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师经风雨
“S分行他们要干什么？”J银行的董事长怒火冲天，一个正厅级干部，直接将内审部门刚收集到的调查资料，暴躁地砸到桌上。
在董事长收到余纡的专线电话之后，总行火速采取了措施，派专员在当天直飞到S城。总行人员十分高效和专业，短短两天就把事件的整个起因和经过，都了解的一个底儿朝天。
当然这也靠余纡从方为妍那里得到的准确消息指引，才使得整个调查直通捷径。
整件事都是因为这举步维艰的工作环境，让原本乐观坚强的方为妍实在打不起精神。渐渐的，她开始从内心深处抗拒上班。
再加上余纡已经回到总行，失去了他的拥抱，光是打视频，方为妍是没法完成充电的，过得比行尸走肉好了不太多。
于是，方为妍和余纡决定休个假，一起出去放松放松。
可谁曾料想，因为这一次愉快的德国之行，方为妍和余纡竟然奇迹般地躲过了职业生涯里面最大的一场灾难。
到了德国已经快两周，从巴登巴登前往新天鹅堡的路上，一直驾车的方为妍接到了来自S分行的电话。
一看是风险管理部的邓总打来的，她就没打算接起来。
“你怎么不接微信电话？”余纡看方为妍的手机坚持不懈的来电提醒，她却依旧镇定自若地选择忽略。
“多贵呀？越洋电话。”方为妍口是心非。她确实是在对余纡旅行中的心不在焉提出抗议。
“妍妍，我随后的工作电话会少接一点了，我发誓。”余纡秒懂方为妍的抱怨，立刻腆起笑脸，“真不接呀？不担心他们找你有啥事儿吗？”
“他们找我那个什么屁事儿。况且我休假呢。”方为妍目视前方开车，对分行那帮没屁找屁吃的人冷嘲热讽道。
“这倒是。”余纡认可的点了点头，“不过打了好久了哦。他们可能真是有什么火烧房子的事儿，必须现在联系到你。”
方为妍略一思索，接起了电话。
谁曾想还真的一语成谶。
方为妍“喂”字的音调还没结束，对方就霸道地交代着方为妍该做啥，而且必须做，完全没得商量。
“啥？”方为妍刚听见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复述了这场荒诞的闹剧，“邓总，您是说分行将我手上的QS公司的正常贷款，从正常类调到了不良类？然后做成了不良贷款，打算这一次和分行的其他不良资产一起拍卖核销掉？现在这批资产的拍卖计划已经分行过会了。让我回来签字，同意出售该批资产。是这些事儿吗？
邓总，可能我在国外，信号不太好。是我听错了吧？”
这种行为实在太匪夷所思，把初闻此事的方为妍和余纡给整不会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你什么时候过来签字？”邓总故意一字一顿，隔着屏幕都能想象他的白眼翻到了天上。
“可为什么呀？”方为妍感觉三观都被震碎了，“这是一笔正常的还本还息的贷款呐。现在把它作价拍卖，行里要损失多少啊？”
“这个已经有专业的评估公司评估过了。整体还是不错的，本金可以打八折。”
“可是凭什么呀？我这本来是正常贷款。无损的！没有出风险呐。”方为妍停下了车，对着电话怒吼着。
此时，方为妍的脑海被一种寒冷所充溢。和第一次在w市收账时，年三十夜的北风刺骨一模一样。
其实只要没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因为市场波动而出现的不良，导致了资产无法收回，不会让人感到沮丧和心寒。
而这种明知道前面是康庄大道不走，就为了那么点儿蝇头小利，带着整个分行往万丈悬崖里跳，还要拉着后面无辜的人下来陪葬。
这更让人冷到毛骨悚然！
这事故里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故事，谁信啊？
“这是分行行务会的决定。你只需要执行。”邓总就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他的指令。
“我要是不签这个字呢？”方为妍挺直了腰杆，“邓总，我不怕你录音，作为该业务的主办，我不同意本笔业务按此方式处置。”
“方为妍，你是找死吗？不执行分行的命令。你是要干嘛？”电话那头的邓总几乎是咬牙切齿了，“你别以为你有人做靠山就很嚣张。你的靠山可远着呢。”
“这种命令不执行也罢。
我说了不签就是不签，有本事你追到德国来找我签。今天我要是签了字，我才会不知道为了谁背锅一辈子。
别怪我爆粗口，这他妈就是国有资产流失！分分钟是要坐牢的。”方为妍此时也杀疯了，“我也奉劝分行一句，好自为之。
不要为了那一点点的蝇头小利把自己和大家都搭进去。
请搞清楚，集体犯罪也是犯罪。”
语罢，方为妍直接挂电话拉黑一条龙服务。
