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无及和尚
这一下可乱套了,那男人反应的倒是挺快,只是一把没抓住,从车里翻了出来,砸在一个正在卖力跳舞的面具鬼身上,面具鬼又拽倒了旁边举法幡的,法幡压断了公路一侧的电线,“噼哩啪啦”的光星四溅。
连元祖的脸都被小猴子的尾巴抽了一下,吓的坐也不打了、咒也不掐了:“快,快,把高护法扶起来”。
围观的人纷纷散开,闪出一片空地,只有小妹抱着小猴子咯咯的笑个没完。
高护法满脸惊奇:“怪事,怪事,你一定是有法缘之人,来,来,上车,跟我们去寺里,元祖将为你单独抚顶传功”。
这人姓高,却是个矮胖子,腮帮子鼓着,象个蛤蟆。
我看了看陶木春,她见一人一猴玩的正开心,不忍扫了小妹的兴,但不同意她坐元祖的吉普,我们开着车,慢慢的跟着走。
“……好冷啊”。
小妹抱着肩膀,微微发抖:“这,这小猴子象是冰做的,可是太好玩了,姐,咱们也养一个吧”。
车窗没关,一个手捧法碗的女孩听见,“嗤”的一笑:“你们可养不起,白灵猴喝的是滚烫的猪油,吃的是巨毒的红玉环蛇,每过三天还要在笼屉里蒸上三个小时”。
“你们这是在虐待动物”。
小妹握着拳头:“为什么要蒸它?”。
是啊,蒸三个小时,猪头也熟了。
女孩儿眨眨眼:“不这样不行啊,不这样它就活不了,会冻死的”。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奇葩的猴子,大概不会有第二只。
“灵猴是一对,还有一只红灵猴,喝的是雪山上的雪融水,吃的是绿玉环蛇,每三天在冰块里冻上三个小时”。
我把小妹张大的嘴捏上,又问她灵猴已经活了多少年。
“五十岁了,十年后,它就会化真归元,元无尽,是太虚,留观万物荣枯,亦解我辈忧嗔”。
听不懂。
“她的意思是说,再过十年,灵猴的元气会聚积在一起,化整为零,零最小也是最大的,如同宇宙,而它的形态会留在这世上,看着各种事物演变,顺便帮我们这些凡人消除心中的忧伤愁苦和愤恨不平”。
苏欣晨慢条斯理的说:“就是死了”。
女孩儿点点头:“你很有慧根,只需要再多一点努力,法缘自然会加深”。
“哦,我应该怎么努力?”。
“我们有十种缘临普降帖,每一帖都能加深你与元祖的法缘,你请回去,带在身上,终生受用”。
陶木春觉得既然要去寺院,多少要表示一下,掏钱买了四张,不便宜,拿这些钱能在中高档餐厅里吃顿狠的。
四张帖子,抽中三个真字。
真字帖相当于金猴寺的VIP,可以参观普通游客到不了的地方。
比如猴神殿、取沐红亭,墨池灵生阁,倘若对了机会,还能和元祖喝杯清元养心茶。
女孩儿小声补充:“清元养心茶要另外收费,五,五百块一杯”。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还没奢侈到拿钱哄自己玩的地步,正好缺一个真字帖,就说我不去了。
“没关系,没关系”。
女孩儿一指小妹:“你朋友是有法缘的人,当然处处可以通行”。
哦,猴子喜欢谁就是有法缘,就能不要钱,它要是整天往人怀里扎,乌头会不亏大发了吗?
