”的女子,而且是在为他怀着孩子的时候。
殷月生这样的女子,能够进谢家大门她却一点都不意外,商人永远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
只是这谢府,日后不得安宁。
肖家宜原本想答应,却想起此时二夫人有了身子,不宜受到打击,便以此为由回绝了谢如锦。
“二妹妹如今有了,需要夫君多些照顾,这三夫人的事我且先记在心里,等咱们府里长子出生,再将三妹妹接入府中可好?”
肖家宜记得谢如锦当时神情古怪,反问她:“你真的这么想?”
肖家宜心怀坦荡,与他商量道:“自然是如此,如今谢家长子最为重要,还请夫君忍耐半载。”
这是谢如锦最耐心听她的一次,他并未与她争执,就同意了三夫人迟些日子入门。
往日她的安排,总要落他两句“善妒,狭隘。”
过后几日,谢如锦来她这里勤快了些,但次次都被肖家宜以二夫人需要照看为由,撵走了。
以前,她做梦都梦不到他的和颜悦色,如今他的示好,她也视而不见。
许是在她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没过几日,二夫人挺着肚子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质问肖家宜为何抓不住男人的心,为何不回绝谢如锦要纳妾。
肖家宜里外不是人,耻笑:“要是能阻止得了纳妾,连你这个二夫人都进不了门!你还敢在我面前兴师问罪,且不看看你现在还是妾室身份!”
且他自己的女人孩子,他自己都不心疼,要她来心疼有什么用?心中不悦,凉凉顶了她几句。
谁想这一句惹出祸端,二夫人回去动了胎气,所有罪责全落到肖家宜头上。
她只记得,谢如锦怒气冲冲的跑进来,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
“我原当你贤惠,想善待于你,没想到你是这等蛇蝎毒妇!竟敢害诗婷一尸两命!”
此话一出,她就知道二夫人有了子嗣傍身,容不下她了。
再然后,她就听说三夫人进了门。不知道柳诗婷如意算盘落空,会不会一尸两命?
第一次,她整夜淋雨没能阻止二夫人进门,第二次,她佛堂禁闭三月,依旧没能阻止三夫人进门,还让她接了自己的权掌,管了府中执事。
那么还有第三次吗?
肖家宜闭眼自嘲的笑,她永远不会允许第三次出现在她生命中。
此次出去,她会修书一封,请大哥哥前来,为她作主和离。
……
临近入夜,祠堂更是清冷几分,香案上两盏油灯明明灭灭。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肖家宜自嘲,才过了年就入祠堂三月,前脚出后脚进。
现在她躺在蒲团上,背对牌位恭敬全无,事已至此她还怕失去什么?
她还有什么?
牌位无法回答她,晦暗不明。
门前有了脚步声,想是下人送饭食过来了。
肖家宜支撑着最后的教养起身,身子乏力勉强能站起,她已经孤立无援,再不照顾自己,受罪的还是自己。
打开门,来人身影窈窕,手中提着简单的包袱,眉宇间遮不住的精明干练,见她开门,娇笑道:“大姐姐有礼。”
……
今夜月亮圆润,三年前她嫁进来时也是这般圆,唯一不同的是那时高朋满座喜鞭砰响,今夜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三夫人面上遮掩不住的喜色,仅一日未见,她已脱去了身上那件水红色的烟纱,改为相对庄重的绸缎。
想来是得了权,在府中地位直线上升,端上架子了。
“大姐姐……不……肖小姐,相公已经为你准备好行礼,肖萍和李嬷嬷的去向,妹妹也已经为肖小姐安置妥当,请吧。”
说罢,从手上拿出一封信笺,递给肖家宜道:“这是相公亲手写的和离书,肖小姐可收好了。”
三年前正门入,三年后偏门出。
谢家夫人肖氏家宜,入门三年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夫念肖氏三年恪守本分,今与其合离,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在谢府最后的一段路,肖家宜没有失礼,拿着她的包袱从后门离开,消失在街道尽头。
……
三夫人站在高阁,凝望着谢府后门,那个浅白的身影渐渐消失。
手中一只精巧的白鸽,腿上绑着信笺,在她手中玩弄。
“小鸽儿,你说我要不要放你走?”三夫人低声道,回头转向另一个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奴仆环绕,与肖家宜离开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是二夫人的院子,谢如锦正因自己入门,哄着有身孕闹脾气的二夫人。
哼!
三夫人冷哼一声,将手中鸽子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