此时，余纡已经陷入深度思考，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处理。而方为妍再也无法开车，她正在努力地压下奔涌而上的怒气。
即便窗外风光无限好，窗内的空气万分安静。
“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三思过后，余纡紧皱眉头，在他的认知里这件事是无比凶险的。他还是担心方为妍斗争经验不足，随后的处置会有失妥当。
一听见余纡再提此事，方为妍顿时火冒三丈。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蹭”的一声冒了起来，瞄准余纡直接开炮。
“大哥，这是你的职责。我已经直接告到你这儿了。总行还不查，更待何时？真要等资产卖掉了，造成损失了，你们才动手吗？”
方为妍的咆哮让余纡震惊了三秒。
“呜呜……妍妍，你好凶。”余纡立刻装萌卖惨，这生拉硬扯出来的可爱顿时让方为妍平静了不少。见方为妍状态变好，余纡开始了他的声讨，“这帮孙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赶紧跟董事长汇报一下，如果情况属实，这下总行真必要成立一个专案组调查这件事儿。”
“你打算怎么做？”愤怒后时代的方为妍嘴巴快过脑子，但她CPU依旧发达，很快她就发现这个事情并不适合由她来向余纡发问，于是咬了咬嘴，伸出手压到余纡的嘴上，道，“算了，我不应该问你。”
余纡为方为妍的纪律性所感动，拿下了她的手，轻柔的握在自己的手里，语气也变得格外温柔。
“没事儿，妍妍。对了，这次咱俩一起出来，S分行知道吗？”
“知道呀，领证件的时候就必须要写同行人啊。”方为妍回忆了一下，便答道。
“知道了都敢这么嚣张。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余纡说每个字都紧咬牙关，他对S疯狂的猖獗而感到愤怒，“他们不会觉得你不会告诉我吧？”
方为妍略加思索，她突然觉得分行的人应该是算好了的。
“出于保密纪律，应该是不能告诉你的吧？”方为妍不确定的问道。
“这哪门子的保密纪律？”余纡立即否认。按他对总行规章制度的理解，这种有损总行利益的事，谁敢隐瞒不上报，“又是你们分行自编自导自演的吧。”
“我看像是，为了保护他们做坏事儿呗。”方为妍觉得余纡说的很有道理，但对余纡的话，越琢磨越让他觉得恶心，“还有，虽然我倒霉，和他们在一个分行，但请不要把我和他们归类在一起。你也不嫌弃，我还会膈应呢。”
余纡被她又气又急的小模样给逗乐了，不由得打趣起来。
“是，是，是，我们的妍妍出淤泥而不染，怎么能和他们归为一类呢？”
可方为妍此时并不想开玩笑，因为她觉得有一件事她必须给余纡说一说。
“别开玩笑了，我这还真有件事儿想跟你说一下呢。反正你当我是投诉也好，当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说的话是个屁，把他放了也行。反正我觉得事关重大，还是想向上反映反映。”
方为妍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余纡也收起了玩笑的想法，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等着方为妍的发言。
“是这样，前两天我被一个地产客户叫去吃了个饭。原本我是不想去的，毕竟这个客户是做地产的，而且他又比较贪婪。我就想去看一看，他如此盛情的邀请，几乎都带着威胁和利诱了，还非要我去，他到底要干什么。”方为妍平静的叙述着，“结果你猜我在那里碰到了谁？”
“看你这表情我都能知道，老周呗。”余纡极为淡然地回答道。
“果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余哥。”方为妍打了个响指，点评道，“只是老周全程可没和我说一句话。那个客户也只是打了个招呼，一点正事儿没说。”
“咱们和老周都斗成那样了，他还能跟你说话。”余纡笑了笑，也摸了摸方为妍的小脑袋，“你是觉得他情商有多高吗？
他跟客户都一张台子上吃饭喝酒了，这不是明明白白地给客户站台吗？他要的是你怎么做，而不是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
“大余哥，你觉得即便老周站台了，我就要给这个客户贷款吗？所以这不是关键。”
“看来这还有下文呢。”余纡笑问。
“是的。虽然他和客户都没有跟我交代这笔业务，我应该怎么处理。但保不齐他不找代理人啊。”方为妍笑得极为讽刺。
“代理人？”
“大余哥还记得我那个本科同学吗？”方为妍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做贷款中介的那个。”
