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真意
伯耶笑了，虽然因为岁月的流逝导致他无论露出什么表情都永远会带着那一份沧桑与坚毅，但即便如此，从男人的眼神中依旧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兴奋。
“好！”
沙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如此喝彩道，伯耶看着莫亚，眼中的光彩甚至比在审判会中时的还要明亮几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莫亚。”
伯耶语气欣慰地说道，深邃的瞳孔中是兴奋的异芒。
“既然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不知道大巫师现在能否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了？”
莫亚看着伯耶的反应，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同时一种难以描述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宛如苦苦攀登的人终于窥见山顶的风光了一样。
“当然没问题。”
伯耶微笑着说道，看着莫亚，缓缓开口道：
“从此之后，人类之中，再无平民，皆为巫师，这个答案不知道莫亚你觉得怎么样？”
莫亚听到这个回答，轻笑了出来。
“确实是很不错的答案，不过大巫师您的说法未免也太含蓄了一点。”
“无论是谁问我这个问题，我都会是这个回答，但他们的理解是否和你我一样就并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伯耶笑道，表情和语气都十分自然。
“不如莫亚你来讲讲，这句话在你眼中是怎么理解的？”
“既然是大巫师想听，我自然是乐意效劳。”
莫亚欣然回答道，接着语气微凝，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措辞。
片刻后，莫亚抬起头，目光平静，徐徐开口道：
“大巫师刚刚的那句话里面，有三处误导。”
“您说了人类之中，却未说明什么是人类。”
“您说了再无平民，却并未讲明平民是指谁。”
“您提到皆为巫师，却并未指名巫师具体该怎么定义。”
莫亚说着，耸了耸肩，调侃道：
“如果不仔细想的话，光听这句话，恐怕会认为大巫师您的理念是想要彻底抹除平民与巫师的差距，创造出一个人人皆为巫师的理想国度吧？”
伯耶听到莫亚的调侃，轻笑道：
“如果这种说法能让到时候的多数人都满意的话，那么将它当做真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更何况，真实的情况，其实与这份理解的相差也并不会很大，不是吗？”
伯耶反问了一句，等待着莫亚的回应。
“对此我确实无法否认，毕竟无论如何，这条道路走下去，巫师文明确实会是无比繁荣的景象。”
莫亚无奈的说道，承认了伯耶的说法，接着话锋一转，语气骤地多出了两分凛冽之意。
“但这两者之间在本质上可是有着近乎对立的区别，如果是被表面所迷惑的话，恐怕会以为大巫师您想做的是将巫师文明引导成一个充满美好与平等的理想文明，但是——”
“——您的真正目的，是将巫师文明打造成一个无比恐怖而残暴的巨兽，美好？别开玩笑了，我敢发誓，世上绝对不会有比这更冰冷恐怖的文明！”
“所有敢挡在它面前的，都将被它粉碎，所有敢否认它的，都将成为它的口粮！”
“冰冷，残暴，嗜血，毫无人性与道德，这才是您想缔造的巫师文明的真正表象！”
莫亚语气激昂地高声说着，张开双臂，眼中是无比兴奋地光芒。
“当然，这只是这个文明对外的外在，在内部，这个文明就会像您言语中误导的一样，团结，美好，内部的凝聚力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所有的目标都能以最完美，最优异的状态去执行并完成。”
没错，没错！
莫亚眼中的火焰疯狂地燃烧着，他的身心仿佛都陷入了狂欢宴当中。
这才是大巫师的真正目的！
这就是隐藏在巫师们的善意背后的真相！
平等？消除隔阂？人人皆为巫师？
别开玩笑了！
那不过都是表象而已！
摒弃掉那些可笑的思维吧！
伯耶·利尔斯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将平民和巫师当做不同的阶级来思考！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无比遥远的，位于所有人的眼界之外的概念！
——物种！
没错，就是物种！
对方从始至终，都是站在物种的视角去思考这一切！
“之前的我，始终都无法看穿您的想法，直到审判会上我才终于反应过来，我之前的目光实在是太狭隘了。”
“我一直局限在人的视角之内，总是想将一切套进已有的框架和逻辑中，以此来寻找规律，因此，我下意识地将平民与巫师看做了两个不同的阶级。”
莫亚的神色间开始浮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癫狂。
“但我最后终于醒悟过来，这其实全是错误的！位阶的划分不过是位于文明之内才存在的景象，一名人类的阶级对魔兽毫无意义，一头魔兽在它巢穴中的地位也与人类无关。”
“巫师文明之中的人类，并非旧帝国文明中的人类，在您的眼中，这并非阶级与阶级的区别，而是两个不同文明间的不同物种的差异！”
“当我明白了这一点后，所有的疑惑便全部得到了解答。”