“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除了高护法,灵猴不让任何人接近,连元祖都不行”。
她很是羡慕:“其实,我也想抱抱它”。
前面到了山阶,队伍越发拥挤,我气喘吁吁的爬了上去,一座寺庙巍然耸立,法相庄严,飞檐下八根红柱,上悬大匾:金猴寺。
寺门两侧各站一排黄袍僧,为首的一个须眉细目,宣了声佛号,冲元祖和高护法点头施礼,迎进了寺院。
里面有鼎云耳大香炉,插着燃香,烟雾缭绕,给人一种不可亵渎的神圣感。
小妹也笑不出来了,老老实实的跟在陶木春后面。
元祖进了禅房,换了身金丝法衣,后襟抚地,在百名会众的注目中登上高台。
“坐……”。
高护法主持开坛仪式,拖着长腔,呼呼啦啦坐满了一院子人,元祖盘膝吐纳,嘴里“嘛哩嘛哩”的不知在念什么经,接着用杨柳枝蘸着银盆中的清水往人群里洒。
还真有不少人跪着往前爬,想多沾些福荫。
“请法缘人……”。
高护法嗓子真好,隔这么老远,听得清清楚楚。
有几个女孩儿到处扒拉着人脑袋找小妹,周围的人也用手捅她:“你,你……”。
小妹看了眼陶木春,见姐姐点了头,喜滋滋的跑上去。
我碰了碰旁边的一个大圆脸:“哎,下面该干什么了?”。
那人愣了愣:“给你朋友赐功啊,真元大法”。
“十分钟能结束吗?”。
我憋了泡尿。
“最少俩钟头,赐完功,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插香叩首”。
“还得给小姑娘磕头?”。
“不是她,拜真元老祖”
真元老祖是谁?。
“元祖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元祖也有爹”。
胡小铃的爹?胡大志!我心想算了吧,猫着腰、顺着墙根往后面走。
厕所倒是好找,挂着大牌子:一元一次,收拾的挺干净,洗完手出来,碰见了那个长眉毛的老和尚。
“大师傅,你好”。
我想点头过去,被他叫住了:“施主,我看你也不象那些贪痴之人,莫非还要回去枯坐空等吗?”。
“大师傅有什么高见?”。
他长袖一翻,拉住我的手:“随我喝茶去吧”。
这老和尚有点意思,象个得道高僧,可一进禅房,立马捋胳膊挽袖子,从茶筒里挑了几勺毛茶,倒水扣盖:“兄弟,坐”。
然后看着我:“你是不是姓沈啊?”。
刚才他一声兄弟我就愣了,现在又愣了一下,茫然摇头。
“放心,法不传六耳”。
老和尚压低声音:“你们家的事儿,我清楚”。
“你,你说说看”。
“白灵猴肯亲近的人,除了高护法,就是姓沈的,不用瞒我,你回去问问老辈,这金猴寺论到根上,是你们沈家的功德”。
金猴寺原本是个破烂小寺,人们戏称为无梁寺,常年住在这儿的只有一个野和尚,少年时强横,为世人所不容,有一天突然大彻大悟,也不管什么度碟接引,自剃为僧,就叫无及和尚。
一天,他在河边静坐,水里突然飘来一个人,半人半鸟,救醒后,才知是同益城沈家的后代。
“沈如斯,生性豪放不羁,嗜赌如命,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胆大,朋友故意拿话激他,说沈氏祖训不得擅入雪山,你敢不敢?”。
老和尚瞅我:“这是在揭你们的短,不能忍”。
沈如斯大怒而起,挽起朋友的胳膊,一起上了雪山,那时候山上虽然没有温吉古和圣女,但有欢喜花,当地人都知道这种花有毒,他见朋友吓的直往后退,哈哈大笑,昂首独行。
风送花香,丝丝入鼻,沈如斯很快英雄变狗熊,倒地抽搐不止。
朋友还以为只是中了花毒,正要设法施救,谁曾想他面目大变,靴子都被撑破,露出三根血淋淋的大脚趾,腋窝到手臂下方倒生翎毛。
基本上就成怪物了。
此事一出,全城震动,连沈氏本家都惊愕不已,终于明白了先祖为何要立这块训碑。
“可后悔有什么用呢,老百姓都说沈氏是妖门一族,没二话,打出去,得亏沈老太爷有财有势,买通当地官员,将那个惹祸的朋友押上公堂,逼他承认是自己酒后看花了眼”。
这理由也只能骗骗小孩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是骡子是马拉出来。
“你们祖宗也是心狠,偷偷打死了个奴仆,扔进河里,咬定这就是沈如斯,请官老爷赶紧捉拿凶手”。
他的老婆孩子披麻带孝,在堂外跪了三天,当官的只好拿了几个泼皮顶缸。
不久后,宗族会议,沈如斯一家五口被逐出了同益城,令其更名换姓,从此,世上多了一个叫水复机的人。
水真理就是他的后代!
“身份是新的,可那副嘴脸变不了,水复机天天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最后心一横,干脆死了吧”。
无及和尚见他执意投河自尽,伸手将木杖插入土中,阳光下,出现了一道影子,只要能将影子抹去,便任他了此残生。
世事如影,纵然死一万次,也洗刷不掉沈家的耻辱。
“水复机上山后,无及和尚让他带发修行,说你什么时候忘了自己的样子,才算真正入得我门”。
但这人性情刚硬,竟然忍痛燎光了羽毛,人们见他经常以火浴身,便有了火和尚的称呼,又因为火烧后黑如焦炭,又叫他山灰鬼。
过了数年,水复机了却八苦,心如止水,跪在师父面前,求赐法号。
无及和尚笑道,天下人皆知你是个山灰鬼,不如就叫山灰吧。
真是个懒和尚。
“后来,他下山化缘,救了一位富家千金,重修了这座寺庙,当时叫木母寺”。
木生炭,可谓炭之母!
