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表率
棋室内，两张坐垫，分别放在棋盘的左右两侧。
正襟危坐的羽田奇亚，戴着那顶新买的鸭舌帽，拉高帽檐，露出凌厉的目光。
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相拥的男女，好似在盯一堆垃圾，腮帮整个鼓了起来。
她不怪桥本，毕竟桥本是受害者。
桥本刚进来，什么也没做就被大仓老师扑袭，很明显，奇怪的是大仓老师。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大概是忍无可忍了！
羽田奇亚直接掀桌跳起来。
她是听秋山九段的指示来给老师做训练。
可老师却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老师，你不训练的话，咱可要走了。”
对局室静悄悄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个家伙依然在抱抱。
看到大仓八段对此无动于衷，她终于彻底爆发，夺门而出。
刚走到门前，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死死地拉住她，不准她离开。
她当然知道是桥本在拽她的胳膊，余光后瞟，可以看到桥本那哀求的目光。
她享受这种被依赖的目光，如果桥本肯出声求她，她留下倒不是不可以。
不过，还有另一只手正在掐她的屁股，带来剧痛，那只手来自大仓老师。
大仓老师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在说，喂，你这不识趣的母猴子，怎么还不走，难道是要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被这样的目光扎到，羽田奇亚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几分。
手掌握住老师的手腕，狠狠一拔，将屁股上那条毒蛇捏在手里。
大仓老师从桥本的怀里起来，向后一扯，摸着被捏疼的手腕，脸色阴狠地说道：
“好吧，既然羽田君赖着不走，那就留下来，看我和桥本君对弈……”
这句话很明显，是让羽田奇亚旁观两人亲热，却又不能插手。
羽田奇亚又把目光对准桥本，眼神中散发出滔滔战意，如同一位暴君。
桥本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把“复盘”搞成“对局”，给老师一个下马威。
老师当然不想和羽田奇亚对局，泪眼莹莹地看向桥本。
若论棋力的话，她也不能够稳胜自己最得意的门徒。
因此，转而又抱住桥本，猫咪般撒娇，对他投乖巧的表情。
这招当然很有效果，效果拔群以至于桥本对前辈投来遗憾的眼神。
但出于训练效果的考量，这次桥本宇太站在了前辈这边。
“老师，由你和前辈复盘，我在一旁观摩。”
“怎么能这样啊？”
听到老师不情愿的声音，桥本心满意足地笑道：“毕竟老师您也说了，要多和不同的对手对局，才能提高实力。”
看到羽田奇亚露出洁白又锋利的牙齿，大仓归蝶感觉自己就像是父母遗弃的小狗，差点儿呜咽起来。
然而，桥本宇太和羽田奇亚都明白，
这不过是装出来的弱者姿态。
对于大仓老师这种出身财阀世家的女孩儿，
装作弱者，获取同情已经是一种本能般的能力。
正如姜文小姐的电影《一步之遥》的开头，军阀武大帅的女儿武七，悲悲戚戚，找马走日帮她漂白黑钱。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段剧情，是化用了意大利黑帮电影《教母》的开头，弱势的面包店老板，请求黑帮老大教母出手，教训那些欺负自己女儿的恶霸。
但仔细分析的话，会发现，这根本是一层虚伪的表皮，里面藏的是另一套权力体系。
面包店老板是真正的底层弱势，她被欺负，请仗义的教母帮忙自己，她的可怜是真的。
武大帅的女儿武七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是来谈生意的，要把军队抢来的钱变成白色的，她的可怜是假的。
大仓老师的可怜自然也是假的。
强者擅于伪装成弱者，以此谋夺正义。
所以，她很娇弱，无论在谁眼里，她都要努力营造出受害者的氛围。
桥本宇太永远也不会看到老师最冷血的一面。
只有他的敌人，才会看到大仓归蝶最锋利的獠牙。
不过桥本和羽田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儿。
毕竟，真正对局的时候，老师是无法藏拙的。
……
……
复盘的工作之一，就是整理出棋谱中的实战型死活题，丰富题库。
死活题是棋士的做题集，棋士们都在做题，题集总有过时的时候。
开发新的题目，充实题库，是棋士的使命之一。
对于棋士而言，能够留给世人的只有三样东西，
一个就是棋士的名字与头衔，这是给外行人吹捧用的。
一个是继承棋道的弟子，这是自己留下的师承道统。
最后一个就是棋士的著作，这才是内行评价一位棋士的依据。
就如已故的元名人，竹中九段，这位婆婆在外行人看来，便只是一个时代最优秀的棋手。
但对于棋士而言，她的形象，则是由她的三部作品决定。
一部是《竹中手谈》讲的是，她的个人自传，可以为想要入职以及已经入职棋手的孩子们提供一些人生经验。
一部是《竹中死活题集解》，里面整理了竹中婆婆收集的一百道死活题，因为都是从实战中创造出的新题，因此对当时的棋士而言，极有意义，但对于本时代的棋士而言，除了一些经典题目，都会被时代所淘汰。
最后一部叫做《竹中对局名谱》，这是让孩子们打谱用的，里面有竹中婆婆常用的定式，但对于现在的职业棋手却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一个著名棋士能够留给这个行业的，便是这些东西。
棋士留下的东西流传越久，用的人越多，说明这东西的价值也就越高。
而现在，桥本宇太的工作，就是一边看着前辈与老师复盘，一边记录把足可以作为死活题的情况，记录下来。
只是，前辈与老师剑拔弩张。
原本还是在有模有样地上手做题。
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实战对练。
白子落在左上小目，羽田奇亚大大咧咧地笑道：
“老师，如果这局是咱赢了，桥本君今天下午的对局训练，请交给咱负责。”
现在的她，完全就是假小子模式，行棋风格也变得诡诈起来。
“凭什么？”
大仓老师脸色森寒，现在桥本正在埋头记谱，她当然不必继续维持可爱的一面。
“就凭咱的棋力在您之上，桥本君可以跟咱学到更多新东西。”
“大言不惭。”
现在羽田奇亚执白，大仓老师执黑。
短袖衬衫的短发少女，全然不顾下方自己的两条小白龙的困境，一味进攻中央腹地，似乎已经看出胜利的机会就在这里。
诡谲的无理手，让大仓老师有些错愕，在她看来，舍弃低处的地盘，并不划算。
可是结果却大跌眼镜。
“一目之差。”
是的，最后计目，大仓老师差了羽田前辈一子，真正的输掉了。
至于输掉的原因。
不存在所谓的问题手。
单纯是前辈对形势的判断已经在老师之上。
就在大仓老师想要大喊这不算数的时候，
假小子羽田奇亚已经用她漂亮的鼻子，碰到了桥本的鼻子，
用那绷紧的胸膛去撞桥本的手臂，
用那坏笑的眼睛去瞟老师的表情。
脸上的得意劲儿，别提多高兴了。
大仓归蝶愣住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
棋盘是她最看重的尊严。
这两个还都是她的弟子。
她会作出棋士的表率。
“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