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野樱桃的景象令她震撼！樱桃树连片生长在一起，远远看去黄红黄红的一片，似乎一眼望不到边，野樱桃像沾满闪烁着的星光，缀在枝头上，笼罩在头顶，氤氲着迷人色彩。

她望着树上密密麻麻的野樱桃，愣在那里喃喃细语，说什么听不清，然后十分虔诚地伸出莲花指，轻轻摘了一棵，仔细看了看，然后送到嘴里，嘴唇蠕动了一下，然后扁砸着嘴，皱着眉头，吐了出来。

“摘树上向阳的一边！”陈宝元冲她喊了一声。野樱桃的味道千差万别，就是一棵树上，也会呈现涩，酸，酸甜好几种味道，只是阳光充足的一面味道才会好一点。

陈宝旦意识到该是自己献殷勤的时候了，山里人平时爬树习惯了，像猴子一样，他很快爬到野樱桃的顶部，那是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撸下一大串，递给她，她尝了一颗，不住地点头，然后大快朵颐，吃着吃着，眼里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她想起了奶奶，以及她没有见过的妈妈，她妈因为生她难产而死。为了生计，她奶奶背着她四处卖馒头和包子，会走路了她就牵着奶奶的衣服跟在后面穿街走巷依然卖馒头包子，她是在奶奶的卖馒头包子中度过了整个童年。有一天，她看到路边一个篮子里有水灵灵泛着五彩光芒如珍珠般的东西，她看着不愿意走了，奶奶就给她买了一点，说，这是野樱桃。从此，她就记住了。奶奶也知道她喜欢吃，每到季节，就会给她买一些。

陈宝旦没有留意她情绪异常，连着树枝折下一大串的野樱桃放在了她的面前，见她泪流满面，心里很是诧异，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开罪了她，正不知所措时，她抬头却如过电般颤栗了一下，呆了一小会，突然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陈宝旦一时愕然。

顺着她的视线，他看过去，对面的山上一条高压铁塔，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那个高压铁塔触动了她的神经，她想起了一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毁了这个家，害了她妈妈。这个男人就是她爸陶嘉民，在她妈怀着她时，她爸因为偷盗铁塔设备而被逮捕，坐了八年大牢。

或许是听到她的哭声，刚才不见了踪影的陈宝元匆匆忙忙提着一篮子的野樱桃赶了过来，看见她鼻涕眼泪簌簌而下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下子大怒，向陈宝旦奔过去。

“我让你欺负人，看我不打出你的屎尿来！”他认定是陈宝旦欺负了她，不用分说，挥拳就打。

“不关我事，真得不关我事！”陈宝旦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边跑边辩解，但陈宝元不理会。

他追出一段距离，陈宝旦比他身手敏捷，他看实在是追不上了，才折回身来。却见她若无其事地吃着他篮子中的樱桃，满脸泪痕但不无享受的样子。

“陈宝旦要是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揍他！”他走过去对她说。

她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

或许是他的小孩子气，或许是逗她开心，陈宝元挠着野樱桃粗大的树干，对她说：“你快看，这樱桃树是痒痒树，挠挠它，全部的树枝都晃动。”

果然，在他不停抓挠树枝时，树梢开始在抖动，他停止抓挠时，树枝却停止了颤抖，她觉得有趣，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也挠了几下，树枝果然又抖动起来，她笑了起来。陈宝元看她笑了，也跟着呵呵呵起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坚强得没心没肺麻木得什么都无所谓，自从她从左邻右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痛哭了一场，之后再没有流过一滴泪。读小学时大家都说她是劳改犯的女儿，没妈的野孩子，她不反驳只有用拳头来发泄内心的愤怒，她那时比较瘦小，明知打不过别人，依然冲上去拼命撕打，往往是自己头破血流。每次这时，她奶奶就骂她，你要给我争口气，好好读书，奶奶一天到晚这么累死累活的，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以后你不被人欺负吗？奶奶年纪大了，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奶奶说着，就说起苦命的女儿她的妈，眼泪就落了下来。奶奶平时对她很温柔很贴心，但她一惹事就担心她，恨铁不成钢地总骂她不听话不好好学习。她刚开始还申辩，但在奶奶面前不管用，奶奶心慈但只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方式，不过从来没有动过她一指头，希望她能在自己的痛骂之中发奋图强，爷爷只是在旁边摇头叹气，说遭孽啊，遭孽啊。

