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如从未
陈希飞奔着抵达后台的时候时间正好,五分钟不多不少,刚好赶得上补妆,整理服装还有被她跑得差点散架的发型,期间被美人化妆师意味深长地用她那狐狸般魅惑的眼看了一眼,还特别撩拨人又带着点暗示意味地眨了一边眼睛。
她有种身上穿着的是皇帝的新衣的错觉,自己早已被那美人化妆师看得透透的了。
电话挂断后,苏妄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礼堂隔音稍微不好一些,他便会发觉他站了有一个演出那么长。待冷风把他吹得清醒了些,才拉开礼堂的后门走进去,也不找位置坐下,只是往黑暗的角落一站——反正他不会待太久。
音响发出的巨大的声音就在头顶不远处,观众席时不时响起的鼓掌和尖叫声都让他烦躁得眉心下意识蹙起——所以他为什么抗拒这种晚会,显而易见。
他皱着眉看向舞台,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人脸,但舞台两旁的墙上挂着巨大的幕布正直播着台上的表演,此刻的画面是女孩恸哭的脸,连自脸颊滑下的泪珠都清晰可见,伴随着自她嘴里念出久久回响在礼堂的最后一句深入人心的台词,幕布落下。
大抵他的心不是人心——他毫无感觉,只是不明白这种做作的表演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台下灯光亮起,但不是每一排的灯光都被点亮,而是隔了几排才会亮一排,所以光线不至于让刚从黑暗中释放出来的眼太过刺痛。
苏妄前边的几排灯皆没亮,可他还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整个人又往更角落灯光照射不太到的地方挪去,露出来一小截白皙的下巴在黑暗中愈加显眼。
两位主持人在台上默契地一唱一和夸奖方才的表演。
揣在兜里的手感受到来自手机的震动。
指尖似是忽有电流经过,触了电般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
这震动来自于谁不言而喻。
他蜷了蜷发麻的手指又伸直,重复了数次,像是在让血液流通以缓解那股酥麻,又似乎是因为犹豫不决,仿佛他即将触碰的不是一台手机,而是一个已经进入十秒倒计时的炸.弹。
他最终还是握上了手机,把手从兜里抽了出来。
来自她的一张图和三条消息。
图上是后台登往舞台有些暗的楼梯,台阶上已经站好了一排人,中间空了个大概是给她留的位置,再往上一点看能窥见舞台飘荡的暗红色幕布一角。
【C】:啊啊啊啊啊啊苏同学到我了到我打理理我了!!
【C】:我会好好要出的!
【C】:保证你到时候蓝录像不会狮王!
大概是着急准备登台得搁下电话没多少时间发消息了,以至于那张照片是有些模糊的,消息里也是一堆错别字。
但不影响他看明白。
随着他读完最后一条消息是台上主持人的一句“让我们有请高二七班”。
他抬起头,幕布正在缓缓升起,舞台上聚光灯亮起打向舞台中央高低有致站成三排的人时,台下的灯光也随之彻底暗下,显得舞台上的人愈发光芒四射耀眼无比,让人的视线下意识就被吸引过去。
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第一排最中间的陈希,面前架着一支麦克风。
毕竟只有她一个女孩,找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即使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视线就下意识地在人群之中找寻她,黏上她,并被她所占据。
明明该是个看不太清脸的距离,可他恍惚间又似乎能看见此时浮现在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任谁也无法想象她不久前还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在讨要着一句普普通通的加油,呜咽着说“我真的很需要你”。
哪里需要看什么录像。
他把手机连同手揣回兜里,微微扬起下巴看向舞台,后脑勺的兜帽往下滑了一小截,能看见凌乱地垂在额前的刘海、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着的薄唇。
他就在这里,在舞台下,看着她。
那双被凌乱的刘海稍微遮挡住的双眼微微眯起,是前所未有的专注认真。
伴奏响起,他们跟着音乐声左右摆动着身子,再一同开口唱道——
「在无穷无尽之间充满呐喊的子夜
十七岁的我们在哪边」
