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如果猿发明了矛……
在青潘猿用大棒来对抗豹子的那次战斗中,有一个因素并不太让我们满意。虽然动静很大,但没有一只青潘猿真正击中过那只毛绒玩具豹;甚至,没有一件被投出去的武器擦其身而过,也没有用大棒实施的直接击打。在1963—1964年,在刚果的丛林中,科特兰德博士以不同青潘猿群体为对象又做了5次进一步的实验,在这些实验中,都出现了上述同样的现象。因此,看来,青潘猿使用大棒的行为是否真正称得上是“使用武器的行为”,这一点是很可疑的。
不过,在所有情况都得到深入细致的分析的情况下,从这种失望中,我们有时也可获得一些极为重要的见解。事实是:无论是出生在动物园中还是出生在丛林中的青潘猿,都用长棍来示意、击打和投掷。不过,在茂密丛林的灌木丛中,这并不是一种很有用的防卫方式。在这种地方,棍子会不断地被树枝、藤蔓和灌木钩住。事实上,前述实验是在非典型条件下,即在一小块空地上进行的,选择这样的场地是为了便于观察并拍摄那场“战斗”。
由于这些反对的理由,前述的使用武器的技术在茂密的丛林中就已出现的观点是难以令人信服的。但是,如果在更早的岁月中,青潘猿并非生活在丛林里而是生活在平原和稀树大草原上的话,那么,情况又会如何呢?
1500年前后,美洲刚被欧洲人发现时,非洲南部大部分地区还无人居住或居住的人还很少。当时,在这块黑色大陆上,一场大规模的人类迁徙开始了。好战的班图族人6的大量人口由北向南推进。班图族人占据了当地原住民俾格米人的地盘,将他们赶进了刚果丛林中。在由此而来的压力下,同样身材矮小的布须曼人在南部非洲的卡拉哈里沙漠地区寻求避难之地。也许那时,成群的青潘猿也同样是被人类从开阔的原野赶进森林之中的。
在丛林中,青潘猿使用武器的才能肯定会因为很少用得上而衰退。以动物心理学家训练有素的眼光,科特兰德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青潘猿操作棍棒的动作是笨拙的,就像它们以往几乎从未使用过棍棒似的。此外,1917年,德裔美国动物心理学家沃尔夫冈·科勒(Wolfgang Kohler)教授7也已经描述过:刚从丛林中捕获的青潘猿一开始也不能精准地将棍棒投向目标或用棍棒做精准的敲打,但在开阔的圈养区中,它们就会逐渐习得这两种技能。科特兰德博士猜测:生活在稀树大草原上而非丛林中的青潘猿也会表现出同样的情况。
在很大程度上,人类演化的很多问题都取决于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它可以成为人类祖先的起源的一个重要线索。如果稀树大草原上的青潘猿与丛林中的青潘猿在行为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么,这个问题就只能继续维持在无答案的状态。但与生活在丛林中的青潘猿相比,假如稀树大草原上的青潘猿能以更像人的方式更熟练地使用武器,那么,我们就可以说,有明确的迹象表明,青潘猿与人类的共同祖先并不像埃里希·卡斯特纳(Erich Kastner,德国作家)所说的那样,是“蹲伏在树上的、表情凶猛的、多毛的”丛林动物,而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开阔原野上的居民。
幸运的是,现在,仍然有一些青潘猿在稀树大草原上生活。值得注意的是,青潘猿只生活在那些不会被人猎取的地方。在几内亚,人们禁止杀害猿类,也禁止食用猿类的肉。因此,1966—1967年,科特兰德与其三个同事——博士生乔·范·奥孝文(Jo van Orshoven)、汉斯·范·宗(Hans van Zon)、赖因·普菲佛斯(Rein Pfeyffers)——组织的研究团队在那个西非国家进行了第6次青潘猿考察。
稀树大草原上的青潘猿开辟了一些穿越其领地的固定通道。它们所走的小路与人类的小路只有在穿过低垂树枝的地方有时会有所不同,在那些地方,人类的小路是会绕过去的。但那些猿会踩踏它们走的小路上的土壤,8以抑制杂草的生长,因为可能会有蛇潜伏于杂草中。如果无法避免穿越那些长得很高的草丛,那么,青潘猿就会以腿部僵直的姿态跑步而过,就像城里人在乡野之地在被大声警告“当心有响尾蛇”后所做的那样。
在一条青潘猿走的小道沿线,科特兰德博士的同伴们9, 10建立了一个伪装得很好的摄像观察点,并将那只毛绒玩具豹隐藏在摄像机前不远处的杂草和树枝下。在等了几个星期后,一支由15~18个个体组成的青潘猿队伍走了过来。科学家们从“埋伏点”上将那只毛绒玩具豹放了出来。接下来发生的事被拍成了一部独特的纪录片——
青潘猿们尖叫着往后跳了几步。它们猛地将小树拔离地面,或捡起那些散落在身边的棍状树枝。在如此这般地装备好了武器后,它们以直立姿势用两腿跑步向前,并很快形成了一个以那只豹子为圆心的半圆。接下来,由2~5个成年雄性或雌性个体组成的小队伍轮番朝那只豹子发起冲锋,其中,有些雌性青潘猿背上或腹部还背着或揣着婴儿。经精准瞄准而投出的棍棒雨点般地落在那只充当诱饵的豹子身上。根据影片可计算出:有些落在那只毛绒玩具动物身上的棍棒是以90多千米的时速砸过去的。一只真正的豹子很可能在几分钟内就被赶跑,否则,它很快就会“死翘翘”了。
