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大眼（下）
大狗是被他的弟弟二狗扶着出去的。
他那只能吃饭能打架的右手以后再也打不了架了。
洛长元警告他，以后不准再找王老汉一家人的麻烦，不准再侮辱王大眼的姐姐。
否则，下次废掉的就不只是右手。
大狗自然是乖乖认怂，然后狼狈地离开。
此时，王老汉躺在他的床上，脸色苍白，面如死灰。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妇坐在床边，看着老汉，不停地抹着眼泪。
这对可怜的老人，肉体的生命尚未走到尽头，但心里的生命已几乎走到了尽头。
他们自责、愤恨、后悔。
在帝国王朝，戏子、娼妓，都是属于下九流的人物，是最不受待见，最没有社会地位的那一类人。
王老汉虽是个逃命过来的庄稼汉，但也绝不愿意让女儿去卖身赚钱。
可是，若不是没有办法，谁愿意去卖身赚钱呢？
她一个瘦弱贫苦的女孩子家，不卖身，凭什么赚大钱，供她的弟弟读书？
洛长元看着王老汉颓废萎靡的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是如此？
见不得光的捕手，何尝不是出卖自己赚钱。
晓凤卖的是自己的身体，洛长元卖的是自己的性命。
洛长元又想起了红月姑娘。
红月姑娘呢？
她出卖的是自己的嗓子，自己的才艺和自己的容貌。
人在江湖，到底还是，身不由己。
洛长元又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发现，王大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伏在地上，头触着冰冷潮湿的砖头地，跪在自己的身前。
“大眼，你干什么？”
“师傅。”大眼没有抬头，只是叫了一声师傅。
“我说过，我不收徒弟。”
“你刚才说了，动我徒弟，就得死，你就是我师傅。”
洛长元突然拉住大眼的手，将他拉了起来：“你跟我来。”
说着，就将大眼拽到了茅草屋外边。
洛长元问他：“你想拜我为师？”
大眼重重地点头：“嗯。”
“为什么？”
大眼的眼睛很亮，眼神很真诚：“我想做个英雄，不想做一辈子的窝囊废。”
“你想做英雄？”
“我想做英雄。”
洛长元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心酸，和一点无奈。
“想做英雄，靠的不是拜师学艺，靠的是你自己。”
“你现在在你的爹娘面前，确实很有骨气，也很有毅力，但你不要忘记了，你吃的是你爹娘的米，端的是你爹娘的碗。”
“等有一天，你能不靠你爹娘独立生活的时候，再去谈一谈做英雄的事情。”
“等到那一天，如果你还想再做英雄，我就收你做徒弟。”
“咳，咳。”也许是刚刚动了气劲，加之伤势还没恢复，又说了太多话，洛长元似乎有些撑不住了，连咳了几声。
王大眼赶紧来扶，却被洛长元止住。
“我从六岁开始出来闯荡，从未求过别人做我师傅，也从来不需要别人扶我，这个世界，你想要的一切，全都要靠你自己去争取。”
洛长元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眼神变得认真：“记住，你永远只有你自己。”
大眼不懂，他只是茫然点了点头。
洛长元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成了英雄，记得请我喝酒。”
“好，我会请你喝酒的。”大眼眼神坚定，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拳头。
就在二人谈话的时候，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少女慌慌张张地朝茅草屋这边跑来。
一个柳条般的少女。
乌黑的头发，跟柳条一般细长。
大大的眼睛，跟柳条一般秀丽。
苗条的身材，跟柳条一般纤细。
花花的裙子，跟柳条一般翠绿。
“大眼，大眼……”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听人说你和二狗打架了？”
大眼听到这个少女的声音，理都不理，直接将头扭了过去。
洛长元一看，就知道这个少女是大眼的姐姐晓凤，她肯定是听到大眼和人打架的消息，担心弟弟，特意跑回来看大眼的。
“大眼，你受伤了？”晓凤满脸关切，要去检查大眼身上的伤口。
“不要你管。”大眼气呼呼地甩开了晓凤的手，不想理她。
晓凤站在原地，脸胀得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咳，咳……”门内又传来王老汉的咳嗽声。
“爹。”晓凤担心自己老父亲的身体，刚准备进门，可脚刚跨到门槛，就被王老汉轰了出来。
“你滚，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爹……”晓凤眼角不停地落泪，泪水连成一条线，连绵不止，显然，她已经猜到了父亲和弟弟不理睬自己的原因。
甚至，弟弟和别人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娼妓女子，本来赚的就是皮肉钱和察言观色的钱。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两眼汪汪，心肝都快要哭断了。
洛长元站在原地，轻叹一口气。
各家自有各家愁。
晓凤听到叹气声，顺声望去，才发现站在这里的洛长元。不知怎么的，她感觉面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在举手投足间，竟然有着一种无以言表的气势，似乎瞬间就可以毁灭天地。
这种力量，就连在她工作的那个公馆老板身上，都不曾见到过。
她突然觉得，只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才能拯救自己。
于是，她直直地跪了下去，朝着洛长元的方向，不声不响地磕了一个头。
她这一跪，直接改变了这个家庭的命运。
洛长元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孩子，面容清秀，眼神坚毅，简直是和他的弟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洛长元没有去扶她：“你想怎么样？”
“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跪我？”
“正是因为不知道，我才要跪你。”
“哎。”洛长元又叹了一口气，“你的父亲救了我，我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你的弟弟要拜我为师。现在，连你也要跪我……”
洛长元苦笑一声：“我不明白，我到底和你们家有什么渊缘。”
“那你一定是神仙，是天下派下来拯救我们的神仙。”晓凤又向着洛长元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你错了，神仙不会拯救你们，只有你们自己才能拯救你们自己。”