等到无及和尚圆寂,山灰遁入山林,再也没人见过他。
“是不是因为灵猴,才改了金猴寺?”。
老和尚点头。
“请问大师傅法号?”。
“我?”。
他立刻收起笑容,双手合什:“我叫玉田大师”。
“玉田这两个字有什么禅机吗?”。
“没有,我姓高,就叫玉田”。
原来这也是个野和尚,和那位高护法可能是一家子,跟他说话的时候得小心。
“你们究竟是沈家哪一支的?沈、水、吴、威,我猜不是姓沈就是姓水,吴家人已经很多年没露过面了,怕是要绝户,而那姓威的串了种,算不上正经沈家人”。
我正在考虑该怎么回答,高护法掀开门帘,进门就嚷嚷:“哥,赶紧,去照个面……”
扭头瞧见我,有些意外:“他怎么在这儿?”。
“阿弥陀佛”。
高玉田捻着佛珠走了。
这个矮胖子比他哥聪明,上来先问我姓什么。
“姓水”。
“是沈家水吗,水真理的亲戚?”。
俩人好象认识。
“沾点边儿”。
高护法“哦”了声,说好几个月没见她,不知道脸上的痦子点掉了没有?。
我见过照片,脸比镜子都干净。
“那是我记错啦,还戴眼镜吗,度数又高了吧?”。
“这话要让她听见,非跟你急了不可,她总说自己的眼睛好看,亮”。
“嘿嘿”。
高护法一拍头:“瞧我这脑子,木头疙瘩”。
我暗中吐了口气,侥幸过关,不过水真理的眼睛确实很有光彩。
消除了疑虑,他对我无比热情,非拉着我去取沐红亭,路过猴神殿的时候,一股冷风吹过,空旷的大殿里传出阵阵回响,阴森可怕。
“这,这猴神长什么样?”。
“进去瞧瞧”。
他神秘兮兮的推我。
殿里昏暗,一个长长的高台环绕三面,蹲坐着一排铁猴子,最大的站起来估计得有三米,最小的跟白灵猴差不多。
我默数了一下,共有三十一只,形态各异,但都呲牙咧嘴的面朝殿门。
“是塑像,还是真的?”。
“假一赔十”。
高护法开玩笑:“水真理头回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你们走的早,不知道我们高家和灵猴的渊源”。
他住在高庄村,是距离玉砚雪山最近的一个村子,祖上擅长伺弄牲口,大家都叫他高龟年。
一年大荒,又闹鼠患,高龟年打算上山碰碰运气,听说有人在岩石缝里找到过雪莲,只要采一朵,今年就能熬过去。
因为积雪难行,他准备从背面的落马崖走。
落马崖就是当年黄彦之被温吉古摔死的地方。
突然,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
是只白毛小手。
“那家伙挂在冰窟边上,浑身是血,高龟年拉出来一看,个头不小,再掰开嘴相了相牙,乖乖,还没足月呢”。
“难道是小温吉古?”。
它掉下悬崖,滚入了冰窟,所以白英尔曼才没有发现。
高护法一拍手:“对呀,原来你知道,不愧是同益古镇的老家,要真是只猴子,肯定就给宰了,可高龟年说你们看不出来,这东西倒有三分是人,谁还敢吃啊,又卖不了几个钱,索性扔在院子里,随它去吧”。
晚上,高龟年出来抱柴火,看见家里的老鼠都往外跑,还有蛇和蜈蚣这些冬天见不着的毒虫,象被什么追赶着一样,四散而去。
“原来它们害怕温吉古的血……”。
打那以后,高龟年就卖起了驱虫灭鼠的药,因为效果极佳,广受老百姓的喜爱,开了铺子,盖了宅院,成为一方富户。
他又抓来两只体型较大的母猴子,陪着小雪怪玩耍嬉戏,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后,终于有了第一只猴宝宝。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灵猴越来越小,身体越变越冷,才有了喝热油、上笼蒸的这些土方法。
“那只红灵猴为什么不怕冷?”。
“它是我们繁育的新品种,灵猴天生爱吃毒蛇,我专门从一个老先生那儿求来了一卷干蛇皮,泡成药酒,给刚出生的小猴子喝”。
高护法让我看手机里的照片,蛇皮象麻绳似的拧成一团,身上有黄黑红三色的条纹,混然一体,又各自成形,就象无数张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