接着,青潘猿们包围了那只“肉食动物”。一些最勇敢的青潘猿抓住了豹子的尾巴,并将它往灌木丛中拖行了大约20米。在拖行的过程中,那只豹子的头被扯了下来,头和躯干被分成了两截。
这确实解决了问题。不过,尽管那个“豹头”躺在离身躯很远的草地上,它对那些青潘猿还是有着一种神秘的象征性力量。它们与它继续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对它敬而远之,就像那个头仍旧是一个完整而危险的活着的肉食动物似的。在那些青潘猿中,不时会有一个战士跑过去,用棍棒猛击一下那个豹头。青潘猿们对那个头的这种奇怪反应是缘何出现的呢?是不是因为那只豹子的玻璃眼睛仍然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们呢?总之,那支青潘猿队伍直到黄昏时才平静下来,而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经常有非洲动物保护区的管理人员报告说,在白天,豹子遇到青潘猿队伍时会急忙闪开,以避免冲突。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了。豹子只有在夜晚时才有获胜的机会,即在猿们睡觉时搞突袭。
不过,最重要的是,那些用大棒进行的激烈战斗表明:当与青潘猿相似的人类祖先第一次遭遇自己最强的食物竞争对手时,什么事情是肯定早就发生过的。这里所说的人类祖先是一种在演化的阶梯中介于类人猿与类猿人之间的动物。11
手持大棒的猿人很可能不会比今天的人有更多的机会去对抗手持大棒的青潘猿祖先。动物学家建议,人类一定不要去逗一只已完全发育成熟的青潘猿或与之发生冲突。我们在马戏表演中所看到的好玩、有趣的青潘猿其实只是甚至尚未进入青春期的“小孩子”。一个已然发育成熟的青潘猿拥有的肌力大约是成年人平均肌力的两倍。成年青潘猿牙齿的锋利性和有力程度也不比豹的逊色,青潘猿的攻击性跳跃的凶猛程度以及闪电般快速的反应都要远远超出人类。
面对这样的敌人,猿人无疑曾经有过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直到今天,俾格米人还宁愿将与青潘猿的打斗看作“战争”而非“狩猎”。那个荷兰科学家推测,对于这个问题,武器与战斗技术上的重大改进极有可能是必需的,这样,猿人及早期人类与青潘猿之间的那些原始的战争才会给猿人,而后同样给人类带来有利的结局。他认为,关键的发展步骤肯定是从大棒到矛的转变,即从手持着使用的近距离武器到可在一定安全距离之外、在开阔原野上使用(投刺等)的远距离武器的转变。
一旦人类或猿人拥有了这种武器,在许多地方,青潘猿的祖先就会被赶出家园,到丛林中去过逃难者的生活。这种事情对青潘猿的演化肯定起到了阻碍作用。在南非和东非的奥杜威峡谷,考古人类学家达特(R.A.Dart)教授12与路易斯·利基(L.S.B.Leakey)博士13发现了许多猿人的骨骼化石碎片,他们生活在约200万年前到约40万年前。根据头骨的大小,我们可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些猿人的脑几乎不比现在的青潘猿的大。尽管如此,他们已经有能力创造出一种具有人类特性的文化类型。14相关的研究已经证实,他们将羚羊的骨头加工成了他们可用于杀死动物的武器。
然而,我们人类在动物界血缘最近的亲属(指青潘猿)迄今仍然是一种动物。因为在人类出现后,对青潘猿来说,有些像人的特点便不再具有有利于其生存的价值。丛林生活阻碍了青潘猿在工具发明、制作和使用上的智力发展,由此,青潘猿是一种向着人类方向演化的倾向受到了抑制的动物。因此,我们可以说:青潘猿是一种尚未充分演化的人。
更糟糕的是,按人类的标准来判断,在智力方面,青潘猿显然在退化。也许,人类与青潘猿的共同祖先要比现今任何一种类人猿都更像人类得多。这就是科特兰德博士关于青潘猿的反向演化假说之要义,而这一假说是得到上述实验的有力支持的。
现在,我们可开玩笑式地问一个问题:在久远的过去,如果是现在的青潘猿的祖先而不是现在的人类的祖先(即猿人)发明了矛,那么,这个世界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这当然是科幻小说作者们一个有趣的写作主题。但这种智慧的闪电在人类祖先的脑海中闪过肯定不是一种纯粹偶然的事件。因为,毕竟,青潘猿的祖先没有能力制作出一个矛。在本书的最后一章,我们将再次讨论这个问题。现在,且让我们来追溯一下那些会被看作“典型的人类的”特性的其他根源。
图1 人类与猿的共同祖先[根据萨里奇(V.M.Sarich)和威尔逊(A.C.Wilson)的原画改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