“记得呀。可记得他了。”余纡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让人记忆犹新的小伙子，“就那货一年换套房，一年换两辆车。短短三年，从60平的小房子直接住到了别墅，从一个奥迪A3。现在是开的是玛莎拉蒂还是奔驰啊？”
“你也觉得他的生活很奢侈吧。”方为妍笑问
“你那同学岂止是奢侈，我可听他说了啊，他在澳门赌场经常都是几百万上下的，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余纡一点儿也不认可，语罢，还狠狠地摇了摇头。
“做生意呀！”
“做啥生意？买粉？还是和这些分行行长做生意。”余纡气笑了，“来钱这么快的生意。怎么大家伙都不知道这么好的生意在哪呢？”
“是的，他就是和这些分行行长紧密合作，你看这一次，他就是老周请来的说客。”
“啥玩意儿？”余纡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来你是真的把老周给逼紧了，老周想通过我，给你打招呼，让你不要那么为难他。”方为妍故意在“你，我，他”三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他居然想的出来。”余纡再一次被气笑了，“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一个字都没提。就只是让我那同学小朱，不停地跟我敬酒。我从一开始就留有心眼儿，不能被他们整的晕乎晕乎的。
名义上吧，小朱说是老同学好久不见了，多喝两杯。可举的例子都是和老友久别重逢毫无关联。反而桩桩件件都指向你我。”方为妍的手指头规律的敲打着方向盘。此时，他们的车依旧停在原位。方为妍侧着头和余纡对视着。
“我还真挺好奇了，他都举了哪些例子。”余纡又给整笑了。
回想起那天的经历，方为妍既觉得讽刺更感觉到可笑。
“他先围绕着世界绕了一大圈儿，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又扯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事儿。”
余纡明显愣住了，决定不懂就问。
“啥玩意儿？这和周幽王有啥关系？周幽王可不背这锅。”
“他得背。老周认为，你现在逮着他打，就是因为分行对我的提拔不够快。让你不满意，为了博我一笑，你才对他们出手那么狠。”方为妍语调里的讽刺显而易见。
“他这么认为的。”余纡扶了扶额头，“你想提拔吗？”
“想啊，但咱也不能通过这种方式啊，这叫拔苗助长。我还不想死那么快呢。”方为妍快人快语，“可他们怎么能理解得到呢？”
“这也是，他们才不会管提拔是应该按照规程，认认真真考核干部，得政治过硬，有能者方能居之。”余纡阐述着他选材用人的标准，然后调转枪头，开始对周行长他们的行为进行总结，“他们一直奉行的就是山头文化，江湖义气。今天你是我的人，我就罩着你，把你一路往上带。如果今天看你不顺眼了，我就整整你。要是站在我的对头了，那我就弄死你。不讲政治，没有规矩。”
“不过看来他也着实找不着办法了，就只能在我这儿挥挥锄头。他们就想看看我能不能吹点儿枕边风给你。或者我的枕边风到底有没有用？”刚刚还一本正经的方为妍突然想调皮一下，“对了，你说到底有没有用啊？”
“那必须是有的呀。”余纡求生欲爆棚，立刻摆正位置。不过他更关心方为妍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便马不停蹄地问道。“不过接下来你怎么应对的呀？”
“装傻充愣又不是他们的专利。”方为妍得意的笑笑，“我也可以伪装，我智商不够，没有文化，听不懂呀。”
“你个小机灵鬼儿。”余纡在脑子里想象了下方维妍装傻充愣的俏皮模样，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可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无耻成这样。”方位言的语调急转直下，“我都已经借着酒劲儿，躲了出来，结果我那同学还能奉旨追了出来。”
“他干嘛？”余纡心中警铃大作。
“传话。就两件事儿，一，让我给你提点儿醒，得饶人处且饶人。二，让我把那个客户的额度增大一点儿，如果不增大，大家都不会好过。”方美妍用最平淡的语调描述着他
她经历的颇具讽刺意味的威胁。
“大家？怎么样一个范围？”余纡再一次被气笑了。
“他赚不到钱，周行长没有业绩也赚不到钱，而我会被整得更惨。客户也没有好日子过。总之就是四方没有一方得利。”