她爸陶嘉民劳改释放出来时，她已经读二年级了，从她记事起，她只和奶奶一起去劳改农场探望过一次她爸，后来不管奶奶好话歹话说尽了她就是不再去探望了，小小的心灵中，就认定她爸是一个坏人。那次她爸释放回来，她爷爷叶老爷子不让他进门，说你滚，滚得越远越好，我没有你这个女婿叶家也没有你这个姑爷！陶嘉民家里兄弟姐妹多，和她妈自由恋爱又甘愿做了上门女婿。那个时候，这个家充满了欢声笑语，温馨满屋，叶老爷子和叶奶奶也由衷满意这个上门女婿，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一切因为他蹲大牢女儿难产而死，过去美好的时光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支离破碎的家。陶嘉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自己走错了路毁了这个家，在叶老爷子的骂声中，他也知道没脸进这个家门，垂头丧气地走了，叶奶奶从屋里拿了东西追了过去，叶老爷子见状骂叶奶奶，你理他做甚，他把这个家害的还不够惨吗？！叶奶奶看了一眼旁边呆站着的叶陶，回击叶老爷子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把他当女婿可以，但他还是陶陶的爸！叶老爷子一声不吭进屋了。叶奶奶追上陶嘉民，把手里的一个布包塞给他说，你爸正在气头上，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先找个地方住下，这些钱你拿着，穷家富路，为了陶陶，你好好地吧。陶嘉民推辞不收，但拗不过，只有接受了。这个场面叶陶跟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她不明白，平时奶奶对自己做错了事都是骂，却对这个害了全家人的男人却如此宽容，心里很有些责怪奶奶，但嘴上没说。

陶嘉民在监狱服刑了一年后转到劳改农场，他认罪态度好，为了能让他以后步入社会有一技之长，就安排他学习烹饪，并在劳改食堂掌勺，每月劳改农场还会支付他一点报酬，虽然少，但他很少用，六七年下来，有了点积蓄。在与叶陶她妈恋爱时，他那时就想以后开个餐馆，结婚后他就开始筹备开餐馆一事，没想到叶陶她妈怀孕了，他是农村人，在城里没个工作，叶陶她妈是顶替了叶老爷子的班，在化肥厂上班，工资不高，靠她来养活一家人还有未出生的小孩，他的压力陡地增大，就买了个旧摩托开始拉客，但那时候下岗工人太多，街头摩托拉客的人也多，一天到头下来也赚不了几个钱。城里西边是一座山，山上要经过一条高压铁塔线，他竟鬼使神差，伙同几个朋友一起去偷建设铁塔的角铁卖到一些城里的一些店铺或废品收购站，干了几次没被人发现，和他一起去的几个朋友觉得从山上把角铁运下山太吃力，就不愿意再干了，他只好一个人前往，却不料在现场直接被抓，因是自己的主意，那几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人，他没有供出他人，自己就把所有的罪责都承担下来了，盗卖国家财产，数额巨大，被判了八年。

被叶老爷子赶出家门后，他去找了之前一起偷铁塔角铁的朋友，朋友感激他的仗义，当初没把他们供出来，知道他想开餐馆，都慷慨解囊。他们主要做贩卖水产品，什么莲藕、莲子、藕带、泥蒿以及鱼鳖虾之类的。马道河下游是漳河，渔产丰富，在当地，很多时候鱼比青菜便宜，陶嘉民决定在城里开一个以鱼为主打的餐厅。餐厅开起来后生意并不好，还是叶奶奶提醒他说，要不要做一道腌菜炖鱼，香着呢。当地所谓的腌菜，类似于现在的酸菜，但稍微有点不同，没有现在市面上的酸菜那么酸也没有那么腻，吃起来爽脆还带着青菜原始的清香。马道河的腌菜鱼吃法至少有上百年历史，只是和现在的酸菜鱼不同，使用的鱼都是马道河中的小鱼，和这种小鱼炖起来，腌菜的味道比鱼更香味道更醇厚。女儿难产死后，叶奶奶就是用腌菜和肥肉剁在一起做馅做的腌菜包子，很受食客欢迎。没想到，叶奶奶本是一句无心话，自己都觉得这种菜上不了台面，但陶嘉民尝试了一下，不料却大受欢迎。几年下来，他在城里开了好几家连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