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直播女

那天在朋友大刘的家里，大家唱得很嗨。大刘刚从西藏采风回来，叫了一大桌人，好多人明人不认识。天南地北地闲聊，一杯接一杯地猛灌大刘从西藏带来的青稞酒，大刘禁不住踩着音乐的节拍，舞动起了身子。酒酣耳热，明人也即兴地唱了一曲。明人的哥们儿大严在机关任一官半职，平素是不苟言笑的，这回也手舞足蹈，跳了一段不伦不类的新疆舞，也图个乐子而已。

他刚坐定，掌声还未退去，明人就发现他的眼光蓦地一冷。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座中一位女孩面对着搁在面前的手机屏幕，做着什么表情，如果没有看错，那个手机镜头差不多正对着大严刚才表演的位置。明人轻声向大刘问一句：“那个女孩在干什么呢？”还未等朋友大刘回答，那个女孩显然是听到了明人的问话，训练有素地对着明人，也是对着手机，莞尔一笑，念对白似的说道：“我正在直播。这是一位朋友的家里。”毫无疑问，刚才大家的表演都被她悉数收进了镜头，并通过网络已经迅即传播。这时，大严低声然而威严地说了一句：“你把它关掉！”女孩瞥了瞥他，依然笑容可掬的模样，凝视着手机：“这是我工作，我每天必须直播三个小时，现在还不到一半时间呢！”

这就是时下流行的网络直播，有人爱有人恼，众说纷纭又扑朔迷离的网络直播？怎么这直播就搬到私密的饭桌上来了，大伙儿不知不觉的、无拘无束的言行，竟然就被直播出来了？也在官场的明人，心里咯噔了一下，顿觉气短胸闷。

这时，大严脸色已显铁青，他走了过去，一把抓起女孩的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声音响脆，手机被摔成了几瓣。

女孩的脸哭丧着，欲哭无泪，充满委屈。大刘连忙打圆场，说女孩直播是有点小影响的，她无恶意，怪自己没有提醒她，今天有官员在，不适合直播，虽然大严动作激烈了点，但也是性子急，至于女孩的手机，他会赔给她。

场面有点尴尬。女孩被人先拉走了，明人和大严他们也没坐多久，便不欢而散了。

此事过去大半年之后，某一日，明人和大严又与大刘品茗聚聊。想起上次那位女孩，明人总隐隐有些不安。他询问大刘：“那位女孩没什么过激言行吧？”

大刘笑而不语。他只是打开了手机里的一段视频，让明人和大严观看。

那是贵州的一个山村，一批孤老生活十分艰难，满面愁苦，有一位老妪，半身不遂，身旁没有一个人照料。旁白说，这个村的年轻人大都奔向大城市里了，这些老人们既留恋自己的家乡，又缺少基本的赡养和照顾，生活质量低劣。旁白呼吁，年轻人献出爱心，多多关注、关爱这些孤独无助的老人们。

视频分成上、中、下段。最后一段，则是讲述一位女孩在这小山村居住了好几个月，她在那里建起了一座爱心屋，把设施配全了，还聘请了几位年轻妹子。一拨老人生活在阳光满满的屋子里，笑容灿烂，生活安定。片尾才闪现了一位女孩的脸庞，说是爱心屋的主人，用自己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钱，在自己的老家建造这样一幢爱心屋。这女孩的脸庞似曾相识。明人和大严相视一会儿，忽然醒悟，这就是那位直播女呀！

大刘笑道：“人家现在已算网红了，这个视频网上反响很大，连新华网、人民网都转发并加以点评了。”

“她，没记恨我们吧？”大严问。

“哪里，她前两天还给我来电，说要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当天给她一顿棒喝，她还在这城市里晃悠，直播一些轻轻飘飘不接地气的东西呢！”

明人看见大严此时拭了拭眼角。

不久后的一天，明人的手机叮咚一声，是大刘又发来一个直播视频。明人打开一看，直播女笑容可掬，声音甜美，在介绍爱心屋，说是有许多爱心人士支持他们的爱心活动。她说今天要向大家介绍一位上海的大哥，他特意赶来我们小乡村，捐赠了十万人民币，还利用休假，在爱心屋担任义工半个月……画面竟然出现了大严的身影和面容，他面含微笑，目光柔和，面对镜头，淡定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