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科学的精确性

音箱上的刻度

奈杰尔·塔夫内尔是英国一支重金属乐队里的吉他手。纪录片制作人马蒂·德贝尔基与他的摄制组一起跟踪拍摄塔夫内尔和他的乐队成员，试图记录下这个名为“刺脊乐队”的落魄、倒霉的摇滚乐队的经历。在一段场景画面中，塔夫内尔自豪地向德贝尔基展示了他的几把获奖吉他，然后又拉着他去看一个非常特别的马歇尔牌音箱。

塔夫内尔：你知道，这是我们在舞台上使用的一种高端配置，它非常……非常特别，如果你能看到——

德贝尔基：是的。

塔夫内尔：——数字会转向11……你看……转过盘面。

德贝尔基：啊……哦，我看到了——

塔夫内尔：11……11……11……

德贝尔基：——而大多数此类音箱只能达到10……

塔夫内尔：没错。

德贝尔基：这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声音更大？声音比别的大吗？

塔夫内尔：嗯，声音大了一点儿，不是吗？不是10。你看，大多数……你知道，大多数玩吉他的家伙弹出的音量只能达到10。你看，这里就是10……一直向上……一直向上——

德贝尔基：是的。

塔夫内尔：——一直向上。你的吉他音量就达到10了……下一步能达到什么程度？达到哪种音量？

德贝尔基：我不知道。

塔夫内尔：不能再高了。真的。如果我们想要音量达到额外的高度……就把这个旋钮转过去……你明白我们在做什么吗？

德贝尔基：把音量加到11。

塔夫内尔：加到11。完全正确。让音量变高1档。

德贝尔基：你为什么不把10档的声音变大一点儿，让10成为最高音量……把10档的标准调高一点儿不就行了吗？

……

塔夫内尔：因为音量的最高标准是11。1

这场荒唐而又可笑的对话现如今已经成为一段传奇，它来源于伪纪录片《摇滚万万岁》（见图4）。该纪录片用一种欢快的方式讽刺了重金属摇滚场景的空虚和浮夸，同时也是对自称严肃纪录片的一种戏仿。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对话中，我们参与了一场讨论，它涉及尺度的本质，以及尺度如何塑造我们对周围声音、物体和环境的感知。

在这场讨论中，塔夫内尔的观点即哲学家们所谓的形而上学的自然主义。事实上，他认为音箱旋钮上的数字刻度指向的是一个真实的、固定的框架：旋转到10，听起来永远是10档这么响……而旋转到11的时候，声音总是会比指向10的时候高出一档。相比之下，德贝尔基质疑的是这些数字本身。他怀疑音箱上的刻度除了它本身外是否真的还有其他特定的含义，他甚至怀疑这些数字是否真的是人类的发明。最终，德贝尔基似乎在这场分歧中占据了上风。这类刻度确实是人类创造的，只不过它是建立在测量的基础上的。

那么，音箱旋钮上的10和11到底指的是什么？分贝？当然不是。在生活中的每一天，我们选择穿派克大衣或毛衣，去购买一包咖啡豆，试图遵守交通时速限制，将音量调高一档，等等，都在不间断地悠游于不同的尺度之间。隐藏在这些事物外表之下的尺度一点儿也不神秘，甚至并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它只是一个非物质的、定量的、建立在测量基础上的构造。它们可以赋予我们无形的体验以有形：我们可能无法感受到时速48英里和65英里之间的差异，但出于对人们更大安全利益的考虑，公民社会可以通过车速计和张贴的限速牌来控制司机的鲁莽行为——前提是大家的车速计显示的时速55英里代表相同的距离。

上述一切似乎表明，作为一个概念，尺度毫无特别之处，甚至不值一提。我们与之友好共处，它也几乎不会给我们带来明显的麻烦。我们假设各类测量都是准确无误且神圣不可侵犯的。各种科研结果本身也是完全可靠的。对精准测量的研究有着复杂而曲折的历史。揭开表面所展现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我们会发现：标量思维建立在一个极不稳定的地基之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测量是量化尺度的保证。没有定量测量，只进行定性的、主观的比较，我们会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更加模糊：这种啤酒比那种啤酒苦吗？那种辣椒比这种辣吗？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没有相应的量化尺度，人们就经常会根据实际需要去创造。啤酒酿造商制定了一种被称为IBU（国际苦度单位）的标准，以便能够较为准确地比较啤酒的苦味。嗜好辣椒的人则提出了SHU（史高维尔辣度指标）这一标准，用来量化墨西哥火爆辣椒的尖辣和卡罗来纳死神辣椒的灼辣之间的差异。在这两种情况下，指标测量的可靠性基于可重复操作的科学手段：IBU代表啤酒花中发现的一种酸（异葎草酮）的百万分率。2目前，科学家利用一种被称为HPLC（高效液相色谱）的方法来检测辣椒中的化学物质辣椒素（各类辣椒辣味的来源）的存在，从而确定辣椒素的值。HPLC取代了早先的SHU检测，即所谓的史高维尔感官检测。这种感官测试是用糖水来稀释等量的辣椒素，直到测试人员尝不出任何辣味。3然而，事实上我们对苦味的感知高度依赖于啤酒中的其他成分：啤酒中的麦芽度越高，我们尝到的“苦味”就越淡，这与IBU没有关系。两个外观完全相同的哈瓦那辣椒的辣度可能存在明显的差异，这取决于它们的生长地点、时间以及培育方式。为了真正了解这个已知的世界，我们尽最大可能去测量它，然而测量行为似乎总不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