女孩轻柔的声音夹杂在男生粗哑的嗓音之间变得格外明显,却又异常的融合,不显突兀。可当那些声音从他头顶的音响传出来,再灌入他耳朵时,耳膜像是忽然有了过滤的功效,将混杂的声音抽丝剥茧拆分成两道彻底不一样的声道,只余下女孩明亮清脆、悠扬婉转,犹如胸膛扎在玫瑰上那只夜莺的声音,如初见时讲台上那道驱走夏日的声音。
唱至一曲将毕的高.潮之后,是女孩的独唱。
所有聚光灯暗下,余下一盏打在女孩身上,大屏幕的画面也切到了女孩那张如他所料笑靥如花的脸。
两只微弯的杏眼看向镜头,漆黑的眸子盛着的不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而是不久前他们一同赏过的夜空,繁星揉碎在其中,在聚光灯下碎钻般熠熠生辉。
苏妄出神地望向大屏幕,总是翻腾着各种情绪的眼居然变得空洞,只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仿若那些所有让人类能够被称为高等生灵的东西皆被从他的躯体里抽取殆尽了。
她那张总是追在他身后说着废话又特别恬噪的嘴轻声唱道——
「就一起走着走到了永恒
还请你们陪我们见证」
女孩的声音和音乐声落下后,苏妄久久无法回过神。
镜头还停留在女孩的身上,他能清楚地看见她身上穿着的白衬衫百褶裙套着的马甲系着的领带,后脑勺的蝴蝶结只能在头顶的边缘窥见两边露出来的一点红色尖角。
屏幕上的女孩和他手机照片里的渐渐重合,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床上,他还躺在那里,举着手机,看着照片里的女孩,幻想出了礼堂内的这一幕。
直到如雷贯耳的掌声、喇叭声、呐喊声和口哨声响起,他才惊觉他是实实在在站在礼堂内,舞台下。
耳朵被那些噪音刺得耳鸣,嗡嗡声将他围绕。他似是在水里憋了许久刚探出水面的人般用力喘了口气,试图一口气把流逝的氧气悉数补回。
他好像知道了,他在大脑不住环绕着的嗡鸣声中异常清醒地想——
好像知道,他一定要看看的究竟是什么了。
伴奏再次响起。
可苏妄已经被振聋发聩余音不绝的耳鸣声折磨得无法再听见哪怕一点声音了,只能看见一翕一动的嘴。
身体甚至无法本能地操控着他抬起手捂住双耳。
他只是那么仰头站立着,从屏幕上挪开目光,看向舞台正中央的那个人,那个处于聚光灯炫目灯光下的人。
耳鸣声好似又潮水般尽数退去,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耳膜仿佛在刚才的巨大声响之下不堪负重地被撕裂成碎片,真正意义上的听不见了。
如同被扔进了一座六面都是死一样的白的空间里,没有门、没有窗、没有一丝供空气流通的裂缝,彻底真空的环境里,只有他。
她本就该站在光里,脑海深处响起一道悠远的声音,她天生就属于光,或者说她就是光本身。
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她再如何强硬又不讲道理地闯进来,她终归不属于他的世界。
如同此时此刻,她站在万众瞩目的镁光灯下笑意粲然,他却只是见不得光似的站在阴暗潮湿的角落,连窥探一缕光线都要躲躲藏藏。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永远不会属于他。
她不是他一人的光。
这些想法在他脑海里前所未有的清晰深刻,宛如一遍一遍用锥子照着镌刻下的痕迹不断剜着,让那些痕迹愈发分明,让他至死都要记着。
脑子里那道悠远的声音陡然变得极近,在歇息底里地嘶喊,混乱无序地重复嘶吼那些想法,精神全面崩坏,甚至已经无法称之为是人发出的声音。
可即使全然失了理智,充斥着眼球的还是那道绚烂的光,有且仅有。
他该滚得远远的,远离不属于他世界的一切,自己强行抽离也好,把那些强硬地扔走也好,怎么都好。
他知道的,他清楚的,他明白的。
这不也是他一直所奢望的吗?
从一开始就亟不可待望眼欲穿的吗?
可为什么在这一霎心脏却莫名的泛起一阵抽痛。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原来是个这么令他绝望的事实吗?
他直直地看向那道光,眼一眨不眨,像是要趁着最后剩下的那一点少得可怜的时间将这一辈子的光都看够,然后就能继续在黑暗里苟活直到短暂的一生结束。
上天大抵是不愿垂怜他这种烂透的人的。
多一秒钟都不肯施舍。
幕布落下,光消逝。
一如从未出现过。
他恍惚了几秒,眼前似是出现了重影,无法分辨虚幻和真实。
将不知何时滑落的兜帽往上拉,他低头转身,拉开门走入冷风中。
这个角落也一如从未有人站在这里仰望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