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诗派的形成
一、社会因素
南宋时代的江湖诗派是一个以当时江湖游士为主体的诗人群体,属于这一诗派的江湖游士,是由下层知识分子构成的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它既是一种文学现象,又是一种社会现象,因此,它的出现,不能与当时的社会状况没有密切的关系。
江湖诗人与江湖谒客的关系,天然是不可分的。谒客每即诗人,诗人多兼谒客。关于江湖谒客产生的社会原因,本书有专章讨论(1),这里仅作一些简单的论述。
下面试从六个方面来谈江湖诗派形成的社会因素。
首先,宋室南渡给社会结构带来了很大变化。靖康乱后,北方士民大批南迁,两浙人口因此而暴增百倍之多,其中都城临安尤甚。在这些人中,当然不乏大官僚及各种上层人士,他们南迁后仍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也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因战乱而离乡背井。他们逃到南方后,失去了原来的经济基础,多数只能过着极不稳定的生活,其中,便有一批读书人在内。由于生活所迫,他们中的一些人往往不得已走上行谒的道路。
其次,土地兼并导致了阶级结构的急剧变化。唐代安史之乱后,自西晋开始的授田制,由于均田法的废弃而告结束,土地兼并愈益严重。这种倾向,到了宋代进一步地发展着。据今人考证,宋代的土地兼并共有三次高潮。第一次出现在北宋真宗、仁宗时期;第二次出现在北宋徽宗时期;第三次出现在南宋初年,一直延续到宋末。后一次兼并,在程度上,超越了前代,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
土地兼并的加剧,必然导致土地所有权转移的加剧。在兼并过程中,失去土地的固然多为一般劳动人民,但也不乏中下层乃至上层地主阶级中的某些人物,因此,地主阶级的浮沉升降也随之加剧起来。
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可能沦为佃户,或流入城市成为从事各种劳动的后备军,但失去了土地的地主阶级中的一部分人却并非如此。因为,后者的经济地位虽然下降,但在思想、文化、习性等方面,却仍然属于他们原来的阶级。这样,地主阶级中便又分化出了一个新的阶层——清客。他们没有固定资产,未能跻身上流社会,只好依托于权贵势要之门,以维持生活。《都城纪胜》记述的“闲人”,“有一等是无成子弟失业次人,颇能知书、写字、抚琴、下棋及善音乐,艺俱不精,专陪涉富贵家子弟游宴……”(2)。所指或不尽是江湖谒客。但“无成子弟失业次人”几个字是耐人寻味的。
第三,不断增多的冗官造成了士人进身之路的困难。宋代的冗官体制,在中国的历代封建王朝中是非常突出的,而论及这一点时,首先应该考虑的就是科举制度的影响。据有关材料统计,宋代取士人数分别是唐、元、明、清的5、30、4、3.4倍。这样一大批士人,和以其他方式出官者,如门荫补官、胥吏出职和进纳买官等,一起成为宋代冗官形成的重要原因。
冗官,在北宋时就非常严重,到了南宋,更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这集中表现在,封疆减少五分之二,而官员数反而增加,造成“员多阙少”的状况。今人曾对宋代的官员数有过一个统计,大致上说,在北宋,官员就一直呈上升趋势,而到了南宋,更不断增多。其中,尤以庆元、嘉泰、嘉定年间为最。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许多候缺的选人已与游士非常接近了,当不是什么夸张。江湖谒客大盛于庆元、嘉定间,决不是偶然的。
第四,通货膨胀引起了士人生活水平的下降。整个南宋一代,纸币发行的数量、增长的速度是惊人的。这种情形,尤以开禧以后为甚。值得注意的是,江湖谒客的大批出现,正是在这一时期,这或许并不是巧合。
通货膨胀,则物价也必然高涨。从涨价的过程看,宁宗开禧、嘉定间是第一个高峰(如前所述,江湖谒客大量出现于此时),理宗统治的上半期,较前增长一倍,而到了理宗下半期,则比第一个高峰时上涨十倍,以后,更是难以收拾。
宋代俸禄本来就不丰厚,通货膨胀、物价飞涨更影响了官吏们的生活。以中下级官吏的情形而言,时人曾指出他们的收入不及元俸三分之一,因而有无以养廉之叹。至于一般士人的生活状况,就更不用提了。因此,对当时士人经常的倾诉贫寒(如名相苏颂的孙子苏泂),似不能完全视为文人习气。
除此之外,受着都市生活的吸引,许多士人都追求侈靡。《梦粱录》卷十九“社会”条载“四方流寓儒人”与临安搢绅之士结西湖诗社,“闲人”条载社会中存在的食客、馆客、闲汉、涉儿等各种各样的“闲人”,其中可能有相当一部分是被繁华的都市生活所吸引,因而成为社会的浮游阶层。这种状况,加上商品经济的发达和都市生活的影响,容易使诗人们对社会政治现实表示冷漠,而更多地把目光投向自身,描写眼中景,身边人,心头事,抒发以个人为中心的主观感受。
以上几点,作为各个不同的侧面,作用有隐有显,集中到一起,便有助于了解江湖诗派作为一个社会——文学群体所产生的社会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