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瞎子（下）
谁知，洛长元却摇了摇头：“我不去大堰山。”
李玉盘也来了兴趣：“哦？你为什么不肯去大堰山？”
“我来边关，是为了查柳明萧的死因，不是为了去查人口失踪案的。等我查出了柳明萧的死因，再去查人口失踪案也不迟。”
洛长元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谁知，李玉盘却突然摇头：“你错了。”
洛长元不解：“哪里错了？”
李玉盘哼笑一声，那一动不动的发白眼珠似乎也有了一点生气：“四方城最近已经失踪了几千人，这么大规模的人口失踪，你觉得一般人能有这种手笔吗？”
“你的意思是？”
李玉盘笑了笑：“都是一盘棋上的棋子，谁也不比谁高贵。”
洛长元的眼睛突然亮了，他问李玉盘：“你知道，谁在下这盘棋？”
“知道一点点。”
“是谁？”
“是一个，你十辈子都不敢去惹的人物。”李玉盘说这话时，脸没有对着洛长元，而是转向了远处。那双空洞且发白的眼珠也投向那里，似乎想要探求些什么。
洛长元突然很好奇，他的眼睛是为什么瞎的，是因为那个操纵这幅棋盘的对弈者吗？
他本不是一个好奇多嘴的人，但他还是忍不住去问。
“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
“想听。”洛长元赶紧点头。
末了，又补了一句：“听完你的故事，我马上去大堰山。”
李玉盘又将脸转了过来，对着洛长元，笑道：“好，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之前，在大狼国的京师——龙都，曾经有三位金牌捕手。”李玉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我，也是其中一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洛长元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自豪之意。
能成为大狼国的金牌捕手，就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存在，至于帝都的金牌捕手，那可真的是寥寥无几了。
万里挑一，指的当然不是一万个里面挑一个，而是三万个里面挑一个。
据大狼国非官方统计，平均每三万个捕手中，才能有一个金牌捕手。
难度可想而知。
至于成为龙都的金牌捕手，更是难如登天。
如果说天启城的金牌捕手是下等马，那么四方城的金牌捕手就是上等马。
而龙都的金牌捕手，绝对算得上是巨等马。
李玉盘就是这匹巨等马。
任谁，都会很自豪。
洛长元是一名金牌捕手，当然知道其中的分量。
他笑着点点头：“那很不容易。”
李玉盘也点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容易的事情。”
洛长元表示赞同，自从他八岁开始做捕手以来，至少遇到过几百次的生死危机，有好几次差点死在城外的臭水沟里。
他能成为天启城的金牌捕手，绝非偶然。
李玉盘能成为龙都的金牌捕手，更非偶然。
这个不偶然的人还在说他那不偶然的事情。
“你知道的，一般去做捕手的人，都是出身贫苦，为了那几两散碎银子奔波，所以我一直很看重钱。”
他又补了一句：“我对钱看的比什么都重。”
洛长元能理解，但他也不是完全赞同：“其实，钱也不是唯一。”
“我知道，人不仅仅要朝钱看，还要朝前看。”李玉盘深叹一口气，“可是我之前不懂得这个道理。”
“我成为金牌捕手之后，就成了家，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李玉盘说这话的时候，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光，有了一丝血色。
洛长元猜想，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李玉盘果然这样说道，“可是你应该知道，人越是曾经缺过什么，就越想要什么。我以前很缺钱，所以我对钱，有一种偏执的渴望。”
李玉盘接着说道：“那时候，我接一个案子，赏银就可以拿到一万两，可是我还是不满足，我还在拼命地接案子，拼命地赚钱。”
李玉盘还在说：“我不想让我的女儿继续过我小时候过的那种苦日子，我要给她大狼国最好的条件，最好的待遇。”
“我想让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我让人教她读书，教她写字，教她作画。”李玉盘的声音已经有些激动，“大狼国的女性，三百个人中才有一个能识字，我已经给她提供了最好的条件。”
帝国王朝，女子的地位本来就是十分低下，能识字的更是少之又少。即便是小地主的女儿，很多也没这个福分。
李玉盘确实对她的女儿倾尽一切。
说到这里，李玉盘却突然苦笑：“可我没想到，她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她最需要的是娘亲的关心，是爹爹的陪伴。这些，我都没有做到。”
李玉盘那空荡荡的眼睛居然有一滴晶莹的泪水滴下。一个瞎子，居然留下了眼泪。
“她，走的很决绝，没有一点征兆，带走了我的一切，还有我的心。”
洛长元几乎失声：“她……”
李玉盘的声音都有一丝颤意：“是，自杀。”
“为什么？”
“一个花样的少女，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吃的再好，书读的再多，只会徒增她的痛苦……”李玉盘已将头低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甲都已经嵌到肉里，“其实，我本该发现的，她渐渐变得消极、绝望，开始学着逃避。”
李玉盘突然抬起头，泪水已经流遍全脸：“可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什么也不知道。她说自己压力很大，我却说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压力。”
“等我发现她时，她就在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穿着那件白色的花裙，戴着那个白色的小兔帽子，那么平静，那么安详。”
洛长元轻叹一口气，他感到悲哀。
一种深入骨髓，无以言表的悲哀。
一个脆弱敏感的孩子，往往最需要的不是外在的物质条件，而是家人的理解和陪伴。
李玉盘之前不懂得这个道理。
等他懂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女儿走了三天之后，我的妻子也走了。”李玉盘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从那以后，我就不做捕手了。”
“那你的眼睛？”洛长元好像已经明白他是怎么瞎的了。
妻女双双离自己而去，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不了这种打击，李玉盘是活活哭瞎了眼睛。
李玉盘拍了拍洛长元的肩膀：“你猜的没错。”
“我本来想去死，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小柳。”李玉盘的脸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那时候，小柳才十多岁，饥荒之年，他自己都快吃不饱，却给了我一个馒头。”
“又干，又硬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