“这是威胁吗？”余纡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别人威胁他的小姑娘。
“嗯，当时我也问了他这个问题。但我后来觉得我这个问题问的很蠢。你看哈，能和中介裹挟在一起的行长他还能要吗？他眼里还会有合规和责任吗？不过想想他干过的那些事儿也觉得不足为奇。”
“你同学都那么奢华了，你觉得？周行长的生活还会低调吗？就我们那点儿工资，怎么能保障既要奢靡生活还能纯洁干净？他可是有政审的，他家世世代代，鸡窝里就飞出了这么一只金凤凰。他可是这条利益链上最关键的人物，如果他不能躬身入局，这条利益链怎么推进？”
“我也许可以给你提供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帮你的调查提供一条捷径。”方为妍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顺着方为妍狡黠的模样，余纡心情大好，配合起来，搭着戏。
“哎呀，小主您要赏赐老奴一点儿啥？”
“别贫嘴。”方为妍直接被余纡逗乐了，但她也没忘记说正事，“我那天去确实是有备而去的，我全程带了录音笔，一直开着的。相信这个录音应该够震撼总行领导们的心灵了吧。”
“妍妍，你可以啊。我以后可不敢得罪你。谁知道你是不是用美人计让人家往你口袋里面钻呢？”余纡故作被吓到，可他不正经的调笑显而易见。
“哼，小样儿，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听说过最毒妇人心了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不起，你就等着我见了你的皮。”为了配合不正经的他，方为妍扮做了一副泼妇样，但在正经的聊天中又切换自如。“你到底是要不要的？”
“小的不敢，小的哪儿敢啊？”余纡计划将奴颜婢膝演绎到底，“要，要，要，多谢小主赏赐。”
方为妍装模作样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觉好像被余纡的装模作样辣到了一般。
“不过这录音上的事儿，他可以推到小猪身上，说这个就是小朱的个人行为。和他没关系。他们俩只是碰巧在一顿饭上出现了而已。”不过余纡的耍宝并没有抓住方为妍全部的注意力，她还是将她的担心直接的陈述了出来。“弄不好还能怪我一个过分解读呢。”
“妍妍，这个你就别操心了，组织有组织的办法。”余纡也停止了他的骚首弄姿，正经地说道。
“这倒是。”方为妍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头靠到了余纡的肩膀上，烧脑时间过长，她需要充充电，“咱也是操心不来。”
“妍妍，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呢？就是那个贷款被调整不良的事儿。”余纡此时也问出了他的担心。
“我不签字，他们奈我几何，不过刚刚听他们的意思不是说这必须得这两天签字，他们下周就要拍卖了吗？”方为妍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反正是不签字，我也没什么责任，但是大余哥你不用通知总行吗？”
余纡看了看表，算了算时间。
“今晚就算了，你也不看看国内现在几点了，我明天会给总行打电话的。今晚他们也干不了什么。”
方为妍依靠着余纡宽阔的肩膀，此时此刻终于可以放空大脑，由衷的发出一声感叹。
“希望我们能成功的阻止一场总行的损失。”
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往往都是骨感的。余纡再怎么能把情况直接传达给总行，并且总行立刻采取相应的措施都是来不及的。
S分行早在他们踏上德国的那一天，就开始走转贷款，拍卖不良资产的流程了。
全程根本没有问过方为妍这个主办的任何意见。
只是到拍卖结束，资产已经转让成功。才发现整套内部流程上，有一处必须要由方为妍，这个早已被遗忘的主办，签字同意——写同意转让书，并承诺承担因资不良资产转让而产生的相应责任。
这才有了前面邓总火急火燎地催方为妍签字的一幕。
讽刺的是，S分行按照7.5折将这笔资产卖了出去，而客户QS公司声称为保名誉，当天不得不从资产管理公司手里，把这笔不良资产买了回来。
这样一来二去，客户少还了2000万左右的贷款。资产公司赚了500万的通道费。
就S分行这个冤大头，因为这次骚操作，直接亏损2500万元。
并且在S城的市场中一战成名，并传为笑柄，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