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缺钱粮急死英雄汉 多厨余救活卖艺人
天一下子就冷下来，说是秋风起了。
大杂院里的戏班子众人都在院中间喝着杂粮粥，一人分几个辣椒下粥御寒。只有孟雅蕊一个人躺在屋里喝粥配点咸菜，一来他是南方人，实在是吃不下辣；二来，主要是身上养伤，郎中叮嘱不能吃辛辣刺激药物。
唱小生的贯安喝完了一碗，摸了摸勒紧的裤腰带还是觉得饿得慌，他本是个性子不好的，于是又开始骂娘：“这伙食，别说唱武戏了就是唱个文戏，也饿得提不开嗓子啊。”“快别说了。”旁边唱老旦的永德年纪到底大些，“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唱丑角的阿禄也忍不住插话：“都是蕊官，干什么不好去得罪次长，人家多少也是个官。现在好了，自己受伤了，连堂会都没得唱，大家都去喝西北风吧。”“轻点，他在养伤，再说他也是为贯安出头，那次长家也是太过分，一大家子要听什么粉戏，还要贯安和他陪酒作下流状。”“粉戏也是戏，陪酒就陪了，当时呈英雄了，现在没饭吃，划得来吗？”班主连忙过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少说话还能节省力气，有力气说话说明不饿，那就给我去练功！一天不练，三年白练！”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这儿还有半碗粥，你们谁要喝就拿去。”孟雅蕊用毫无血色的嘴唇说道，众人猛地一回头发现他早站在廊下，一脸愧疚。
“别别别，蕊官，你怎么出来啦。我们够，你自己吃。”永德连忙跑了过来，“你赶紧躺床上歇歇，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对不住大家。”
“哪儿的话。”贯安也表态，“阿禄，他年纪小，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没有，是我拖累了大家。大家不如就此散了，各找新班。”
“要不是看你受伤了，我一定得打你一顿，你说散就散，你是班主？我是班主？我还没死呢，你个杀千刀的，赶快给我进去养着。三喜，快着点，扶他进去。”
三喜把孟雅蕊扶进了屋，班主把他叫到一边：“叫你去买菜，怎么没买到。”三喜哭丧着脸：“这里不是苏州，这点钱买什么？”“我见着周围的都开始囤胶菜，叫你也去买点，怎么这点事都办不成？”班主说：“省吃俭用就为了过冬。”三喜说：“别说胶菜了，白菜帮子都买不到。倷过冬，总要买炭吧，现在是炭也买不起，菜也买不起。”“炭倒不急，上山捡柴火。”班主急中生智。“哎呀，倷拎不清哈，爷，不是我讲你。这都是城里，走到山里还没见着柴火，就累脱了。”“那说咋办？”班主急得揪揪衣服领子。“回苏州去算了。”三喜急中生智。“盘缠也是老大一笔，先瞒着大家。”班主眼睛瞥了瞥正在喝粥的众人。“要不再去求求涛贝勒？”三喜小声问道。“当初就是他养的家班，他若是还愿意养，老早我们就不用愁了。”班主压低声音，边说边往外走。
这时猛听得门外有急促的敲门声，偏轻而有节奏。“你去瞧瞧是谁？”三喜忙跑到门口，把门淡淡地开了一个口子，看见一个丫头，穿着藕荷色带玉兰花的褂子，用眼睛使劲地大量他。“这不是齐府上的槐花姑娘么？来瞧我们做什么？”槐花用手把门一撑，大大方方地进了门，三喜愣在一旁，看见后面齐月如这位贵客，不禁喜上眉梢：“孟爷，月如小姐来找你学戏了。”心里却摸索着：这学费应该够大家好好撮一顿。
月如穿着花盆底跨过了门槛，大院门口棵榆木树长得参天，稀稀拉拉落了一地的树叶。她头半低着看着路，地上的砖头层次不平，她看看院子里的人都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不禁皱了皱眉：“你们就吃这个？”阿禄立马开口：“可不是嘛？都怪蕊官得罪了刘次长，最近都没戏......”话还没说完就被贯安一把手捂住了嘴。“怪不得最近都请不来你们，说是蕊师父生病了。我几次派人去请，你们都推诿着，我只好自己上门来了。”月如轻声道，“下个月我父亲过生日，我来学个新戏讨他老人家的欢心。心里没个主意唱什么好，还请蕊师父教教。您各位只吃这些个怎么行呢？槐花，去店里找铁拐李和阿寿，叫他们把做蜜供饽饽的边角料寻来，即刻送到这里。”槐花应声去了，回头看看月如。月如冲她招招手：“这院里都是熟识，你甭担心了，快去快来。”“啊呀，这怎么好意思呢？”班长一脸笑开了花，忙从屋里头搬了一把太师椅出来，放在院子那个没风吹没日头晒的角落，一脸讨好地说道：“你稍等，我这就去叫蕊官。”一边冲着屋子叫到：“雅蕊，出来了，齐小姐找你学戏呢。”
齐月如瞧瞧院子边上飞着的雀儿，静静地半晌不言语，当她转头看见面如菜色，走路因伤有些吃力的孟雅蕊不觉一惊，心里半是怜惜半是伤感:好好的人儿怎么就成这境况了。
孟雅蕊吃力地向她行了个礼，班主察言观色地给他弄了个圆凳，一边客气地说：“齐小姐别见怪，蕊师父也是不得已，今儿只能坐着教戏了。”一边自己准备了琴和弓准备伴奏。
孟雅蕊双手作揖：“齐小姐，想学哪出？”月如不由得一怔：“都这样了，这事怎么回事，得罪刘次长也不至于这样啊。”孟雅蕊一声不吭，也不抱怨，也不咒骂责怪。月如看着他泛白的嘴唇，不由得心生怜惜，她从荷包里取出两块袁大头，旁边的三喜连忙接过。“买只鸡补补吧。”众人都高兴得两眼放光，开心得彷佛过节过年。“今儿也别教了，好好养着吧。等好点了，上我府上。”月如依旧坐着一语不发，可孟雅蕊点了点头，居然晕了过去。这下可忙坏了戏班众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喊郎中的喊郎中。正碰上铁拐李和阿寿扛着一大车饽饽铺的边角料和厨余赶到大院。月如见铁拐李行动不变，就给了钱招呼阿寿去请郎中。一边和槐花回家了，槐花问铁拐李：“顺子还没找到么？”铁拐李点点头：“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急死掌柜的。”月如沉默了一会，细细地问：“报官了么？”“小爷说别声张，再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