“以平民来说，您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他们接纳巫师的存在，而是将他们同化！将他们从旧帝国文明的人类，同化成巫师文明的人类！”
“您故意放纵救赎派巫师，虽然一个目的确实是根除巫师中的毒瘤，但另一个目的却并非巩固民心，而是进行巫师文明成型的最后步骤！”
莫亚的声音越说越激昂，一抹异样的潮红浮现在他的脸上。
“没错，审判会最后的挑战环节，实际上是一场仪式！这场仪式，将彻底转化人们的潜在思维，从此以后，巫师们也好，非巫师者们也好，他们会意识生活在巫师文明中的所有人，无论是否是巫师，其实都是和他们同一类别的存在！”
“您口中的再无平民，皆为巫师，这句话确实没有说错。”
“说到底，什么才是巫师？既然神话巫师属于巫师，超凡巫师属于巫师，正式巫师也属于巫师，那么同样的，巫师学徒，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入门学徒，不，甚至只要是一个踏上了这条道路的人，就同样属于巫师的范围。”
“平民？这种旧帝国才有的称呼，根本不会存在于新的巫师文明之中，在这里，他们有且仅有一种称呼——巫师文明中的人类！”
没错，没错！这才大巫师想要的东西！
悄无声息地将所有旧帝国的平民转化为另一个“物种”！
而如果拒绝这一过程？
以巫师们对旧帝国平民的友好举措，以贵族还在时的旧帝国的平民的待遇，如果真的会有人拒绝，那就代表那家伙在想一件事——他想要成为贵族！
届时，这种异类对巫师文明来讲就不再是人类，不再是他们的同胞，仅仅只是另一个文明中披着人皮的敌人。
巫师文明对待敌人会是什么做法？旧帝国的贵族已经很好地演示了一遍。
“巫师文明之中的人类，皆为巫师，巫师文明之外的人类，皆为异族！”
“这，才是大巫师您方才那番话的真正含义！”
莫亚一口气说完后，脸上的兴奋之色才渐渐消退下来，他看向眼前一直倾听着的伯耶，平静地说道：
“大巫师觉得我的回答可还满意？”
伯耶注视着莫亚，微微颔首，欣慰地说道：
“莫亚，你是第二个明白了这些的人，不过，你应该还有话没说完吧？”
说着，伯耶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莫亚，莫亚则是轻轻一笑，说道：
“没错，我确实还存有几个疑惑，想请大巫师为我解答。”
“问吧。”
“大巫师您所选择的道路，是将巫师文明打造成一把内部无比坚固，外表却无比锋利和狰狞的铁壳，对吗？”
“没错。”
“我不否认在存在目标或者有上升空间时，这样的文明会无比恐怖，但如果到了瓶颈期的话，您又打算怎么处理非巫师者和巫师之间的差异带来的矛盾？”
“很简单，我在赌。”
伯耶微笑着说道，表情看上去十分淡定。
“学徒和正式巫师之间，其实仅仅只是由精神力的量引起的生命层次上的改变的区别。”
“也就是说，只要能在你口中的矛盾爆发之前找到让非巫师百分百成为正式巫师的方法就好了。”
“届时，就如你现在所想的一样，非巫师者和巫师间的关系会彻底脱离旧有的逻辑关系，形成如同一个物种幼年阶段和成年阶段这样的新的关系。”
“那样的话，你所担心的矛盾，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毕竟，你什么时候见过大人和小孩之间出现宏观上的对立？”
莫亚闻言，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他才摇头感叹了一句：
“是我局限了，看来我还是没能完全站在和您一样的位置。”
的确，巫师与非巫师之间完全不同于贵族和平民。
贵族限制平民，是因为他们生活的圈永远是固定的大小，平民减少贵族增加意味着单个贵族自身在圈中能占据的面积就会小上一分。
但巫师文明却完全不同，巫师数量的增加只会让这个圈子越变越大，就如同滚雪球一般，最后形成碾压之势，横推一切。
二者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差异，真正的核心就在于巫师是以知识和魔力以及精神力为根基超凡力量体系，而贵族仅仅只是人类内部形成的一种权力体系。
如果仅仅只看到二者的部分相似性就自作聪明地拿着后者的规律套在前者身上，却忽略掉二者本质上的截然不同的话，只会如之前的莫亚一般被误导。
同样是十万人，如果是贵族体系中，把这十万人全部变成伯爵或者公爵，没有一个平民，那么其结果必然是整个体系的崩塌。
但换做巫师文明，如果真的将十万个学徒全部变成十万名正式巫师，只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强势！
原本巫师体系发展中最大的隐患在于巫师学徒到正式巫师之间的层次差距过大，极容易形成隐性的权力阶级。
但如果真的能像伯耶说的，做到百分百保证每个人都能成为正式巫师，的确能在很大程度上解决掉这个问题。
——人和巨龙共存会产生诸多问题，但巨龙的幼崽和成年巨龙之间共存起来却不会有任何障碍。
到那时，如果还将非巫师和巫师划分成不同的阶级，就好比将人类的大人和小孩强行划分成两个阶级一样滑稽。
用物种同化的思路解决内部问题，这在以权力体系为核心的文明中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也只有一超凡体系为核心的体系，才可能用这种方法来解决问题。
问题在于，到底是多长远的目光，才能让一个从阶级体系中诞生的人将自己的思维上升到这种高度？
莫亚看着眼前的伯耶，他很好奇，那双沧桑的眼眸背后，究竟看穿到了多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